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赔礼

那两个好似有眼疾的门客向他展示了丰富的颜艺, 让顾至想起后世搞怪的熊猫头表情包。

顾至面无表情地看着,不确定他们是在向自己传递讯息,还是因为缺少镁、钙、维生素B而出现眼睑痉挛、面部抽搐的病征。

两个“熊猫头”见他毫无反应, 脸颊扭得更欢。

同样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的阿猊简直难以直视,悄悄躲到顾至身后,净化视野。

麋竺与陈登对身后的动静一无所知,只以为这个孩子内向怕生。

双方各自颔首,正要就此别过, 忽然,靠近内院的拱门传来一阵大笑。

这笑声,顾至与阿猊再熟悉不过。每当大喜过望的时候, 曹操都会发出极具个人特色的大笑, 此刻也不例外。

自从拿下半个徐州, 得知名士陈登与徐州富商麋竺要来拜访, 曹操一早上都在笑,听得顾至与阿猊险些耳朵长茧。

跟顾至相处久了,阿猊也学会了他的死鱼眼, 时刻两条死鱼目光无神地转向拱门,看着未见其人、先闻其笑的曹操。

曹操疾步走入院内, 迎向陈登与麋竺:“元龙, 麋处士, 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见过使君。”陈登从未见过曹操,对他的热情有些吃不消,只能硬着头皮见礼。

坐拥庞大家产的麋竺因着经营家业的缘故, 走南闯北,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倒是对曹操的态度适应良好:

“久闻兖州牧之大名, 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他郑重地行了一礼,介绍身后的两个门客。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两位门客早已恢复严肃正经的模样,与先前的神态判若两人。

麋竺指着左侧衣着俭朴,正气凛然,蓄着长须的中年人道:“这位是颍川郭泽,郭子舆。”

又指着右侧锦衣缁撮,神气扬扬的青年道,“这位是巴郡甘宁,甘兴霸。”

正神游天外的顾至陡然回神,看向右侧的青年。

青年注意到他的视线,脸上的表情仍然严肃正经,但不知为何,顾至总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挂着一张熊猫头憋笑的表情包。

顾至回忆着麋竺刚才的介绍。郭泽这个名字他没听过,不过既然是颍川人,大约以前与原主见过。

而甘宁,甘兴霸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东吴名将甘宁,益州人士,早期当过游侠,与一干小弟戴着铃铛晃来晃去,被称为“锦帆贼”。

按照时间线,现在的甘宁应该还在蜀地当他的郡丞,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徐州,还成了麋竺的门客。

想到崩塌了一小半的原著线,顾至安详地放弃了思考。

反正这个世界的原著剧情已经走偏,不差这一个BUG。况且,剧情崩得越多,对他来说越有利——

这至少说明原著的结局并非不可更改,荀彧、戏志才、郭嘉……其他同僚,都能躲过既定的死局。

曹操与麋竺等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请众人入内。

见顾至站在原地,曹操不假思索地发出邀请:“顾郎不如同去?”

一时之间,陈登、麋竺,以及他身后的两人同时止步,齐刷刷地朝他投来目光。

顾至对所有不正当的加班表示拒绝:

“主公,二公子的课业还未结束。”

这显然只是个托词。但曹操对此早有预料,没有强求。

等曹操与访客离开庭院,阿猊从顾至身后走出,拾起墙角的木剑。

“先生,那两人似乎与你有旧?”

“我不认得他们。”顾至实话实说。余光瞥见阿猊不相信的小眼神,出于严谨,他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我不认得他们,但他们或许认得我。”

阿猊再次露出死鱼眼,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负心人。

顾至琢磨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理解了阿猊的想法。

抛开失忆、穿越这两个设定,单论之前那句话,听起来确实挺渣的。

他瞧着阿猊略带谴责的眼神,不知为何,脑中竟闪过了另一张面容。

荀攸那沉沉的视线与眼前的阿猊相叠,眼中微妙的谴责之意也完美地重合在一起,没有一丝违和。

顾至心中划过六点省略号。

前些日子,荀攸忽然无端生气,难道也是因为……觉得他像负心人?

莫名窥见一点真相的顾至却觉得这个猜测非常的离谱。

他何时在荀攸面前展现过负心的特质?

右方小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顾至抛开这个疑问,循声看去。

来人正是他刚刚念着的荀攸。

荀攸穿着赤缇色的长袍,身后跟着一个提着竹篮的侍从。看他行进的方向,似乎是来找他与阿猊的。

果不其然,荀攸在他们面前停下。

他的视线最初落在顾至脸上,没过多久,缓缓移向左下角的阿猊,在阿猊充满疑问的表情中,又将视线重新挪到顾至的脸上。

顾至见他半天不说话,只一道眼神移来移去,率先打破沉默:

“公达若是有事想说,不妨直言。”

荀攸于是直言:“可否让二公子暂时离开一会儿?”

顾至还未回答,阿猊便已先一步大喊:“不妥!”

见荀攸又一次沉默,阿猊还以为是自己喊得过于大声,显得语气不善。他连忙清了清嗓,学着曹昂说话的声调,努力救场:

“我与顾军师亲如父子,荀军师不必管我,尽可直言。”

谁跟你亲如父子?

顾至在心中吐着槽,只因顾念着阿猊的颜面,没有开口反驳。

“……”荀攸持续沉默着,将目光投向顾至,像是在催促他快点赶人。

顾至只当自己没看到,优哉游哉地站着,任荀攸目光灼灼,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最终,荀攸收回目光,忽然后退一步,并袖抬手,一揖到底。

不止顾至被这隆重的拜礼吓了一跳,身为小辈的阿猊更是脚下一弹,针扎般蹦到另一边,努力避开。

阿猊在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荀军师会做出这样的举措,他刚才就该自觉地避让。

谁能想到,荀军师平时看着闷声不响,连这种事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荀攸的腰已弯下大半,被顾至托住臂膀,硬生生地止住。

“公达何至于此?”

熟悉的四个字让荀攸浑身一僵。想起自己曾经对荀彧说过的话,荀攸面上多了一分罕见的局促之色。

“攸无状,不仅胡思乱想,误解了顾郎,还口出狂言,拂袖而去……”

“……实际上你也没说什么狂言。”顾至公道地说了一句,可这句话并不能给予对方宽慰。

顾至瞧着荀攸的神色,不好再问荀攸之前到底误会了什么,是在气什么。

他怕他一旦问出口,眼前的大侄子就会和聊城那一晚的荀彧一样,只想独自面对着墙壁,好似多碰一下就会轻轻地裂开。

“既然是误解,公达何必自责。”顾至扶着荀攸的臂膀,让他直起背脊,

“公达若真的在意,下次我到你帐中做客,也拂袖离去便是。”

“……”荀攸被顾至这奇思妙想一哽,一时之间,竟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只得将目光转向一侧,从侍从手中取过竹篮,递给顾至:

“这是赔罪之礼……只是些许吃食,不值一哂,还请顾郎收下。”

如果是其他赔礼,顾至还真的不一定会收,但既然是吃食……

顾至看着眼前的竹篮,不由沉默。

虽然他确实喜欢美食……但是曹营的人,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迟疑只持续了片刻,顾至便接过了竹篮。

美食不可辜负……就这样吧。

见他接过赔礼,荀攸神色略松。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荀攸便带着侍从离开,原路折返。

顾至打开竹篮,里面盛着两道糕点,与一只玉壶。

他给阿猊分了糕点,打开玉壶的封盖,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清香而呛人。

竟然是酒?

“酒香醇烈,必是好酒。”

熟悉的声响从拱门的方向传来。

郭嘉神色倦怠,眼睛却是极亮,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玉壶。

“如此好酒,顾郎是从哪得来的?”

“此乃公达所赠。”

“公达?他倒是舍得。”郭嘉凑近玉壶,往壶中一看,见到了碧色且清澈的酒液,“顶好的竹叶酒。如此品相、香气,即使在荀家也不多得。”

顾至望着手中的酒壶,颇为不解。

他与荀攸之间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为什么荀攸如此郑重,又是行大礼致歉,又送格外珍贵的好酒赔罪。

早知道里面的“吃食”这么贵重,他刚刚就不该收下。

顾至看着手中的玉壶,犯了难。

退是不可能再退回去了,只能将错就错。可他又不会喝酒……

眼角扫到郭嘉眼巴巴的模样,顾至将玉壶递向一侧:

“我不懂赏酒,奉孝若是有意……”

“君子岂能夺人之美?”

郭嘉把黏在玉壶上的目光强制收回,

“何况,这是你大侄子孝敬你的,若是给了我,像什么话。”

听了半晌的阿猊终于忍不住询问:“为什么说荀军师是先生的‘大侄子’?他与先生又无关联。”

郭嘉的唇角挂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那自然是因为……”

话未说完,郭嘉就被顾至堵了嘴。

顾至往郭嘉口里塞了个硕大的糕点,硬生生地将他剩下的话逼了回去。

“唔?唔唔?”郭嘉艰难地将糕点取下,顺势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荀家的仆从做饭、做糕饼都很有一套。”

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嘴上却还打着趣:“顾郎果然有口福。”

“奉孝这些日子是否皮有些痒?我也略看过几本医术,可以帮你缓解一二。”

“……这倒不必。”

掂量着顾至的武力值,郭嘉决定见好就收,

“也不知这竹叶酒是何滋味。不如顾郎饮上一口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