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刘协

为了稳定豫州局势, 曹操带着亲信出城,亲自受降。

城内,顾至看着马小郎设计的龙骨水车, 逐渐神游。

当初被他与曹仁从温县救出的小孩,果然是翻水车的发明者,马钧。

这位未来的曹魏大发明家,此刻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直直地望着他, 仿佛在等待他的点评。

身旁的荀彧见他神色有异,低声询问:“可有妨碍?”

顾至回过神,缓缓摇头。

他已将竹简上的记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荀彧。荀彧问他“可有妨碍”, 是想问这件发明是否会对世界的稳定产生影响。

“此为必然。”

龙骨水车本来就是马钧发明的东西, 是史书上铁板钉钉的存在。

现在虽然提前了几年, 但也不算违背这个世界的逻辑。

另一侧的戏志才舒展了眉峰:“那便好。”

当顾至探知真相, 得知戏志才拒绝相认的真正缘由,第二天,他就找志才开诚布公, 化解了彼此的心结。

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三人时常聚在一起商讨破局之法。讨论得多了, 现在只要其中一人隐晦地提个一言半语, 就能被彼此意会。

这让他们在外交流变得方便, 却让和他们一起过来的郭嘉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郭嘉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满脑子都是“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的疑问。

他们每天都碰面, 不久前他还参加了顾至的及冠礼,怎么一不留神,就与他们格格不入了。

“无他。”出于一些考虑, 顾至决定对郭嘉隐瞒这个秘密,

“只是觉得此物能解决灌溉的难题,于民有利。”

郭嘉哪能察觉不到顾至的隐瞒。他先走到顾至身前,沉痛地摇头:“顾郎,你变了。”

又走到荀彧身前,痛心地晃脑,“文若,你也变了。”

在两次感慨后,郭嘉仰头哀叹:

“你们怎么都变得跟某人一样,专打哑谜?”

戏志才:“……”

不用猜,他都知道郭嘉口中的“某人”指的是谁。

顾至担心郭嘉再这么说下去,等下次吃咕咚锅的时候,他的碗里除了蒜头和姜片,怕是什么也不剩——遂上前两步,帮郭嘉把脑袋复归原位。

顾至转向马小郎:“主公曾多次问及季郎,不知季郎可愿在曹营效力?”

他几次用“年龄小”这个理由挡回曹操的询问,可这毕竟是马钧自己的事,得让他自己做主。即便他只是个孩子。

见马钧唇角微动,顾至又补充了一句,“实话实说便可。若你不愿,我自有办法替你回绝。”

迟疑的眼中多了几分坚定,马钧像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往日有些口吃,不善言谈的他,此刻流畅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愿为主公出力,并不勉强。”

“如此,这个‘龙骨水车’的构图,应当由你亲自交给主公。”

马钧郑重颔首,慌手慌脚地抹平沙地上的痕迹。

六月,曹操带着招降的张绣回到城中,还带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陈王刘宠与天子刘协。

曹操将两位贵人迎入府内,将自己的居所让出来给天子居住。

包括顾至在内的众多谋士前去朝见天子。

天子刘协坐于上首,按照时令穿着赤色深衣,头上戴着十二旒的冕冠,年纪轻轻,就已初具气势。

隔着碎散的玉珠,他垂眸望向众人,眼中带着几分笑:“诸位皆是忠臣良将,不必多礼。”

陈王刘宠站在天子左侧下首,先前受命假冒天子的使者梁栋站在天子右侧下首,仿佛忠心耿耿的护卫,稳稳守卫着天子的安危。

站在稍远处的曹操,起先并无旁的想法,这时见到这个画面,眼中不由一闪,即刻垂眸,盖住其中的异样。

其他人并未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唯独顾至,眼瞳收缩,心脏砰砰跳动,垂在衣袖内的手隐隐颤抖。

身边的几人察觉到他的异常,同时上前,或用身躯遮挡他的神情,或用身躯遮挡他的袖口。

荀彧栗色的眸中现出一分隐忧,却无法在眼下询问,只能借着郭嘉与戏志才的掩护,蓦然握住顾至的手。

微颤的指节被稳稳地抓着,仿佛被赋予了力量。

顾至逐渐平复心跳,眼中剧烈收缩的光逐渐趋于平稳。

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反握住那只手,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两下,示意自己没事。

本以为那只手会就此放开,却未想到,直到觐见结束,那只宽实而炽烈的手都一直拉着他。

等结束觐见,回到衙署,荀彧立即询问:

“今日……莫非有什么不对?”

顾至还未从那近似PTSD的应激状态中走出,困惑地蹙眉:“我亦不知。”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见到刘协的那一刻,突然浑身反常,像是被激起了防御系统。

按照常理推断,这很有可能与他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文若……当小心天子。”

这是不恰当的言论,在这个时代可谓是大不敬的错误。

但顾至说得毫不犹豫,丝毫没有避忌。

荀彧在他开口的那一刻,便已猜到他想说的话,及时抬手,掩住最后的两个字。

“此事不可在人前提及。”荀彧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只郑重地提醒,

“阿漻今后……也当避着些。”

待结束密言,门外正好传来郭嘉响亮的声嗓:

“顾郎,文若,我可否进来?”

顾至拨开竹帘,看向门外之人:

“奉孝何时变得如此客气?”

“这不是担心你们二人在屋中……不愿他人打扰,这才有此一问。”

那诡异的省略号是怎么回事。

拨开竹帘的手险些一松,顾至看着郭嘉,似笑非笑地回应:

“既然知道‘打扰’,就不该多此一问。”

眼见顾至对于他的调侃愈加淡然,几乎难以再撩拨分毫,郭嘉心中深感可惜,却也没忘记来意,进了署衙的屋内,轻声询问:

“无事罢?”

“无事。”顾至心中一暖,在他身侧坐下,

“主公那边可有吩咐?”

“并无。”郭嘉取过旁边的青铜水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我们是主公名下的幕僚,并未在朝中任职。只文若与公达——”

郭嘉往荀彧的方向瞄了一眼,饮下杯中的水,

“他二人应是逃不过天子的任命。”

被天子任命,倒也无妨。只是天子的心思难猜。先前这位惹出失踪的大乱,在各州上演“真假天子”的戏码,如今主动出现,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品尝着口中的凉水,郭嘉摇了摇头,啧啧评判:

“你这怎么连一口淡酒都没有?只有清水,还是冷的?”

“喝水养生,凉水宜口。”顾至随口道,“奉孝正该多喝一些凉水,压一压过载的口舌。”

郭嘉没能完全听懂顾至言语中的内涵,可就算听不懂,也不妨碍他做出深刻的认识,知道这句不是什么好话。

“既然如此,顾郎正该多饮几杯。”

两人相互损了几句,郭嘉略坐了一坐,便起身告别。

“我还得去主公那一趟。下回顾郎记得为我准备一壶美酒,我要在别部的衙署,一边躲懒,一边自酌——那必将是人间一大乐事。”

顾至总觉得郭嘉话中有话。而且,要躲懒喝酒,去哪不行,为什么要跑到他和荀彧的“办公室”?

“下次奉孝前来,我定会准备一壶蒜头酒,扫榻相迎。”

像是对他的回应早有预料,郭嘉哈哈大笑:“有酒便可,即便是蒜头酒——那也是酒,当饮。”

待到郭嘉离去,顾至与荀彧在衙署中处理完公务,对坐着下棋,等待“下班”。

顾至暂时将刘协的事抛到脑后,决定远远避着,静观其变。

再怎么说,皇帝的事与他一个小小的别部从史没有关系,也不该注意到他这个小虾米。

可让顾至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刘协忽然派人过来传召,不偏不倚地找上了他。

顾至跟在小黄门身后,一颗心落不到定处,不断猜测皇帝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等他做出了无数猜测,连“皇帝认识他”“皇帝重生”这种离谱的想法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后,他终于跟着小黄门,来到刘协的住所。

进入屋内,首先闻到的是一股香气。

这道香气与荀彧身上舒适而温缓的淡香不同,它浓烈而沉郁,类似与檀香,却比檀香更多了几分冷冽。

“顾郎来了?”

天子刘协倚坐在榻上,歪着身,拨弄着匣中的棋子。

他回过身,年轻的面容上带着笑,眼中意味不明,但并没有多少明显的打量。

“朕闲极无聊,想找人一同玩耍。曹将军说顾郎与朕年龄相仿,往日里悠闲自在,又是爱玩、会玩的人。朕心中好奇,便召了顾郎前来。”

所有离奇猜想都被推翻的顾至:“……”

好个主公,看着浓眉大眼的,竟出了这样的馊主意。

他虽然确实是曹营中最“闲”的一个人,但他哪个方面表现出“爱玩、会玩”?

难怪及冠礼的时候,曹操送来一项做工精致且珍贵的发冠,原来是在这等着。

即使拿人手短,顾至仍在心中温柔可亲地问候了主公一番。

面向皇帝的时候,自然是另一种说辞。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下的荣幸。”

刘协听惯了这样的奉承,不以为意,示意顾至坐在棋枰的另一面:

“可会下棋?”

“略会一二。”

事已至此,顾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面前的刘协掬起白子,不经意地开口。

“卿看着年少,却戴着小冠,莫非已过及冠之龄?”

“正是。”

“可取了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