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上午没说过话了。

气氛沉默得有点尴尬，许桑桑频频回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两人。

从上午九点四十宋知聿迟到开始，到现在下午五点二十八分，他和温宁挨在一起坐，一句话没说过。

许桑桑扭头探头转身，以八卦专用音量频繁插话，谨慎打探这位新同事，

“喂，你怎么突然报了这次项目，是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居然出差费报到这么高？”

宋知聿今天整个人都恹恹的，见许桑桑问他，他温顺笑了笑，一整个纯良无害，“随手报的，报前没想那么多。”

“你怎么看着和失恋了一样。”

许桑桑小心瞥了一眼温宁，然后对宋知聿招了招手，轻声道，“抱歉啊，那天的事是个意外，不是故意忽悠你的。”

宋知聿坐直，清了清嗓子，加快了打字速度，“没事。”

许桑桑不是傻子，自今天宋知聿到后，纵使中间夹了一个人，她依旧敏锐注意到气氛僵硬的过头。

温宁面无表情是常态，但宋知聿面无表情是见鬼。

他平时压根不是这样。

两个人挨着坐，再怎样，也不至于一路哑到现在。许桑桑难免好奇，见宋知聿脸色绯红，更是若有所思的在两人身上反复跳转，直到被温宁制止。

“桑桑。”温宁语重心长道，“人不要这么好奇，好奇害死猫，也不要再盯着我看了。”

“好的温宁姐。”

许桑桑如是答到，然后她转过身，将视线殷切地投到宋知聿身上。

宋知聿：“……”

宋知聿：“桑桑姐，你也不用盯着我看，我什么都不知道。”

键盘噼里啪啦响的厉害，要不是许桑桑见到他切屏的界面上正不停跳动的聊天消息，怕是真以为他在写方案，她体贴的别过脸不看宋知聿在聊什么，试图小声问他，

“你们那天下午怎么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以为你知道的。”她睨了一眼温宁，叽叽喳喳补充，“你又不是没她联系方式。”

宋知聿恹恹抬了抬头，看她一眼，开始胡言乱语，“她非礼我。”

桌子上的糖被她一个踉跄碰掉，许桑桑沉默片刻，欲言又止地在温宁和宋知聿时间来回打转，然后抬头满脸真挚问他，

“所以那天到底怎么了？”

她欲言又止拖着语调，沉重地看向温宁，得出肯定结论，“你们之前认识。”

“不认识。”

温宁闪现到猫着腰的两人中间，干巴巴道。

说完，她就要伸手去揪宋知聿的衣领把他拽起来，却像是触电般一僵，然后在许桑桑堪称诡异的眼神中收手，然后她清清嗓子，

“票已经订好了。”

“走吧，开会。”

宋知聿看她一眼，他恹恹地像只耳朵耷拉下来的狗，点了点头，跟在温宁身后，个子高，腿长，却走得很慢。

到会议厅，像是遇见救命稻草的水鬼，滑溜溜钻到另一侧，和温宁面对面，然后开始低头玩手机。

温宁视线散漫地扫了扫，就收回，她一只手转着笔，把方案翻来覆去，会议室稀稀拉拉，人并不多，纸叶和空气碰撞的声音就格外明显了。

过于安静，就显得那玻璃门的底部刺啦擦过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辛苦大家了，这次小会由我负责。”

会议室的玻璃门被推开，下意识的抬头就让温宁率先和宋知聿打了个照面，温宁一愣，便转头将视线直奔来人，就见梁怀远笑盈盈冲她点了点头。

也算是半个熟人了，温宁的心微微放了放，她收回视线，玩着笔帽，视线全收到那厚厚一沓白底黑字的策划上。

“我简单介绍一下大致情况，公司已经安排好了往返车票，这次行程也很简单，主要负责对接客户，其中有部分实习生。”

他微微一顿，视线放到全场唯一的实习生宋知聿身上，温宁顺着他的话音微微抬头，便能看清对面那张脸上全是病恹恹的懒散。

温宁觉得宋知聿完全没听，他一脸心不在焉。温宁默默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一目十行扫着封皮。

“当然了，实习生也有很出众的能力，大家也不要对他们有什么偏见，我们这组的实习生刚来就让领导认同了。

那么行程有规定实习生由对接的负责人来负责一系列工作，但出于对性别的考虑，所以就委屈小宋同志由我负责。”

“我不同意。”

宋知聿面无表情抬头，他好好说起话来语调就变了个样，带着已经成熟的青年基调，抬起头后，那双眼睛从温宁身上慢慢转到梁怀远身上，语气堪称恭敬，但不见一丝真心实意，

“我认为还是要听从公司安排，我只对我的负责人比较熟悉，还不知道梁主任您的具体习性。”

“你不需要了解。”梁怀远语气兀得带上一丝生硬，然后他又如沐春风地看着宋知聿，“实习生不需要对负责人了解太多，也不需要接触负责人的私生活。

严格来说，我们只是同事关系。毕竟你还没转正，应该多学习学习。”

“那是你，我们又不一样……”

他声音越来越小，让人几乎听不到了，从一开始的理直气壮到突然丧失城防，以至于那半句被卡住的“才不是这样”弱弱的还没出口。

宋知聿就像一只会撒娇的猫，突然被一只更漂亮、更温柔、更什么的猫用爪子击中了要害。

更体贴，更漂亮，更会疼人的猫取代了。

他怏怏地看向了温宁。

她坐在对面，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的笔。

笔帽一晃、一晃的，和她白皙修长的手一起晃动着，晃得他眼睛疼，猛地晃到昨晚他被赶出温宁家的茫然。

窘迫会打回头枪，枪先把他好不容易才低下去的那点头给重伤，又像是把一根根针扎在心上，直击要害，宋知聿有点分不清那是什么了。

手在会议室的长桌下握成拳，嫉妒的怒火一点点滋生，最后被强压下去，保持着体面，平静地低下了头。

然后他迎着梁怀远笑盈盈、轻快的“哪里不一样”，彻底闭嘴。

他在心里补充，就是不一样。

***

行程定下的速度堪称一绝，等温宁收拾好东西被迷迷糊糊上了高铁，她才觉得这像是一场梦。

高铁到目的地也就三小时，温宁却觉得慢得像是一个世纪。

因为她左边挨着的是宋知聿，右边是梁怀远，几个人的身份证捆绑在一起订了连座，后果大概是如此。

夹在前男友和另一种意义上的顶头上司，堪称磨难。

温宁艰难的闭上眼，她将座椅调的笔直，一声不吭，一分一秒的开始漫无目的数起来。

手机是不能玩的，无论是向右还是向左靠近，都不合适，只能坐直，呼吸，闭眼假寐。

“要不我和你换一下吧，靠窗比较方便你睡觉。”

梁怀远笑着起身，就要和温宁换位，她左边的却腾的一声长出来一根长长的锐刺，直直蹿到和梁怀远身高一样的高度。

那刺盯着笑靥如花的梁怀远看了看，然后带着一股装腔作势的假真诚，

“我也不舒服，那我们再换一下吧，坐中间离窗户比较近，就先委屈主任你了。”

温宁刚刚落座表达感激，就见宋知聿虚情假意地温柔商谈，她盯了宋知聿两秒，宋知聿盯了梁怀远两秒，然后垂眼漫不经心瞥一眼她，又极快转回视线，虚伪地问，

“主任？主任？您在听吗？”

阴阳怪气。

温宁只能用这个词去形容他，咬字是一门别样的功夫，宋知聿不仅能把字咬的掐出水，让人面红耳赤，也能把字咬得嘎吱响，暗暗使坏的那种，让人想掐他那张恶劣的脸，狠狠蹂躏把他欺负的嗷嗷直叫。

然后再把他……温宁面不改色转回了头，不能再然后了，她头枕着窗，用连帽外套遮住了脸，不去看那张白皙的脸，然后深呼吸，把越来越跑偏的想法狠狠掐灭。

别想太多。

她闭着眼，然后在长达三分钟的凝滞，听见梁怀远笑着说，

“一般来说，坐在外面和靠窗都是不错的选择，但中间只会更让你不好受。

如果你不舒服，就先忍一忍吧，实在不行可以靠在我肩膀上。”

说完，梁怀远坐下，体贴对着宋知聿补充，“别太见外，虽然说负责人要和实习生保持一定距离，但你有这个意识就好，别总是缠着负责人就好。

年轻人还是要多注意，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要学会独立，总不能像个还没断奶的孩子整天跟在负责人身后。

这几天我会好好教你的，争取让你早日凭自己努力通过考核。”

“……谢谢您。”

温宁努力平息着嘴角的弧度，忍住把帽檐拉上去去看此时宋知聿的冲动，她把脸贴在车窗上，还带着明显的震动。

***

这是一座临海的旅游城市。

刚下车温宁就看见各式各样的旅游团打着招牌在出站口卖力宣扬着，她跟在梁怀远身后，另一侧是离她八丈远的宋知聿。

宋知聿自打换位失败后就一直拉着脸，他神色泱泱地有一脚每一脚地走着，时不时瞟一眼温宁的距离，近了，他就自动向外挪，远了，他就卡住，停在原地滞留几秒，再不小心跑到离温宁刚刚好的距离。

很幼稚，也很无聊。

温宁默不作声把他时不时抽风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懒得去寻思宋知聿脑子里进了多少水，一遍悄无声息地观察他。

等到了酒店，兵荒马乱的一路，负责出差的不少人员已经扛不住了车马疲惫，自顾自地草草去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招待是在晚上开始，从现在开始距离还有几个小时，温宁禁不住瞌睡的眼皮，只恨不得立刻摊到床上。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路来神色泱泱的宋知聿，虽然看着憔悴，但他倒是依旧精神抖擞，正靠着门框插兜观看房间内景。

等一对上温宁视线，他就若无其事转身，然后进屋，只剩房间大门对着大门互相敞开，但看不见里面的人了。

房间是门对门的房型，梁怀远一边温声交代处理了一些问题，等他交代完后，笑着将眼镜摘了下来，对温宁说，

“快去休息吧，晚上还要忙呢。有什么事给说就好，你的实习生我来负责，你就先不用管了。”

他摘眼镜的动作十分娴熟，长时间戴眼镜让镜托浅浅在鼻梁的位置留了坑，温宁咋一见，倒是有几分稀奇，她礼貌笑了笑，夸赞道，

“很少见你不带眼镜。”

梁怀远笑了笑，“我倒是不喜欢戴眼镜，都说戴眼镜折损颜值，就像现在。”

他指了指自己，温声开着玩笑，“没对象了。”

温宁闻声一笑，客气寒暄，“没有，我倒是觉得戴眼镜很适合你。”

“主任——”

尚且和谐的寒暄被宋知聿的声音突兀打断，他抱着一摞文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地盯着两人，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啊！”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打断你们的。要继续吗？”

他言辞恳切，满眼真诚，但温宁却听不见一丝悔过，她望去，宋知聿就抱着文档杵在那，毫无要离开的意思。

温宁盯着他那纯良无害的笑脸看了几下，然后纯恶意冲他笑笑，

“你怎么知道我们还没聊完，当然要继续了。那能麻烦你先离开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