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疏雨把试卷轻轻压进书里,指尖在书脊上停留片刻,终于按灭了台灯。黑暗中她盯着天花板想物归原主,这个词倒也不错。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操场,阳光白得刺眼,谢屹周穿着熟悉的校服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不远处,一个眉眼弯弯的女生正冲他招手,笑容明媚。

林疏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拼命想迈开脚步,双腿也陷在泥沼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模糊在光晕。

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林疏雨被梦惊醒睁眼,捂着胸口的闷痛怔然喘息,窗外晨光透过缝隙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与梦中如出一辙的白光。闹钟的指针还没走到该响的时刻,房间里只剩下她单薄的身影和酸涩的眼眶。

林疏雨把那本书给了聂思思,分开前她说:“思思,你说得对。”

她想告诉他,哪怕被拒绝。

聂思思笑:“放心吧,我们班下下节课就是物理,我一定提醒他,让他看到。”

林疏雨心跳得有点紧张,但还是说好。

高考前的校园像一张绷紧的弓弦,窗外是闷热的蝉鸣,窗内教室浮动着粉笔灰与风油精的味道。

聂思思攥着物理书走到谢屹周面前,把书拍在他桌上:“喏,还你,谢啦。”

“不用。”

聂思思正思考怎么说,前桌的男生突然转过来凑热闹,她瞪了他一眼,对谢屹周道:“书里夹了东西,记得看啊。”

“什么东西?”谢屹周随手翻开书页。

“没什么,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聂思思急得跺脚。

谢屹周瞥了她一眼,他不记得里面有什么重要东西,但聂思思灼灼目光下,他把书推到桌角:“行。”

上课铃打断他们交谈,这节课是数学,王承德拿着保温杯走进来看见一团浆糊气从中来:“都没听见铃声?马上高考还这么浮躁!”

“聂思思!我没说到你是吧,还不回位!”

聂思思讪笑两声,跑回去。

王承德呼出一口浊气,又开始说老生常谈的话:“最后两天,都打起精神,该查漏补缺的查漏补缺,现在不要去想你不会的题了,把细节做好,把会得学扎实。你们没考过不知道高考的残酷,一分一操场人以为是闹着玩的?别现在嘻嘻哈哈考完来找我说:老王~我没考好怎么办。”

“我能怎么说,我只能把李老师电话推给你们。”

李老师是复习部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刚说你们浮躁还笑,拿出卷子,我们继续讲押题卷。”

一节课过得飞快,大脑被填满的感觉略有疲惫。

谢屹周出去打水,历维过来问他:“谢屹周,那道题你解出来没。”

他头也不回指了指本子:“自己找。”

历维翻到某页,“刺啦”撕了下来。

前桌的何家泽转过来哀嚎:“维哥,学不会啊!这怎么考!”

“装什么装。”历维抄起桌上一本书拍在他头上,“每次说不学考满分的就是你,倒倒脑子里的水就好了。”

何家泽笑骂一句草。

历维挑挑眉带着东西走了。

谢屹周打完水回来,发现桌上东西少了。

“历维拿走了。”何家泽扭头告诉他,“还撕了你一页笔记。”

蝉声忽然哑了,闷气凝滞,像是按下暂停键。

谢屹周皱了皱眉,那本书里确实没什么重要内容。

“谢屹周!走了,磨蹭什么呢?”走廊上有人喊。

“知道了。”他收回思绪,转身走出教室。

那晚的第二节晚自习,也是高中的最后一天晚自习,整栋教学楼突然沸腾。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五楼传来一声长啸,借着整层走廊瞬间挤满人,他们拿着手机,灯光打开,一束一束打在天空。

试卷、草稿纸、课本像雪片一样从楼上飞下来,在夜色里翻飞,有人带头喊起口号,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很快传染到四楼、三楼...

“高三加油!高考必胜!”

人越来越多,每个班级都跑出来,人已经疯了一半,他们扔下不用的书和试卷,对着天空大喊:“去特么的考试!去特么的高中!”

“老子不学了!”

“再见了一中!再见了!”

楼上忽然滚下几道红绸为他们高歌,红旗也摇动。

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扔出手中彩带,纷纷舞舞,喊声四起。

历维也从教室里冲出来,拿着好几本书和试卷,嘴里喊着:“再见吧!”

耿修齐往谢屹周手里也塞了几本。

“扔啊!”耿修齐指着楼下欢呼的人群,“痛快点!”

谢屹周仰头,用力向前一掷,书页在空中散开,白花花的纸片混在漫天飞舞的试卷里,转眼就分不清谁是谁的。

谁也没注意其中参杂了本物理书,纸张在空中划出抛物线,书页哗啦啦散开,像一只折翼的鸟坠向楼下。密密麻麻的碎屑中,它重重砸在花坛边沿,内页撕裂,雪白的纸片被风吹得四散。

谢屹周眯着眼往下看,只见到一片狂欢的海洋。有人抱着撕碎的《五三》痛哭,有人对着天空比中指,更多的人在笑,笑得像这辈子最后一次放纵。

当时他只以为这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每个人都是这样以为。

谭贞和林疏雨也参与其中。

她们放声大唱《后来》又到《海阔天空》最后停在《我们的明天》

“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风吹起林疏雨刘海,露出她微微发红的眼眶。

楼上又有几页卷子飘下来,像是一场迟来的暴雨。

她看向他的位置,努力想记住他最后一眼,可视线里只有一张张陌生的脸。

高考那两天出奇的平静。

按部就班的踏进考场,写完试卷,又在铃声中结束。

结束时大家都叽叽喳喳,几个人在对答案,问林疏雨,林疏雨摇摇头,说她不记得了。

是真的不记得,最清晰竟然是英语听力的开头,三年里听过无数遍的衬衫价格。

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雨过天晴,路上都是鲜花。

当晚林清韵做了一大桌子菜:“感觉怎么样。”

林疏雨实话实话:“感觉还行,正常发挥。”

“正常发挥就可以。”林清韵教了那么多年中考毕业班,觉得正常发挥就很珍贵,考场上有多少人连平时的七成水平都发挥不出来。

许绍国给母女俩各盛了碗汤:“疏雨考完有什么计划?要不要和同学去云南玩?你张叔家的民宿刚开业。”

“出去玩行,但别忘了把驾照考了。”林清韵截住话头,“最好赶在开学前拿证。”

林疏雨咬着筷子笑笑:“都行,但我这几天要先睡个懒觉。”

吃完饭,手机屏幕亮起,聂思思的微信气泡一个接一个蹦出来:「他到底看没看啊?」

「我明明提醒他了!」

「要不要我直接去问?」

林疏雨把脸埋进枕头里,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回了个简短的:「没」

对方立刻发来一串愤怒的兔子表情包,特别着急:「怎么回事啊。」

「可能......」林疏雨慢慢打字,「没有时间吧,考试重要。」

发完又补了个没关系表情,仿佛这样就能把胸腔里那股酸涩压下去。

聂思思最后发来的语音带着妥协的叹息:「不行返校你去当面问他。」

下次回学校的时间不远,就在两天后,要拿东西,还要估分。

林疏雨看着密密麻麻的答案,考场上的记忆涌出,答案和她写的似乎都差不多。

教室嘈杂,桌子忽然被一只手扣着敲了两下。

林疏雨仰头,是贺闻。

“贺闻?怎么了。”

“出来下。”

谭贞换了一副银色无框眼镜,像女博士,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打探。

林疏雨也没想起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这次贺闻放低了声音,柔了点:“有东西还你。”

“我靠贺闻,你不是要表白吧。”李梦欣笑嘻嘻的。

贺闻看林疏雨一眼,打消她这个担心:“不、是。”

“这下可以出来了吧。”

林疏雨跟着他到走廊,见贺闻左右看了看人,又朝她勾手继续往下走。

“去哪儿啊。”林疏雨小跑跟上。

他没答。

教学楼后到绿荫下寂静无人,夏日绿荫浓稠,蝉鸣裹挟着燥热的风,槐花簌簌落在斑驳的光影里。

贺闻终于回头。

他今天穿的很清淡,颜色和林疏雨的相同,两人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情侣。

偶有人走过,怕打扰这个氛围也识趣的选择绕路。

“你考得怎么样?”贺闻选了个老套的开场白。

“还好吧。”林疏雨摸不透他要干什么,只能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你呢。”

他说:“非常好。”

林疏雨:“.....”

瞥他一眼,贺闻表情认真,看起来不像是夸张。

林疏雨说恭喜,最后实在忍不住:“到底什么事,你喊我出来走这么远不会是为了这个吧。”

“不是。”他唇线抿直,手插进口袋顿了顿,事先警告,“你可别哭。”

她哭什么?林疏雨茫然。

终于,贺闻在她点头之后拿出了口袋的东西。

折的不大的一张纸。

“你的吧。”

林疏雨狐疑接过,贺闻别过头不看她,她缓缓展开,在看清字的一瞬间却大脑发麻。

怎么会是.....

同样的话同样的试卷。

林疏雨想过千种百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原封不动的回到手里,甚至沾着别人的体温。

连同她仅此一次的勇气。

林疏雨愣住很久,眼睫抖啊抖颤啊颤,忽然在下一秒,鼻尖不可控的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