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店铺都关门了的商贸城,比南舟坪要安静得多,空无一人的街,空无一人的楼,静得他都隐约能听到小白爪子在青石地面上敲出来的细细的嗒嗒声。

不过路灯很多,也亮得多,他带着小白穿过街道往回走的时候,地上的影子拉长缩短的速度要快很多,也清楚得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邹飏今天在路上的反应,这会儿他的心里时不时会猛地掠过一丝紧张。

虽然很快就能平复,但平时不会这么频繁。

他掐了一下左手拇指,让疼痛把他拉回现实里。

一个安全的,没有危险的,普通的,晚归的深夜,除了手指头有点儿疼,一切安好。

今天一个晚上都在练习敲线条,小龙没让他直接开始制作,让他先在废料上练习,因为材料的硬度,右手锤子的劲儿还不能太轻了,一晚上砸好几回手,手指都青了。

这活儿比他想象的难,别说左手现在稳定不够,就算是以前,他也得练个几天的才能真的上手做。

回到家洗了个澡,往沙发上一倒,樊均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过了十二点了。

邹飏一晚上都没给他发消息,估计一直在跟珊姐聊。

【樊】晚安

发完消息他放下手机,准备去睡觉,明天还要去医院,以邹飏睡觉的情况,他估计得先过去接人。

他打了个呵欠,起身的时候顺手把扔在沙发上搭腿的小毛毯叠好了,放回沙发上时,他的动作暂停了那么零点几秒。

昨天晚上这地方发生的事情,就在这短短的零点几秒全数冲回了脑子里。

有那么一瞬间呼吸都有点儿着急。

他放下小毛毯,清了清嗓子,关了灯转身快步回了卧室。

邹飏在他这儿过夜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旁边要有个人估计很难睡得着,非常别扭。

但这会儿邹飏不在他旁边的时候,他感觉也不太容易睡着。

明明他俩统共也没有一块儿睡过几次。

樊均叹了口气,拉过被子盖好,闭上了眼睛。

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会,但的确很少。

他睡眠一直很浅,这种情况下本来就不太容易做梦。

今天也一样,小白一晚上来卧室里转了两圈儿,大黑在两个枕头中间,床头,床尾,各睡了一小轮,期间一直呼噜呼噜的……这些他都知道。

窗外四点半会准时传来环卫工人打扫街道的声音。

接着声音就开始变多,早餐推车经过,小汽车经过,共享电动车按着喇叭,鸡叫,狗叫……

他开始听不清,也很难分辨具体的声音。

这个时候,他就该醒了。

早上依旧准时在空有一人的床上醒来,小白已经坐在卧室门边等着了。

樊均先拿过手机看了一眼,邹飏居然一整夜都没有回消息。

一个话痨,居然一整晚都没咩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跟珊姐聊太晚了。

把早晨需要做的一溜事儿都做完,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

他给邹飏发了个消息。

【樊】起了没

邹飏没回,他叹了口气,带着小白出了门,先把狗带到店里去。

小白还挺喜欢在店里趴着的,虽然有时候人多了它得呆在后院。

从小到大,它每天不是在旧馆院子里,就是在新馆前台,或者被蓉蓉带到隔壁去玩,已经习惯了这种每天看人被摸头的生活。

刚把店门打开,桌子什么的擦了一遍。

何陆骑着她的小电动到了店门口:“早啊。”

“早,今天怎么你过来?”樊均问,“你女巫店不用守着了吗?”

“你们能不能行了,何川一口一个神婆店,你这儿来个女巫店,”何陆叹了口气,“你今天不是去医院吗,我过来休息会儿,那边太忙了。”

“生意这么好?”樊均有些意外。

“买东西的就那样吧,关键是让帮看事儿的人多,”何陆摆摆手,“现在的人嘛,一个个活得太辛苦,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得找找外因,总不能全是因为自己不行吧。”

“嗯。”樊均笑了。

“你今天去医院是吧?”何陆问,“昨天何川说了。”

“是,下午回来。”樊均说。

“去吧,我在这儿了,”何陆伸了个懒腰,“小白!早啊!”

小白站在后院门边叫了一声作为回应,何川兄妹俩都有点儿怕狗,所以它没凑过来让摸脑袋。

邹飏还是没有回消息,樊均跨在车上,直接拨了邹飏的电话。

那边一直响铃,但一直也没人接。

樊均突然有些不踏实,犹豫了一下,他又拨了珊姐的电话。

珊姐倒是很快就接了电话:“喂?均儿?”

“珊姐,是我,”樊均跟珊姐极少会打电话,这会儿还是打电话问邹飏的情况,相当尴尬,“那个……我刚给邹飏打电话他没接,他是……还在家里吗?”

“在家呀,昨天到家我俩聊了一会儿他就睡了,早上我出来的时候他还睡着呢,”珊姐说,“这会儿估计还在睡着。”

“他没什么事儿吧?”樊均还是不太放心,又确认了一下。

“没事儿,就是又有点儿生气,又……有点儿吓着了,毕竟是亲爹嘛,那么重的伤,”珊姐叹了口气,“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出事儿就是这么大的事儿……”

樊均沉默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你找他的话就再打个电话吧,多打几个,他上午没事儿肯定起不来床。”珊姐又说。

“好的。”樊均应了一声。

无论是什么原因让邹飏沉睡不醒,他这个睡眠质量多少是有点儿让人羡慕的。

樊均一连打了几能有十个电话,那边都没人接。

早上已经预约了医生的号,他只能一边往医院去,一边接着给邹飏打电话。

但一直到他做完各种检查,又去运动康复科给跟医生聊过,确定目前的恢复情况比之前已经好了不少之后,邹飏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樊均知道,从理论上说,邹飏现在,在自己家里,而他家在一个需要刷脸才能上电梯的小区里,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而珊姐从家里走的时候邹飏也没有任何异常,从珊姐离开家到现在也不过就几个小时……

他还是突然就开始发慌,几乎没犹豫,他骑车着到了邹飏家楼下。

但接着就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给珊姐打电话实在有点儿不好意思,感觉上也有些奇怪,没准儿还会让珊姐跟着他莫名其妙就紧张上了。

最后他点开了瑞思拜的一片空白的聊天窗口,给刘文瑞打了个语音。

“樊均?”那边刘文瑞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震惊,“怎么了?是邹飏出事儿了吗?”

“没没没没,他妈妈说他在睡觉,”樊均赶紧说,“我是……一直打他电话他都没接……”

“他睡觉的时候听不到电话正常……”刘文瑞松了口气。

“我从七点多一直打到现在……”樊均说。

“那就有点儿不正常了!”刘文瑞声音又提了上去,“早上撒尿也得醒一回吧!你给他妈说了吗?”

“没,我怕吓着她,”樊均看了一眼不远处晃悠着的小区保安,“我现在在他家楼下,你知道不知道……”

“吓着她?她胆儿应该没那么小吧。”刘文瑞有些奇怪,估计还不知道邹飏他爸的事儿,但他并没多问什么,“没事儿我给她打,我就说我找他,让物业开门,你等一会儿,有人问你就说你是刘文瑞。”

“什……”樊均话没说完那边就挂掉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开着辆四轮电动车过来了,其中一个过来问了一句:“请问你是来找人的吗?”

“……是。”樊均赶紧点点头。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另一个问。

“刘……文瑞。”樊均只能按刘文瑞的安排回答。

“彭姐,是他吗?”这人举起了手机,对着樊均的脸,“刘文瑞。”

“啊?”电话里传出了珊姐的声音。

这一秒樊均只想过去抢下手机把保安打晕,刚刘文瑞说找珊姐的时候他就有点儿没想明白……

“均儿啊,”珊姐的声音再次传来,“让他们带你上去开门哈……你们带他上去吧。”

“好的。”保安挂掉了电话。

这会儿也顾不上尴尬了,跟着保安进了电梯上了楼,保安用邹飏家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里很静,灯都关着。

保安离开之后,樊均关上门才压着声音喊了一声:“邹飏?”

没有人回应。

他没来邹飏家,也不知道哪间是他卧室,脱了鞋之后跟做贼似的走到了关着门的那间房门口。

想听个动静,但也不知道是耳朵不行还是真的没声音,总之就是没听到任何动静。

最后一咬牙,拧了一下门把手。

推开门的瞬间他就能确定这是邹飏的房间。

他闻到了属于邹飏的味道,洗衣液洗发水沐浴露和邹飏本体融合之后的那种很好闻的味道。

屋里关着灯拉着窗帘,很暗,但他一眼还是看到了床上抱着个枕头正睡着的邹飏。

他猛地松了口气,看上去的确是在睡觉。

“邹飏?”他叫了一声,手在墙边摸了半天,摸到了开关,把灯打开了。

邹飏动了动,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邹飏,睡神啊你。”樊均走到床边,弯腰看了看,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一阵热浪。

他愣了愣,迅速地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接着就一把掀开了邹飏的被子,拍了拍他的脸:“邹飏!”

邹飏身上滚烫的,掀开被子之后能看到他脸也是红的。

“……嗯?”邹飏终于发出了很低的声音,偏过了头,抬手遮住了眼睛。

“我,樊均,”樊均又握了握他的手,还是滚烫的,“你发烧了!”

“樊均?”邹飏透着迷糊,“我……没回家?”

“你在家呢,我过来了,”樊均拽了拽他的手腕,“能起来吗?你得去医院。”

“你挂的几点的号……”邹飏撑着床坐了起来。

“我已经从医院回来了,”樊均抬了抬他下巴,“现在是你要去医院,你发烧了,滚烫的。”

“我操?”邹飏终于慢慢清醒过来,抬头看着他,“你怎么跑我家来了?”

“我打了一千八百个电话你都没接,”樊均说,“我怕你出事儿,就过来了。”

“几点了?”邹飏从枕头边摸过眼镜戴上了,一边摸手机一边小声念叨,“我靠我怎么这么晕……”

“你发烧了,听不懂吗?”樊均摸了摸他脑门儿,感觉是不是有点儿烧坏了,“你家有体温计吗?”

“客厅茶几下面那个抽屉里有个药箱……”邹飏说。

樊均没等他说完就走了出去,在药箱里找到了体温计回到卧室的时候,邹飏又倒回了枕头上。

他甩了几下体温计,拽起邹飏的胳膊,把体温计塞好:“难受吗?”

“不难受,”邹飏闭着眼睛,“就是有点儿晕。”

“先看看多少度,”樊均跪到床边,撑着床沿看着他,“你怎么发烧了没跟珊姐说一声呢?你昨天晚上就烧了吧?”

“我就是困,没别的感觉。”邹飏说完又皱了皱眉头,“我怎么可能发烧,我住院那会儿那么严重的伤我都没发过烧……”

可能是被你爸的事儿刺激的吧。

樊均没敢说,只是伸手把他鼻梁上被压歪了的眼镜又拿了下来,放到了床头柜上。

“我操。”邹飏突然睁开了眼睛。

“嗯?”樊均赶紧凑近他。

“我发烧?”邹飏瞪着他,眼睛明显有些不太聚焦,“难道不应该是你……”

“我为什么要发烧,”樊均没明白,“还应该?”

“不都这样么,被那什么的,才发烧呢。”邹飏说。

樊均愣了快十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啊?”

“我靠,”邹飏翻了个身躺着,“我应该不是发烧吧。”

“你都烫手。”樊均说。

邹飏偏过头看着他:“过来。”

“嗯?”樊均往前凑了凑。

邹飏胳膊绕到他颈后往前一勾,把嘴唇贴到了他脑门儿上。

几秒钟之后,邹飏松开了他。

“谁烫?”樊均问。

“开你的小电动来的吧,冻透了都,冰凉的。”邹飏啧了一声。

樊均笑了笑,没说话。

“你怎么进的屋?”邹飏突然想起来,猛地支起脑袋想往客厅看,但一抬头就又倒了回去,“我妈……”

“物业开的门,”樊均按住他肩膀,“你老实点儿躺着行吗?量体温呢,保持十分钟静止行吗?”

“哦。”邹飏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你找我妈了?”

“嗯,找了两次,第二次是……刘文瑞找的,”樊均说,“你一直不接电话,我担心你出事儿……”

邹飏笑了笑。

“笑什么。”樊均问。

“没什么,”邹飏嘴角还是带着笑,“渴了,拿瓶冰水来。”

“冰的吗?”樊均问,“常温的吧。”

“冰的。”邹飏说。

“常温的吧。”樊均又重复了一遍。

“我家没有常温水,”邹飏说,“我家凉水瓶都直接放冰箱。”

樊均起身走了出去,邹飏这么一说,他好像想起来,珊姐在南舟坪好像就是一直从冰箱里拿水喝……

他在客厅和厨房转了一圈儿,的确是没找着常温水。

他犹豫着要不要烧一壶,但邹飏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水——均儿——水——”

“来了!”樊均只得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

邹飏半趴在床沿儿上,向他伸着胳膊:“水……给我水……”

“……怎么跟我还演上了?”樊均把水拧开,递了过去,“慢点儿喝,别猛灌……”

话还没说完,邹飏已经抢过水瓶,仰头就灌。

“你给我……”樊均一把捏住他的脸,把瓶子抢了下来,“慢点儿喝!”

“啊……”已经灌了两大口的邹飏愉快地舒出一口气,往床上一倒,“我没事儿了,已经好了。”

樊均看着他:“体温计呢?”

“不知道,”邹飏说,“不在朕的胳膊下面夹着吗?”

“你刚那动静早不知道掉哪儿去了皇上……”樊均有些无奈,拽起他的胳膊,掀开他睡衣找着。

没有。

他又拽着邹飏的胳膊把他拉成侧躺,手往他背后摸了摸。

也……没有。

但有……腰。

邹飏的腰……的确是非常漂亮……

很紧实,肌肉线条清晰却不突兀……

这种行为是非常不对的。

邹飏还发着烧,哪儿哪儿都还是滚烫的,甚至感觉都有点儿烧出毛病了……

他还是没忍住,把手贴到了邹飏腰上。

“樊均。”邹飏突然笑了起来。

“嗯?”樊均看了他一眼

“你比我变态啊,”邹飏说,“我一个病人……”

“你不说你好了么。”樊均说。

“……操。”邹飏说。

樊均没说话,搂紧邹飏,低头在他腰上咬了一口。

用了挺大的劲儿,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嘶……”邹飏抽了口气。

松口的时候樊均摸到了掉在床上的体温计,同时看到了邹飏腰上留下了一圈圆圆的牙印。

“疯了你。”邹飏摸了摸腰。

樊均没说话,起身对着灯看了看体温计上的数字,38.9。

“走,”樊均重新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穿衣服,去医院。”

“你不继续了吗?”邹飏问。

“……什么?”樊均愣了。

“万一真是被……那什么的发烧,”邹飏说,“你不如就趁我发烧的时候……万一我真烧两轮我可真扛不住。”

樊均这一刻真的感觉邹飏脑子有点儿烧坏了。

“我没有那么……迫切,”他说,“听话,起来去医院。”

“我下午有课,”邹飏说,“吃点儿布洛芬退了烧就行了,没准是胃里没东西饿的,出去吃点儿东西,走一走就缓过来了……”

“你这么爱学习呢?”樊均看着他。

“发个烧而已,”邹飏说,“没必要去医院啊,你一发烧就去医院吗?我妈发烧都没去医院呢。”

“你这烧得有点儿高。”樊均说。

“先吃饭吧哥哥,”邹飏脑门儿贴到他肚子上靠着,“我饿死了。”

“想吃什么?”樊均叹了口气。

“蛋糕。”邹飏说。

“……行吧,”樊均揉了揉他头发,“吃蛋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