第108章

人的感受有时候是很奇妙的。

同样的人,同样的生活,会因为一句话而突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我爱你。

简单的三个字。

跟人开个玩笑都能轻易说出来的三个字。

甚至刘文瑞某宝上买个东西客服给他个优惠他都能回一句“爱你哟”。

这既轻又重的三个字,被郑重地说出口的瞬间,就能让每天睁眼看到的平淡的一切都变得有滋味起来。

“中午也跟他们一块儿吃是吗?”樊均问。

“嗯,”邹飏坐在床边,一边打呵欠一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你真不跟我们去吗?”

今天他们宿舍几个人约好了在刘文瑞的指导下出门给刘文瑞买生日礼物。

“今天装修的过来结算,”樊均说,“何川列了个两米长的单子要扣钱,我要不在,我怕他会被人打死。”

邹飏笑了起来:“都不知道他前二三十年怎么活下来的。”

“也挨不少打,”樊均说,“有时候听他说以前的事儿,就感觉他活不了,现在其实跟我们说话的就是个魂儿。”

“那你还是去店里吧,”邹飏躺回床上伸了个懒腰,“这个店起码得回本儿了他才能死。”

“嗯,你把床单什么的拆一下,今天洗了。”樊均转身往厨房走。

“我拆?”邹飏躺着没动,只是发出了疑问。

“你拆,床单,枕套,直接塞洗衣机里。”樊均说。

“昨天弄脏了吗?也没有吧?”邹飏摸了摸床单,“套儿漏了?那也不能俩套儿都……”

“邹飏。”樊均又走了回来。

“做甚。”邹飏问。

“你这个嘴稍微控制点儿,我真怕你说顺了上外头也这么吐噜。”樊均说。

“那不会,我……”邹飏犹豫了一下,感觉自己也不是百分百靠谱,的确偶有散黄,他叹了口气,“这床单枕套什么的不是也没换多久吗?”

“医生说一月一换比较好,”樊均说,“你在宿舍不换吗?”

“换,但是不知道多久换一次,反正李知越说要去洗床单了我们就换。”邹飏说。

“李知越是不是你们宿舍最期待毕业的……”樊均问。

“滚蛋。”邹飏笑着说。

“拆吧。”樊均说着又转身往厨房走。

“那你呢?你就闲着啊?”邹飏翻了个身,喊了一嗓子。

“昨天你说让我给你煮面!”樊均也在厨房里喊着答,“我这儿正煮着呢!再啰嗦都坨了!”

“……哦。”邹飏应了一声,有点儿愉快地站了起来。

拿过樊均的枕头拆掉枕套,再拿起自己的枕头,拆枕套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枕头下边儿有个棕黑色的方块儿。

“什么玩意儿?”他愣了愣,拿起来看了看。

是一块打磨得很光滑的长方形木块儿,上面有些隐隐的黑色,有差不多半个手掌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邹飏掂了两下之后反应过来,这是从林家渡带回来的那棵雷击木。

樊均用这个雷击木做了个牌子?

什么时候做的?

他从床上蹦起来,跑进了厨房:“樊均!”

“哎!”樊均端着个锅往碗里挑面,被他吓了一跳,“枕头咬你了?”

“这是你放我枕头底下的?”邹飏把牌子举起来晃了晃。

“嗯,”樊均看清之后笑了笑,“你总算发现了啊。”

“是不是那会儿去看的那棵雷击木做的?”邹飏把牌子拿在手里来回搓着,手感很舒服,“是你做的吗?自己打磨的?”

“是是是,”樊均把面挑到碗里,一边往里放配菜一边说,“我问何川要了一小块,不是特别好的位置,好的他舍不得给……”

“这是干嘛用的?镇纸吗?”邹飏问。

“无事牌,祈福辟邪的。”樊均说。

“专门给我做的吗?”邹飏看着他。

“嗯,”樊均点点头,“你之前睡觉不是总……做噩梦嘛。”

邹飏没说话,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低头用下巴在他肩上用力压了压。

“疼啊。”樊均说。

“什么时候放的啊?”邹飏在他耳边问。

“我生日那天。”樊均说。

“我靠,”邹飏愣了愣,“这么久我都不知道?”

“因为你不管换床单的事儿。”樊均说。

邹飏笑了起来:“所以今天你非得让我来换。”

“你再发现不了,我都能拿它当你今年的生日礼物了。”樊均端起两碗面,往客厅走。

邹飏没松手,搂着他跟到了客厅:“做这个牌子费劲吗?”

“还行,不难,就是得一直一直打磨,”樊均把碗放到桌上,反手搂着他的腰,“这个你就放枕头边儿就可以了。”

“我最近好像的确没怎么做梦了。”邹飏说。

“要再……去跟医生聊聊吗?”樊均偏过头问了一句。

“等实习完吧,”邹飏说,“现在心情挺好的,不想去见医生。”

“嗯,我到时候提醒你。”樊均说。

“怎么,”邹飏松开他,坐到桌边,“怕我不去吗?”

“怕你懒得去。”樊均也坐下了。

“不去其实也没事儿,”邹飏吃了一口面,“嗯,味道不错啊。”

“有没有事儿医生说了才踏实。”樊均说。

邹飏啧了一声:“你怎么不去。”

“我跟你不一样。”樊均说。

“想说我比你脆弱吗?”邹飏扫了他一眼。

“不是。”樊均看着他。

“是想说我们害怕的东西源头不一样吗?”邹飏问,“樊刚的死对于你来说是解脱,对于我来说是噩梦开始,对吗?”

樊均没出声。

“生气了?”邹飏往他那边儿凑了凑。

“没。”樊均说。

“就是生气了,起码快了。”邹飏啧了一声。

“这事儿我跟你生不了气,”樊均皱了皱眉,“我就是……”

“知道了,”邹飏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只有内疚。

这个邹飏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知道还一堆屁话。”樊均说。

“吃多了呗。”邹飏接着吃面。

樊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

“吃啊,一会儿坨了。”邹飏说。

“真的好吃吗?”樊均问,“我没煮过这么复杂的面,我自己吃的话一般就是清水放点儿肉,不会专门做卤。”

“真的好吃,”邹飏点点头,“不是我吃你嘴软。”

“你吃什么?”樊均愣了愣。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邹飏瞪着他,“我吃什么,我吃你……”

樊均迅速伸手按在了他嘴上:“邹飏,邹飏,我是没听清,不是想歪了。”

邹飏在他手指上啵儿了一口。

樊均笑着叹了口气。

面还没吃完,刘文瑞的电话打了过来。

“给我买生日礼物,还得我上门,不仅得我上门,还得在楼下等你是吧?”

“到了?”邹飏问。

“走了!”刘文瑞喊。

“马上下来,”邹飏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发现有瑞思拜的未读消息,“我吃面呢,嗦得太响了没听见。”

“tui!”刘文瑞说,“一堆借口!”

邹飏一路小跑出了电梯,刘文瑞的车就停在楼门口,隔着副驾和车窗都能看到他幽怨的眼神。

邹飏拉开车门跳上去,在他开口之前先把一个红包拍在了他胸口上:“拿着。”

“这是什么手段,”刘文瑞笑了起来,“邹总。”

“炫个富。”邹飏说。

“你遗产还在走流程吧?”李知越在后座问了一句,“现在就炫上了?”

“这阵儿心情好。”邹飏笑笑。

“这好心情能撑到我们生日吗?”张传龙问。

“那必须能。”邹飏说。

“走吧,”李知越笑着踢了一脚刘文瑞的椅背,“想好要什么了没?”

“先去了再说,”刘文瑞发动了车子,“我不到最后时刻做不了选择。”

“酒吧那边儿就不用我们打电话了是吧?”李知越问,“樊均去联系的?”

“嗯,”邹飏点点头,“他已经跟人说好了。”

“钱呢?”刘文瑞说,“你把钱给他,我再跟你清账,我直接给他有点儿尴尬。”

“场地费用让他出吧,”邹飏说,“酒水什么的你到时自己去结。”

“不合适。”刘文瑞说。

“他每次生日这帮人都给他全安排了,他给你出个场地费也应该的,”邹飏打了个呵欠,“要不他心里过不去。”

“……后头还有俩生日呢,他都管吗?”刘文瑞问。

“管啊,也没多少钱,大头是酒水,进肚子里的那些才贵,”邹飏拍拍他的肩,“你别操心了,人家现在也是樊老板。”

“你也是邹总呢。”张传龙说,“你爸那个公司是不是你有一半?”

“公司注销了,邹天瑞不愿意继续经营,我肯定也不愿意,正走流程清算呢,”邹飏轻轻叹了口气,“看能不能剩点儿钱。”

李知越啧了一声:“你爸这一辈子真是……”

宿舍这几个人一逛街,就是市中心商业街这一片儿。

今天照例人山人海,商城外面的一圈广场上全是各种展,还有好几个不同主题的集市,感觉根本走不进商场。

“看看车。”刘文瑞最近一看到车展就迈不开步子,他家里答应他明年毕业了买车,提前一年他就开始选车了。

“你是看车还是看生日礼物?”张传龙很严谨,“生日礼物没有这么高预算。”

“神经病!就看看车!”刘文瑞说。

“不要骂人,”何川靠在前台,不急不慢地说,“我是正常跟你们工长沟通,我花了钱的,没做好的地方我肯定是要提出来的嘛,能改改,不能改的扣钱,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墙还要怎么平!”工人指着墙面,“还要怎么平!”

“顶灯一开就能看出来不平了。”何川说。

“那一点点阴影你跟我找茬,你这个价格的店铺装修,想要别墅的高端装修……”工人很不爽。

“做平了是不是基本的吗?”何川说。

“做不到你要的那么平!”工人一怒之下操起了旁边的一根铁管。

何川迅速抬手护头躲到了吧台后面。

工人的目标不是何老板,樊均提前一步在工人要往墙上砸的时候拦在了他的行动轨迹上,一把抓住了铁管。

工长在这时也赶紧冲了过来,拦住了工人。

“没必要,”樊均说,“何老板过来,主要还是商量,看怎么解决,这事儿不是不能商量的……”

“那就商量看看嘛,有没有什么你们能接受的方案。”工长说。

何川就是在等这句,这会儿从前台后头又走了出来:“我也没说让你们对不对……”

樊均看了他一眼,确定屋里这几个人暂时没有动手的危险了,才走到一边,掏出了手机。

刚手机响了两声,他估计是邹飏。

果然。

但邹飏发过来的消息让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邹yang】这车怎么样,落地八万多点

【邹yang】买给我妈,贵了她肯定不要,这个大小价格都还行

樊均拿起手机冲何川晃了晃,示意他自己要出去打电话,让何川老实做人。

何川点了点头。

樊均拨了邹飏的号码,那边邹飏接起来的时候他听到一片热闹的嘈杂声响。

“看了吗?”邹飏问。

“不是说给刘文瑞买生日礼物吗?”樊均问,“怎么还看上车了?”

“给刘文瑞买了辆自行车,他突然要装骑行达人了,”邹飏说,“这个车是在车展上看到的,有优惠,你觉得行吗?”

“珊姐有本儿吗?”樊均问。

“吕叔有啊。”邹飏说。

樊均顿了顿,没说话。

“吕叔会介意吗?”邹飏问。

“他应该不会,他性格就不是那样的,”樊均说,“珊姐会介意吗?”

“贵了肯定不干,会让我自己留着开,”邹飏叹了口气,“所以我专门挑了个不那么贵的,主要我看他俩平时有时候出去,就还是开之前那个小面包车,那车跟我差不多年纪了吧?”

“那倒没有,”樊均说,“比你还是小几岁的。”

邹飏笑了起来:“快帮我想想,能不能买。”

“你不考虑给自己买吗?”樊均问。

“我不,”邹飏说得很干脆,“我等你给我买。”

樊均没说话,看了一眼在店里正跟工长讨价还价的何川,他清了清嗓子:“你心理价位有吗?”

“十五万左右的吧。”邹飏说。

樊均松了口气:“那还行。”

“什么时候买?”邹飏又问了一句。

“争取你毕业之后一年内吧。”樊均说。

“你会有压力吗?”邹飏突然问,“我刚说话没太过脑子,想到就说了。”

“没有,”樊均笑了笑,“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那我订车了啊?”邹飏说。

“嗯,”樊均应了一声,“了解清楚些。”

“放心,李知越快给销售问崩溃了,”邹飏说,“下午我们直接去酒吧,你完事儿直接过来吧。”

“好。”樊均说。

“那我挂了。”邹飏说。

“嗯。”樊均应着。

邹飏那边却并没有挂,只是沉默着。

樊均等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低声说了一句:“爱你。”

“爱你。”邹飏很满意地回了一句,挂掉了电话。

樊均回到店里,坐在吧台后头听着何川跟工长谈判。

何川并不是没钱,高兴了给客户送点儿东西的钱都比跟工长扣的这点儿多,但他一直都会在涉及任何以交易为前提的事儿上一分一分地跟人抠饬,不厌其烦,不惧挨抽,无所谓挨骂……

一边跟人抠饬,一边中午请工长和几个工人吃了个小火锅,下午接着抠,最后总算抠出了满意的结果。

樊均看了一眼时间,再不满意,就得搭上第二顿饭,里外一抵,说不好哪边儿占便宜。

“我走了啊,”樊均一边锁店门一边说,“晚上那边你看店。”

“我回去睡觉,那边儿直接关门。”何川一摆手,“给我说困了……”

“行吧。”樊均跨上电动车。

“有你真安全啊。”何川拍拍他的肩。

“你管管嘴最安全。”樊均有些无语,发动了车子。

刘文瑞的生日指定要在上回樊均生日的那个酒吧过,赶在人家晚上营业之前包场,然后吃喝完还要去打桌球。

樊均感觉这生日流程就像是给他和邹飏准备的。

……不愧是邹飏最好的朋友。

到酒吧的时候,邹飏他们几个人已经到了。

酒吧时只有陆哥在,看到他进来,跟他打了个招呼:“这儿交给你,有事儿隔壁找我。”

“嗯,”樊均点点头,“谢了,陆哥。”

“客气什么,”陆哥笑笑,转头冲邹飏他们喊了一声,“几位玩好啊。”

“谢谢陆哥!”那边几个人一块儿喊了一嗓子。

樊均走过去的时候突然有些恍惚,站在茶几旁边正看着他的邹飏,让他有种回到了当初那一晚的错觉。

如果邹飏再握住他的手……

以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不能想象,自己能以什么样的心态把手抽出来。

绝无可能。

樊均走到邹飏面前,跟他轻轻碰了一下肩,冲站在沙发前的刘文瑞抬了抬下巴:“生日快乐文瑞。”

“谢谢樊哥!”刘文瑞笑着说。

“这个……”樊均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长条盒子,又看了一眼邹飏,“现在送吗?礼物。”

“嗯。”邹飏点点头。

“送你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樊均把盒子递了过去。

“我靠,”刘文瑞接过盒子,“这么沉,是什么?”

“要不你现在打开。”李知越说,“反正我们的礼物都已经公开了。”

邹飏并不知道樊均要给刘文瑞送什么礼物,这会儿也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

刘文瑞三两下就把盒子包装拆掉打开了,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短刀。

刀刃比刀把短,看上去有种拙拙的酷,很漂亮。

几个人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叹。

“手工的吗?”刘文瑞震惊地看着樊均。

“嗯,”樊均点了点头,“不过……”

“你居然给刘文瑞打了把刀?”邹飏声音都没控制住,瞪着他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