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解救陈宫

顾至转头看了眼郭嘉。

兼具奇策与损人本领的谋士就在旁边, 老曹莫不是问错了人?

若换成初入曹营的那会儿,顾至多半不会吭声,或者只是随意说个两三句话, 坚定执行“不找事,事不找我”的原则。

可现在,顾至已有了想要达成的目的。用曹操的话来说,他“有所求”,他有必须做到的事, 必须实现的愿望,无法置身事外。

因此,他没有推脱, 更没有提及“为何不问郭嘉”“可写信寄回豫州, 询问贾诩”之类的话。

只是短暂地思虑了一番, 不答反问。

“主公所说的‘回敬’, 是名义之争,还是行军之策?”

“若是名义之争,该当如何?若是行军之策, 又该如何?”

顾至从荀彧手中取过缣帛,指着信上写了“挟持天子”的那一段。

“袁绍妄图借着救驾的名义出兵, 为主公泼上挟持天子的罪名。主公何不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愿闻其详。”

“早些年, 天子失去行踪,袁绍曾杀过‘天子’。”

顾至没有将话说得过于直白,但以曹操之能, 自然能读懂他的言下之意。

袁绍既然给曹操胡乱定罪,说他挟持天子,那曹操也可以用袁绍诛杀假天子这件事做文章, 给袁绍扣一个更大的罪名。

“天子早已被袁绍所杀,正因如此,袁绍才不顾天子的正统,向着天子所在的兖、豫二州贸然出兵。”

谁能证明袁绍当时杀的天子是真是假?

曹操无法向其他州郡的民众解释自己没有胁迫天子,是天子自愿让他奉迎。袁绍也不能向其他州郡的民众证明他当初杀的天子是假的。

对抗自证陷阱的办法,就是不自证,转移焦点,控制主导权。

“袁绍若想平息谋害天子的流言,定然会加速进攻,迎回真正的天子。”

以袁绍那般好颜面的性子,定不会容忍自己的名声受损。除了尽快攻占兖、豫二州,夺回天子,让自己相识的朝中老臣给自己正名,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急生乱,乱生错。仓促进攻,不仅会使补给线出现差错,更容易在对战中生出纰漏。”

急切的情绪会增加认知负荷,过高的压力状态会降低决策的正确性,将失误提升到十几倍[1]。

曹操虽然不曾听过认知负荷理论,但关于“急中生错”这个现象,他早有体会。

“明远此法兼顾了名义之争与行军之策,便按此法定计。”

接着,曹操又与几人商定了具体细节,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这个方略对曹操来说不算全无影响……至少,天子那边,极有可能会为了此事而怪罪。

然而,刘协膈应了曹操这么多回,曹操即便是泥捏的人,也早已有了火气,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对于刘协知道此事后的恼意,曹操乐见其成。

不管当初刘协让几个近侍冒充自己,同时出现在各州各地的行为是为了试探群臣,还是为了布一场大局。这一回,他都与袁绍一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忍着。

想到这,曹操总算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的闷意略有缓解。

他看向顾至,暗想着,这次将文若带到前线,诱使顾至一同出征果然没错。顾至行事不遵常理,又与天子有隔阂,即使将来他与天子……顾至也一定会站在他的这方。

顾至察觉到曹操那过于亲切的目光,一时之间有些恶寒:

“主公想怎么处置公台?”

一想到袁绍送来的两人,曹操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不适之感,与头风相比也不遑多让。

“陈公台如此脾性,倒是难办。”

郭嘉道:“主公既然决定既往不咎,又何须为了此事苦恼?”

本不该为此苦恼的曹操闻言,长叹了口气:

“当初,是公台迎孤入兖,孤方有今日。何况公台性情方正,有治郡之能,若能随我们回返兖州,处理兖州诸事,孤也不至于日日挂心。”

人才总是不嫌多的。不管曹操收拢了多少心腹,总会有一些重要的岗位没有排上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

现在,曹操只是堪堪将自己信任的人与得用的人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其他官职都排给了各州的世家豪族,甚至顾不上汉朝选官的回避制度。这虽然是权宜之计,却也让曹操悬着一颗心,时时念着。

顾至看出了曹操的矛盾,心想,难怪曹操会时常头痛。

他不但要操心他的宏图霸业,还要每天关注着萝卜坑上的萝卜分布得是否合理,有没有萝卜长得像甜菜,萝卜有没有可能从地里跳起来造反,总是想得这么深,这能不头痛吗?

顾至径直出言:“陈公台不愿留下,主公何必强求?”

说白了,曹操并不是非要陈宫不可,陈宫的治郡之才也并非不可替代。

曹操对于陈宫,除了要借助他在兖州的人脉管理兖州,更多的,应当是政治走秀,以及被叛离的不服。

他如果能重新收拢陈宫,就能证明当初是陈宫自己走了眼,错投吕布,而不是他曹操行事有失,逼走了帐中的文臣。

而曹操既往不咎的举措,又能向其他文武之才展现他的胸襟,展现他的宽容,一如原著中,即使张绣害死了他的长子曹昂,曹操仍“宽宏大量”地接纳了张绣。

“此事虽‘一举多得’,但隐患重重。若强行咬下无法捕获的猎物,怕是会崩断大牙。”

顾至神色肃然。

他不想陈宫因为曹操可有可无的私心而丢了性命。

不说他与陈宫也算是有些交情,无法对此坐实不理,就算只是为了试着改变“既定的命运”,他也该尝试着救下陈宫。

“若主公想既往不咎,以示宽厚,不如放陈公台自由,任他离去。”

这番提议让曹操沉默不语,浓眉紧锁。

见此,荀彧亦开口劝道:

“公台性烈,眼中揉不得沙。他本就不能接受兖州的变革,又因为许汜的缘故,得知了主公谋取兖州的打算。以公台的脾性,绝不会为了求全性命而违背本意,留在主公身侧。”

见曹操仍然沉吟不语,似乎没有打消心中的念头,顾至想起他在原著后期一意孤行,枉顾荀彧等人的劝诫,先后逼杀崔琰、毛玠等功臣的举措,心中一冷。

他想着无声且漆黑的梦境,想着竹简上的记载,想着荀彧的“心结”,语气也随着心中的寒意冷了下来。

“若陈宫迟迟不肯归顺,主公莫非当真要杀了陈宫?”

此言一出,坐在他左侧的郭嘉投来诧异的目光。

顾至此刻的反应与往常大不相同,显得有些激烈,亦有几分躁动。

郭嘉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着恼,正要帮忙遮掩,另一旁的荀彧已先一步出言。

“兴许袁绍早就知道主公不会杀害公台,故设下此计。”

借着云袖的遮挡,荀彧轻扯顾至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方才,公台一心求死,若主公逼得过紧……”

曹操也想起刚才陈宫那慷慨激昂,悍不畏死的模样,不得不重新审视袁绍的用意。

他与袁绍从小一同长大,对彼此甚是了解。袁绍必不可能想到这种计谋,可他的身边,同样聚焦着众多人才。

哪怕袁绍无法尽其所用,也能通过一鳞半爪的点拨,凭借着对他的了解,设下这个陷阱。

想到这,曹操不得不重新衡量利益与风险,过了许久,方才幽幽长叹:

“是我与公台无缘。”

他心中仍存着几分不甘心,想要再问陈宫一问。

他派人将陈宫重新请入帐中。

“公台仿佛对我存着些许误解,”

曹操起身朝陈宫行了一礼,

“可否留下细谈?”

经过帐外寒风的吹拂,陈宫此刻已冷静了许多,但他的态度仍一如既往的坚定。

“但求一死。”

曹操无法,只得放了陈宫。

作为兖州的属官,陈宫虽然见事迟,但他对人性与人情世故都看得十分通透。

他早前得知了曹操的本性,明白曹操的所求,早已做好一死了之的准备。

却没想到,曹操最终竟是放过了他。

这一疑惑持续了小半刻钟的时间,陈宫终于想通了缘由。

他猜到顾至、荀彧等人的劝谏,心中升起了几分感激,亦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怅然。

为了避免触怒曹操,他没有特意去感谢顾至几人,只在离开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了一首汉赋。

虽然做过文官,但辞赋水平约等于零的顾至不由露出死鱼般的目光。

荀彧心知顾至一听到辞赋就头痛,低声与他解释:

“公台这是在向你我表示感谢。”

表示感谢,为什么要做赋?

顾至对此无法理解,但同行的祢衡仿佛受到了创意启发,当着众人的面,即兴创作了一首赋,言辞之清丽,语义之恢宏,听得顾至的死鱼眼逐渐变成了蚊香眼。

另一侧的郭嘉忍不住笑了下,立刻恢复严肃的神态。

见荀彧神情凝滞,似乎不愿将这首赋翻译给顾至听,郭嘉往顾至的所在迈了一小步,为他做起了实况。

“祢衡在骂主公。”

原来祢衡受了陈宫的启发,想起可以用赋这个文体来寄托情思……干脆即兴创作,把他对曹操的一百零八种不满都写了进去。

顾至听着祢衡的“小作文”,虽然听不懂那些华丽字词之下的隐喻,但他看着其他人诡异莫名的神情,就知道祢衡这篇专门用来骂曹操的赋文,杀伤力不会太低。

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在今天来给陈宫送别的队伍中,曹操并不在场。但以曹操对军队的掌控力,祢衡的这篇赋,怕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会传入曹操的耳中。

看着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不断作死的祢衡,顾至心中摇摆不定,难得多了几分迟疑。

他是否要试着捞一捞祢衡?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总有一种捞了也白捞的感觉。

正这么想着,祢衡激越的念赋声忽然一停,不偏不倚地朝顾至的方向投来两束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