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贺崇凛眉心蹙出浅浅的竖痕, 显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幕有些无法理解。
不止是他。
楼下大厅的三个人同样意想不到。
贺云翊正在独享和小岑哥的美好时光,没想到又被自己的弟弟破坏掉了。
岑霁则有些苦不堪言。
拉不住贺二少爷,他在倒地的时候快速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贺云翊, 防止贺云翊孱弱的身子摔在地上磕着碰着, 哪里受伤。
不承想,又来一个贺明烈。
贺明烈身材高大健硕,猛地压上来, 岑霁有种多年前自家那只还没走丢的大型长毛犬想找他玩, 却对自己的体量没有概念, 生扑过来的感觉一样。
仿佛千斤压顶。
岑霁心口一紧, 差点没有原地去世。
他腾出一只手往上撑了撑,让贺明烈赶紧起身。
他快喘不过气了。
然而贺明烈看着眼前的景象。
脑海里嗡的一声,一根无形的弦猝然崩断。
昨天晚上的梦里,岑助理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在自己眼前, 像一朵靡丽的玫瑰热烈绽放。
同样有一双手撑在胸前, 细腻绵软。
一瞬间,无数画面交叠。
贺明烈仿佛被石化住了一样,全身上下像是有滚烫的岩浆浇筑而下。
这些岩浆侵蚀进他的大脑,将每一根神经烧灼融化, 最后糊成乱糟糟的一团。
直到一个冷厉的声音传来:“你还趴在他们身上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贺明烈被烫化的理智才寻回一些。
他狼狈地站直身体, 不敢看眼前人一眼, 飞速逃蹿。
身上的重量消失。
岑霁终于能够好好地喘口气。
他把贺云翊从地面上扶起,搀到轮椅上坐下。
贺崇凛这时也从楼上走了下来,皱眉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云翊摇摇头:“没有。倒是小岑哥,把自己的背摔在地上保护我, 快看看有没有受伤?”
岑霁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事的。”
但贺崇凛还是叫来了家庭医生, 检查了一遍弟弟的身体,又帮岑助理看了看后背,除了左侧肩胛骨下方的部位有处轻微擦痕,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贺云翊舒下心。
让医生拿点药给小岑哥涂上。
岑霁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一点小擦痕而已,让它自然愈合就可以了。”
“那不行,万一感染或是发炎了怎么办。”贺云翊坚持,“我自己就是个病秧子,知道哪怕一点伤口都有可能对身体产生很大的影响。”
岑霁默然。
见贺总那边也是沉沉视线,默许的样子。
他只好同意给伤口涂药。
不过岑霁没有让贺家的家庭医生帮忙涂,而是接过药自己涂。
贺云翊见他扭身涂拭伤痕,白衬衫半褪,露出一截白皙的臂膀,漂亮的肩胛骨也像眼前纷飞的一只蝴蝶。
恍惚间,仿佛回到让小岑哥给自己做模特的那个下午。
只是那次是自己特地让他做的pose,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的画面。
贺云翊的目光不由得又沾上一丝痴迷。
像是在看别的什么,又像是在欣赏一幅精妙绝伦的艺术作品。
或许是视线太过专注。
就没有注意到在他身边的大哥,同样投来一道幽深的目光。
更隐蔽,更晦涩。
擦完药,岑霁就向贺云翊说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他们,先回去了。
贺二少爷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而且贺总和贺三少爷都在家,应该用不着自己再陪他说话解闷。
贺云翊留不住他,也怕自己的心思太过显露被察觉,尤其是被大哥发现。
这样的话,大哥以后就不会轻易让小岑哥来家里找自己。
而且现在时机不对。
小岑哥又是个直男。
他不能这么快就把人吓跑。
这样想着,贺云翊收敛起肆腻的目光,恋恋不舍地放岑霁离开。
贺崇凛视线长久停留,等那道身影消失在大门尽头,他想起什么问:“明烈刚才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劲。”
贺云翊同样回过神道:“我也不太清楚,从昨天下午回来就不太对劲,我上去看看。”
“嗯。”贺崇凛并不是对这个叛逆的弟弟一点关心都没有。
贺云翊说着,驱使着轮椅通过自己的专属直梯到了楼上。
贺明烈房门紧闭。
贺云翊敲了敲门,关切问道:“明烈,你没事吧?”
贺明烈正把自己的脑袋蒙在被子里。
他的床单和被罩都是早上新换的,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没敢叫佣人,怕被笑话。
生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自己动手换床单被罩,折腾了好长时间,想想都觉得可笑丢人。
更何况,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最讨厌的岑助理。
贺明烈更没办法接受了,回应二哥的声音因此闷闷的:“我没什么。”
贺云翊:“我看你刚才脸红红的,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是不是感冒发烧了?这个季节就是这样,温差变化大,一不小心就会着凉。”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你不用管我!”
暴躁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穿过一道房门落在门外贺云翊的耳朵里。
贺云翊愣了愣。
贺明烈也愣住了。
一直以来,贺明烈在二哥面前都是乖巧听话的。
他自知脾气差,对别人没几分耐心。
只有在二哥这里,他能收敛一分脾性,怕一不小心语气重了,伤二哥孱弱敏感的心。
可今天,他居然没能在二哥面前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贺明烈很烦躁,与此同时,心里十分懊悔。
都怪岑助理,把自己变成这副德行。
他从被窝里抬起头,走到门前打开房门,沮丧地垂下脑袋:“对不起二哥,我不是故意用这种语气和你说话的。”
贺云翊原本是有一点在意的,但看到弟弟颓丧的样子,那点在意不免被担忧冲散。
“你这样还说自己没事?”
贺明烈眉头蹙成深深的一团,默不作声。
贺云翊见状,叹了一口气。
弟弟果然长大了,开始藏自己的心事了。
他以前可是有什么秘密都和自己说。
不过……
贺云翊好似想到一种可能,眨眨眼,揶揄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为情所困了?”
“怎么可能!”贺明烈几乎是跳着脚说出这句话的,额头上也青筋暴起。
这反应有些耐人寻味。
贺云翊轻笑了声,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是真的了。”
贺明烈握拳:“不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什么?”贺云翊视线轻飘飘扫他一眼,见他耳根红的厉害,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既然不是生病,也不像是因为前段时间被大哥没收跑车,断掉零花钱的惩罚,我想不出除了为情所困,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反正都不是就是了!”贺明烈推起二哥的轮椅,把他往门外推,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贺云翊被这样推出门外,也不恼,反而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送走二哥。
贺明烈重新关上卧室的门。
屋子里瞬时陷入安静。
他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贺明烈注意到这一点,抬脚踢向房间里的拳击沙袋上,手不戴拳套就这样重重砸上去,试图以此平复躁动的心。
却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的耳边不断飘荡着二哥刚才说的那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为情所困”的话。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
怎么会喜欢岑助理!
真的是天大的笑话。
贺明烈一拳又一拳击打着沙袋,每一拳都下了最狠的力道,直到指背擦出血痕,浑身汗水淋淋。
他到卫生间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晚饭也不吃,直接去了学校。
至少这段时间。
他不想在这张发过绮梦的床上睡觉。
对于这一切以及贺家两兄弟的心思,岑霁一无所知。
这几天,大概公司的员工们捕捉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腔八卦热血过后,见贺总每天还是枯燥单调地工作、工作,办公室和一切行程也非常透明,丝毫不见那位“小情人”的身影。
更别提还有岑助理时时刻刻跟在贺总身边。
岑助理一直都值得大家信赖,那样一个明润清澈的人,说话向来不会遮遮掩掩。
岑助理说都是谣言,不过是大佬们之间的调侃。
大家于是也反应过来。
就说像贺总这样冷情冷性,禁欲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怎么可能被轻易拿下。
一群人热头过后,就不怎么再议论这件事。
奶茶拼车群和摸鱼群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岑霁见群里没有了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大尺度言论,也把屏蔽的群消息重新打开。
就是每次面对贺总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轻微的尴尬。
周末,贺崇凛果然没有食言,去赴方总的约。
因为加到了日程表上,岑霁没有太大的意外——贺总向来都是守约的人。
别的不好说,但只要是定下的行程,他从来都不会迟到一秒。
就是没想到贺总会带自己过去。
连续几个周末,岑霁一次班也没有加过,难得享受到完完整整的双休假期。
就连上周五要谈那么重要的生意,贺总都放自己去参加部门聚餐。
算了,上周五晚……
还是不提为好。
岑霁努力把那个晚上的记忆从脑海里甩开,清早把车开去贺宅载贺总去海边。
清凉的海风掀动着浅浅的波浪,在海面上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痕。
蔚蓝的天幕下,一艘目测有百米长的巨大豪华私人游艇赫然矗立在眼前,看见上去相当壮观。
方总早早过来迎接,不仅仅因为贺总难得赏面赴约,其实他就是想知道贺崇凛今天会不会带那个藏得紧紧的小情人过来。
结果看到身后跟着的仍旧是岑助理,不免有些失望。
“你真是,该不会那天是糊弄我们的吧?”方总后知后觉。
贺崇凛不以为意的淡淡表情,没正面回这个问题。
岑霁倒是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贺总今天没带人来,谣言不攻自破,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提这件事了,他也不用尴尬地去面对贺总。
岑霁静静地候立在一旁,重新做回他的背景板。
这艘私人游艇很大,上下总共有三层。
最上层是高尔夫球场,中层是个漂亮的小花园,可以在上面晒日光浴。
下层相对来说比较宽阔,方总让人在上面建了个小型马场,现在方总的两个女儿正一人牵着一匹小马驹在佣人和驯马师的陪伴下在上面玩耍。
而贺总他们,已经换好休闲运动服,拎着球杆去到了高尔夫球场。
今天游艇上邀请了不少人过来,除了贺总,新悦的邵成屹也来了。
自从上次被贺总提醒过邵成屹的取向和癖好,岑霁就一直避免和这位邵总接触。
不想还是碰到。
几人打了一会儿高尔夫,邵成屹放下球杆,踱着悠缓的步调走到他面前,端一杯香槟趴在他身后的栏杆吹风。
海风在耳畔呼呼作响,邵成屹侧过头:“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在躲着我?”
岑霁目不斜视,专注望着贺总他们的方向:“邵总说笑了,没有这种事。”
邵成屹笑了笑,说出一个事实:“以前到我公司对接工作的一直都是你,现在换成了那个叫艾什么嘉的。”
岑霁:“艾嘉是我们总裁办很优秀的员工,由她对接贵公司的工作再合适不过,而且这都是领导的安排。”
“是吗?”邵成屹眯了眯眼,语气中透着不信,“我还以为是贺崇凛和你说了什么呢。他是不是跟你说了我喜欢男人,还对你感兴趣的话了?”
岑霁眼睫抖了抖,终于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没想到邵成屹这么直白,丝毫遮掩都没有。
其实,从高中到大学,岑霁没少被人表白过。
就是家里的私房厨馆,也经常有顾客在爸爸专设的菜品反馈意见栏那里,故意在写完反馈意见后,再添上表白的话语。
不过都是女孩子。
前者岑霁都是以考学为重委婉拒绝,后者就是无奈笑笑,假装没有看见。
像今天这样被男人直白地告白还是第一次。
但岑霁终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自然知道,对于邵总他们这样的人,他们口中的喜欢,大多都是玩玩而已,不能当真。
所以震惊了几秒过后,岑霁就恢复平静的常态:“谢谢邵总抬爱,贺总没有和我说什么,我也不是故意躲着您,单纯就是工作分配。”
“还有,”他不卑不亢补充,直白表明自己的立场,“我的取向不是男人。”
“那这是拒绝的意思了?”邵成屹也不恼,嘴角仍噙着笑。
岑霁没有让场面特别难堪:“我只是觉得,像邵总这样的人不值得在我一个不起眼的小助理身上花费心思。”
“有意思。”邵成屹唇角弧度加深。
以前他才不管看上的人喜不喜欢男人,喜不喜欢他。准确来说,邵成屹并不在意看中的猎物心里怎么想。
只要他想,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在自己身下。
更何况,那些猎物往往都是主动投入他的笼中。
岑助理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不过没关系,他喜欢的就是岑助理身上这种清纯不做作的劲。
鱼扑腾得越厉害。
到时候端盘上桌,拆吃入腹才会特别香。
邵成屹忽然觉得,这种拉扯的感觉也不错。
贺崇凛视线朝这里瞥来。
不用开口,岑霁就知道,这是让他过去一趟的意思。
岑霁对邵成屹颔首:“贺总那边找我,我先走了。”
邵成屹转过身,也回望过去:“你这个助理做的真是知意贴心,贺总一个眼神你都知道他要干什么。”
岑霁:“一点察言观色的经验罢了。”
邵成屹:“确定不是贺崇凛在吃醋,故意把你叫走吗?”
岑霁没理他了。
走到贺总身边,岑霁先递过去一瓶水,然后问贺总有什么吩咐。
贺崇凛接过,喝了一口,开口道:“今天可以随意一些,不用当正式工作,方总船上有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你可以四处走走。”
“是啊,小岑。”方总把球杆交给球童,“我这里不讲究,今天单纯就是出来玩,过个舒适的周末。你在旁边笔挺挺地站着,一副工作中的姿态,我总觉得像在酒桌上和你们贺总谈生意。”
“对了。”方总想起什么,“听说你家里也有两个小朋友?”
岑霁如实答道:“是姐姐家的小孩,今年四岁半了。”
方总摸摸下巴:“那比我们家的两个女儿就小一岁,你要不要过去和她们说说话?应该会很喜欢她们。”
岑霁点点头:“好,是我的荣幸。”
等眼前的身影离开。
方总这才坐到休息椅上,对贺崇凛说: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其实人已经带过来了吧?”
贺崇凛疏淡的神色波动了下,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方总好像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情。
他朝下方的小马场望去,眼神意味深长。
“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确实像那么回事,换作是我的话,可能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你看,才短短几分钟,我的两个女儿就和他玩到一处了。”
贺崇凛不怎么喜欢这句话,微微蹙眉,语气冷了些:“你自己也说了,是有孩子的人。”
“所以说,”方总哪能听不出来这语气中的告诫,“你应该多防防别人,可别让别的人捷足先登了,比如邵成屹那小子。我听说落到他嘴里的人,可是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
陪两个小女孩玩了一会儿。
没多久,到了午餐时间。
游艇上配备有专门的厨师,方总让岑霁一同落座,找的依旧是帮忙照看两个女儿的理由。
他如今约莫知晓了贺崇凛的心思,再对岑助理,态度就与往常不同了些。
岑霁一开始有些拘谨。
他的心情也像那晚雷轩蹭上贺总的车一样,他何德何能,能与商圈几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佬们同桌用餐。
好在大佬们都不在意这些,桌上还有他们带过来的家属朋友,贺总也发了话,还有方总家的两个女儿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离开。
岑霁就坐了下来,颇有种哈士奇混入狼群的感觉。
下午,两个女孩玩累了,去房间里睡觉。
岑霁没有了事情做,就在游艇上四处溜达,吹吹海风。
邵成屹又贴上来了,要教他打高尔夫。
从上午在他面前毫无遮掩地袒露心思后,邵成屹就没皮没脸了。
岑霁转身离开,快速下楼,不欲和对方纠缠。
却转角在楼梯道撞上贺总。
躲邵成屹匆忙,没注意看路,就这样撞到了贺总的身上。
有熟悉的淡淡清冽的雪松气息萦绕鼻尖,悄无声息地包裹而来。
岑霁慌忙退后两步,抱歉道:“不好意思贺总,是我没注意看路。”
贺崇凛垂眸望着眼前的人,胸膛前还残留着细微柔软的触感。
他低低道:“没事。”
岑霁这时注意到贺总手上拎了套潜水设备,问:“您这是要去潜水?”
贺崇凛嗯了声:“这片海域风景不错,想下去看看。”
顿了顿,余光瞥见游艇上方有一道悠远的目光长久停驻在这里,望着他们。
贺崇凛眸色敛了敛,一时晦暗如深海。
片刻,他把视线收回,望向岑霁。
声线比以往低沉。
“要不要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