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公司的值班无非就是让老东西带上新来的小东西去折腾一番,在一堆养蛊罐里挑选出点身强志坚的好用工具人,发三千的工资再享受廉价劳动力。

等忽悠一段时间后,再假惺惺恭喜他们实习期完美结束,而此时能留下的自然也是天选打工人,领导们的最爱。

但只剩下两个人摆摊实属不容易,温宁踩着红皮塑料椅,费劲挂上横幅,她拍了拍手,盯准地面,嘭的一声蹦了下去,连带着宋知聿被她惊了一跳。

“你怎么像猫,一惊一乍的。”

温宁闲扯着,见他一愣,嗤笑一声,想去掐他,又收回手。

她大概是掐他掐习惯了,总是忍不住想去碰一碰那柔软、白皙的脸。

温宁神色自若,手上动作不停,拿着花艺纸扯起了小红花,绕着铁丝圈几圈,和一毛钱一根的仔仔棒捆在一起。

宋知聿没吱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宁的手,不消片刻便觉得眼花缭乱,“你缠这做什么?”

温宁眼皮子都懒得抬,她飞速扯着小红花,懒洋洋道,

“公司拿来诱骗没出社会学生的。”

用便宜但充满童年记忆的棒棒糖加上小红花,给这群还没出社会尚且单纯的学生营造一种温情人道主义的好公司假象,给刻薄虚假的资本家渡上一层亲近员工的金外壳。

但宋知聿听不懂这话,他压根就没见过这种红纸叠法,扁扁的塑料袋里裹着的棒棒糖更让他稀罕。

于是自顾自从塑料筐里拿出一根,就见哗啦啦地连着一大串的所谓“仔仔棒”连着他手上的那根,晃荡在半空。

“这是什么?”

他问题实在有点多,温宁这边已经开始了营业,她挂着标准微笑,传单连同人畜无害的小红花一起递到前来打探消息的学生手里,两耳空空,人为屏蔽了宋知聿。

等空闲了下来,温宁看了已经处于宕机状态的宋知聿,她挑挑眉,又飞快拿纸折了一只插在铁丝上,然后怼到他眼前。

”给我的吗?”宋知聿整个人肉眼可见亮了起来,他眨巴眼睛就要伸手去接,温宁又拽了一把糖一起塞了过去,他有些懵,怀里捧着一堆糖,糖上插着朵小红花,他扬了扬嘴角,

“其实这个花折得还挺好看的。”

“不是给你的。”

“让你别傻站着,发传单。”

温宁毫不客气回他,说完,她又打量宋知聿变化丰富的脸,突然就生了恶作剧的心思,对他说,“你矮一点。”

“?”

“低头,快点。”

“哦,知道了。”

他抱着怀里的东西慢吞吞弯腰低头,正要问温宁打算干什么时,只觉头顶一亮,发丝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他轻嘶了一下,温宁已经松开他的头发,拍拍手,笑盈盈拿着手机对着他头顶的小红花拍了照照片。

“……你干什么?”

“插花,”温宁笑眯眯摇了摇手里的照片,“打招牌。”

“……”宋知聿看她两眼,突然把糖堆里的花拔出来,眼疾手快缠着她耳侧的碎发别了上去。

温宁摸了摸耳侧的红花,又看了看宋知聿头顶过于出奇的红花,突然消声了,她看了过去,宋知聿也不避讳她的视线,理直气壮道,

“打招牌。”

他瓮声瓮气把三个字还了回去,也不管头顶那支过于突出的花,自顾自去扎糖去了。

温宁又摸了摸花。

雨早就停了,潮湿的水汽沾着凉凉的风,和地上泥土的气味重新开始组装这个世界。

临近毕业季的江州大学到处是成群的学生,递交简历,不管那张脸成熟还是稚嫩,都在明晃晃祈求着诸事皆宜。

学生和社会人士的差别总是过分明显,明明温宁只离开这一年,却已经和江大四年都一摸一样的她截然相反。

阅近沧桑还谈不上,眼睛失去光也不能算,但再站到这,成了当年招聘会上折红花的一员,放眼看去,温宁只觉得自己老了几百岁。

她悠悠叹气,娴熟地接宋知聿递过来的红纸,很自然地看见白皙修长的手在红色的对比下尤为晃眼,那就更自然地能从手顺其自然向上,看见毛茸茸的发丝下那张雌雄莫辨的脸。

漂亮。

只能这么形容吧,温宁这么想。

这种不属于学生、不属于社会打工人的特质到底是从哪来的,温宁一直很好奇,她微微侧过头,像是红外扫描仪,把他上上下下地扫了几个来回,然后就见他猛地抖了抖身子。

像是被染色了。

从耳根开始,一点点晕红,然后他像是个新上任的天使,扑扑翅膀,尽职尽责地递着红花。

温宁收回视线,她看着“插花天使”吸引来越来越多的人,姑娘们泛着笑,抑制不住地上扬嘴角,争先空后地从他手里接过捆绑形式的菜单。

人一多就容易出岔子,碰撞是不可避免的,有人不小心被挤人群到宋知聿身上。

红花被转了个弯,宋知聿单手绕到一侧,用手提着倒霉蛋的一根手指,然后紧张地看向不知不觉成了后勤的温宁。

温宁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手里忙活,她挑了挑眉,很好心地提醒他:“扶好,人要掉了。”

托腰是最好的办法,宋知聿的脸却随着温宁的话直接爆红。

他张了张嘴,却毫无动作,把那倒霉蛋的中指又向上提了提,另一只手倔强地捏着还没发出的小红花,然后眼巴巴望着温宁。

温宁噗嗤一声就要笑出来,她几步就走到宋知聿身侧,然后蹲下身子从宋知聿的长臂下稳稳托住人,等她扶起人后,宋知聿边立刻松了手。

“对不起对不起!”

倒霉蛋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心惊肉跳地被晾在半空片刻,无偿体验了类似游乐园的刺激项目,她抬起来脸,哭丧着问温宁,

“那个……你是他女朋友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摔倒的。”

温宁变戏法般摸出一大把仔仔棒,冲她眨眨眼睛,“不是哦。”

“那他是有女朋友了吗?这么害羞。”那姑娘后知后觉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有对象,不敢扶。”

温宁把棒棒糖全塞到她手里,绕过这个话题,“毕业快乐。”

女孩尴尬地捧着棒棒糖道谢,她苦思冥想了三秒,响亮地憋出一句,“他很有男德。”

温宁下意识看去宋知聿,他整个人随那一句男德愣在原地,呆呆看着她两,温宁忍不住轻笑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对女孩笑道,“我也觉得。”

沸水炸开就是这个效果,等到耳侧的滚汤一点点被雨后的凉风吹散了热度,天色已经转成另一种风格。

淅淅沥沥的雨去了,剩下风声路过的草、无名小虫的乱叫后,人烟尽散。

温宁弯着眼看她红色考勤被领导人为改绿后,美滋滋收拾最后的行李,正式回家接受命运的馈赠。

简而言之,她要在家躺平两天。

有人爱把话讲成青涩的绿果,含蓄表示它的酸涩,但温宁是个粗人,她只爱实验室的数据和实打实上升的曲线。

所以当工作群发来的分配表被她打开后,温宁转过身,收回被学生晕出的情绪,她垂眼望着半蹲在草坪上收拾东西的宋知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

“大画家,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江州大学的艺术类有一门分高的吓人,是不少美术生趋之若鹜的心头好,温宁突然觉得,这几天的事仓促地像是一个加强般的熟悉流程。

宋知聿最初遇见她的流程。

分配报上的资料写的格外清晰,温宁垂眼从简历的上最开始的小字一行行看起,她甚至无聊到把“简介”、“姓名”这种栏目名都细细咀嚼几遍。

教育经历那一栏丰富地让她眼睛生痛,属于宋知聿完美的教育经历大概是从出生就开始规划,以几加几的形式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流程。

他短暂停留的这几年,似乎只是一个善于蛊惑人心的妖精,下山期间偷偷跑去闹一场无足挂齿的情情爱爱,到时间就碰巧遇上些意外,回到原定的轨道上。

温宁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为爱痴狂为爱无所畏惧能克服一切的、美好爱情故事里的痴情女主。

她清楚知道两个人之间难以沟通的原因,已经他根本不会跑来这当一个和本职工作毫无关系的行政实习。

温宁没有时间陪她能作能闹能有家庭强大实力保底的男朋友浪费时间。

也没有时间陪她学业有成看似对她念念不忘情深似海只是性格别扭的前任再来一场恨海情天的纠缠。

她不是幼稚的小女孩,需要用所谓的感情把自己自欺欺人的圈起来,温宁看了一眼宋知聿的资料,还是忍不住出声去问。

宋知聿被她猝不及防发问,浑身一僵,他大概是没想到,下午的温宁还能面不改色往他嘴里塞棒棒糖,等到下班就能面无表情直接把他底裤趴下去。

为什么来这实习?

答案不言而喻。

宋知聿没出声,温宁却早就无所谓他接下来的一言一行,她叹了口气,拨动着屏幕上宋知聿的简历,像是开玩笑一样,

“你给hr掏钱了吗?他能放你来这?”

“你简历怎么过的?”

“……”

宋知聿像是哑了。

温宁接着问:“你喜欢干苦力?”

“……”

夜色蒙蒙,温宁看不清宋知聿的脸,她就更容易冷静下来,于是她蹲下来,把蹲在一侧的宋知聿拉到自己面前,很有耐心替他拍了拍头发,抖掉几根绿油油的草,

然后凑近他耳侧,“你想干什么?”

温宁想逼他自己承认,她心里那点隐晦的感情不稳定的在封存已久的玻璃瓶子里乱蹿着。

“我有点头晕。”

重量扑面而来,温宁险些被他压倒在草上,她踉跄了一下,怀里已经被挤进一颗软绵绵的头,明显的热意就要让温宁跳起来,一声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像羽毛绕过她的耳侧。

“……这次是真的。”

“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