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罚你

大年初一, 立春。

白日显见要长了些,至酉时三刻还有光亮。

裴家嫡枝三房今夜约定聚在春锦堂前的横厅用晚膳,菜肴都备好了, 可惜后方的春锦堂依然毫无动静,原来自裴越回府, 将那两个醉鬼拎进去后, 至今还未出来,裴依彤和裴依杏等几个姑娘干脆躲在廊庑的窗棂下听墙角。

东次间内,明怡和裴承玄一站一坐, 杵在荀氏跟前,裴越将人带进来后,便坐在荀氏左下首, 等着他们俩认错。

可惜就这么站了足足半刻钟了, 两人神情犹在打晃, 气得裴越扔下一句话,

“何时清醒了,何时去用膳!”

一句话让二人抖了个机灵, 打出个酒嗝,瞬间东次间内酒气冲天。

明怡捂着嘴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裴承玄呢一脸无知者无畏杵在那, 显然尚未醒酒。

荀氏数度去瞥裴越脸色, 见他始终冷着一张脸不转半点好颜色, 便知是气狠了,只得作势教训这二人,于是起身指着他二人道,

“你们俩也真是的,今个可是大年初一, 不在正厅待客,却是躲去一旁吃酒,”

明怡和裴越见她起身,也纷纷跟着站起。

荀氏一面瞥裴越神情,一面数落他们,“小的这个可是裴府嫡公子,家主的嫡亲弟弟,当以身作则,知礼守节,你哥哥如你这般大时,早跟着你爹爹进账房看账册,去前厅迎来送往,打点人情了,偏你这般大了,还不知轻重,酒是个什么好东西,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就撒不了手,喝得这般酩酊大醉,实在太不像话了!”

不痛不痒骂完,发现裴越脸色似乎好看少许,荀氏松了一口气,继续骂明怡,

“大的这个,可是裴家宗妇,人家宗妇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你呢,只差没上房揭瓦了,今日新禧第一日,你都能喝成这样,赶明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见明怡捂着额已然恨不得就地圆寂,荀氏不忍骂下去,往裴越摊摊手,“差不多了吧,前头你叔婶都等着吃团圆饭呢。”

当裴越没看出母亲的把戏,就在唱戏给他瞧呢,合着他们都成一伙了,就把他一人当贼防,他抿着唇不吱声。

荀氏便知没完,只能接着骂,这回就把明怡扔下,直直指着裴承玄,“你说你,逮着我与你兄长不在府上,便往酒窖跑,一偷还偷两壶!”

明怡听不下去了,“母亲,今日之事真与玄哥儿无关,他本是偷来藏着的,是我怂恿他喝,这不一喝喝蒙头了!”

荀氏道,“那也得他先去偷酒,方有后面的事,再说了,与你何干,就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还将你也连累了。”

明怡再度捂住脸,偏心偏到这个份上也是没法子,她干脆闭嘴。

又听婆母唠叨了一阵后,明怡指缝叉开一线去瞧对面的男人,只见裴越森森望着她,大有过了婆母这关也难过夫君这关的架势,明怡哎哟一声,暗自叫苦。

终于荀氏也说乏了,无力地朝裴越道,“越哥儿,今日初一,我已替你教训他们俩,今日之事就这般算了。”

裴越道,“他俩就是掂量着初一我不能动怒,便无法无天。”

荀氏笑道,“是是是,是这个理儿,这新年头一日训斥他们,孩子难免委屈,一年都不顺遂,你可千万别再斥他们了。”

裴越无话可说。

荀氏摆摆手,带着人出门,见姑娘们都躲在廊子下,忙笑道,“都挤在这作甚,快些去前厅用膳。”

这头裴依杏等人将明怡拉过去团团护着,那边少爷几个也把裴承玄给搀走,躲阎王一样躲着裴越,笑融融往前去吃团圆饭了。

宴毕,大多留下来看烟花玩牌,裴越却将明怡给拎出来,带着往长春堂走。

青禾跟着身侧。

今日之事就是青禾告的状,这对姑爷丫鬟罕见站在统一战线。

至长春堂廊子下,青禾便正儿八经开了口,

“姑爷,关于饮酒这事,我得跟您说道说道,可再也不能这般纵着她了。”

与其埋怨裴越纵着姑娘,还不如与他结成同盟,合纵连横,这一招还是师父教的。

明怡抱臂靠在一侧廊柱,看着他俩折腾。

裴越回眸瞟了她一眼,问青禾,“这话怎么说?”

“对她身子不好呀!”青禾急道。

裴越也深以为然,一双黑眸凝着明怡,语气不善,“她今日着实过分了。”

喝了整整一坛女儿红。

“平日你犯了错,你姑娘如何罚你的?”裴越话问青禾,眼神却盯着明怡没动。

青禾将手一摊,“打手心。”

裴越道,“好,那我也来打。”

明怡双臂放下,扶上腰万分无语,“你们俩能不能别闹,我往后不多吃便是了。”

这话没有半点可信度,青禾和裴越均置若罔闻。

青禾见姑爷好似要动真格了,放心离开,可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折回来,低声商议,

“姑爷,也别打重了,十指连心,打起来很疼的。”

裴越:“……”

还让不让人打了。

这头青禾打廊庑尽头离开,那厢裴越拉住明怡手腕,将人带进屋,径直把人扔浴室,吩咐嬷嬷打水给她沐浴。

将那身酒气洗得差不多了,方放人出来,这个空档,裴越自个儿也收拾妥当,坐在东次间等明怡。

明怡换上一身殷红的长衫出来,就瞧见裴越身前桌案正搁着一根戒尺。

明怡不敢置信,摸过来指着戒尺,虎着脸问他,“你真要动手?”

“谁跟你动手?”裴越嗔了她一眼,语气软的不像话,与方才在外头唬她时判若两人,“过来。”他朝她招手。

明怡将信将疑,来到他身侧,这才发觉那戒尺被包了厚厚一层布条,

可不是青禾手笔么?

所以丫头将她平日唬人那根戒尺拿了来,又恐裴越打重了她,非要包一层,明怡哭笑不得。

装模作样,也不嫌累得慌。

裴越抬手揽住她腰身将人带入怀里,明怡就这般坐在他腿上,大抵不习惯这样小鸟依人的姿势,她调整方位跨坐在他身上,面朝他,

“我错了,今日不该怂恿十三弟饮酒。”

裴越没回这话,搂住她腰间,将人圈在怀里,神情严肃了几分,“青禾对你饮酒忌讳至深,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暗中查,还不如直截了当问。

这话果然把明怡问住。

这厮就是敏锐,一个不慎就能被他抓住把柄。

与其遮遮掩掩累得慌,还不如坦诚。

她指了指自己后背的伤,“三年前那次我们途遇土匪,我受了重伤,大夫交待过,要想伤疤不留痕,就得戒燥热之物,故而青禾不许我饮酒。”

这话只有一成真,这些伤疤也不是三年前留下的,已然很久很久了,青禾也不是因这些伤疤而不叫她饮酒。但这般说也无破绽。

可裴越实在不好糊弄,他想起年前老太医交待过的话,冷杉丸能治内伤,“那次受伤有多严重?可是还受了内伤?”

天地君亲,这都被他知道了。

这厮不会背后在查她吧。

明怡心里提了个大醒,委屈巴巴看着他,“被人往背心窝踢了一脚,疼过一段时……

裴越脸色顿时就变了,气道,“你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

他气得俊脸泛红发热,将人从怀里拉出来,裹着她站起身,斥道,“明知受了伤,哪能饮酒?打今日起,你什么酒都别想喝了。”

明怡见他一副说一不二的架势,嘴角一抽再抽,这回是当真委屈上了,“我不喝,浑身跟长了蚂蚁似的,难受得很。”

裴越闭上眼侧过身不说话,显然是懊悔自己前段时日助纣为虐,纵得她伤了身子。

明怡见他这般模样,也心疼,绕至他跟前,牵住他衣角,哄道,“这都过去很多年了,我早好了,你允我喝五回的事,青禾早知道,她也没反驳不是,就是今日我喝多了些,她便生了气,你知道的,这丫头藏不住事,一点事就跟炮仗似的,弄得很大阵仗,其实没多大干系……”

裴越眼风扫过来,半是嗔,半是质问,“李明怡,我问你,你与我说过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都不敢信你了。”

这话可把明怡给说心虚了。

除了夸他好看,喜欢他的话,其余的话大多是假的。

二人两两相望,气氛凝滞。

局面好似有点无法收场,明怡没法子了,干脆踮起脚,往他唇角一亲,“这是真的。”

裴越:“……”

软软糯糯的触感一触即离,心里跟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似的,又酸又胀,又上头……

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到她。

抬手将人往怀里搂来,弯腰打横将人抱起,送去床榻内就是一顿亲,这回一点都不客气,双手被他捆住摁在身后,不给她丝毫闪躲的机会,一阵乱缠,从榻角缠到里侧,二人衣裳半挂半落,

明怡喘着气问他,“家主,今日初一。”

不是同房的日子。

你不是规矩么?

当她治不了他了。

裴越打住,打量身下的人儿,只见她通身无饰,眼角残存一尾酡红,合着瞳仁深处那一抹清幽的气韵,宛如从地狱归来的明艳鬼魅,摄人心魄。

哪还刹得住?

他也耍赖,“明夜那回挪到今日?”

这也可以?

“凭什么听你的!”

他查她,质问她,可恨可恼!

稀里糊涂把日子过下去不好?

非整得她左支右绌,对付外头还要对付他?

裴越似好候着她这般问了,隽然的眸子翻腾些许深埋的坏,覆过身叼着她耳珠低喃,“凭你今日犯了事,我要罚你。”

………

拔步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二人体力都极好,折腾一次没完又来一次,谁也不服谁,最后怎么睡着的都不晓得,不过到了初二这一夜的正日子,裴越果然没要,大抵也是不大好意思,不好一而再再而三食言。

初三初四,明怡便陪着婆母四处吃酒席。

新年伊始,每家每户都轮着请客,今日这家,明日那府,席间少不得有人给明怡劝酒,明怡呢,也长了记性,一定要先瞟一眼婆母,可把荀氏给心疼坏了,偷偷扶着她颈子温声道,

“越哥儿不在,快些喝,喝完再吃点果酿,他便闻不出味了。”

一点酒而已,怎么就喝不得了。

她年轻时也爱喝几口,爱饮酒的女郎是天生豪爽的性子,儿媳妇豪爽不是好事么?

荀氏听付嬷嬷告状,说初一那夜裴越伙同青禾给明怡打板子,可把荀氏给气着了,怨儿子过于古板苛刻。

明怡得了婆母准许,放心大胆喝。

窗外的青禾瞧见,愣是给气得两眼望天。

可怜她好不容易说服了姑爷,如今又来了个太太,这裴家人还要不要人活了。

这让她想起当年在肃州,也是这般情景。

整个衙门,就她和侯爷管束着明怡,其余人呢,想方设法给明怡打掩护,害得侯爷操着一把扫帚成日立在辕门下骂骂咧咧,

“快,把人给我交出来,你们谁藏她,我连通你们一道军法伺候!”

招来的是什么,招来全营将士齐刷刷站在侯爷面前,等着军法伺候,一个个嬉皮笑脸的,都护着她使坏。

可怜侯爷拿着把扫帚无济于事,打么,那是打不着的,连人影都摸不到,也舍不得打,真操上一把长矛……又打不过。那个时候别说侯爷,就是她也打不过。

哪回不是虚张声势一番,草草收场。

如今的裴家,也是一般无二了。

打初五始,明怡便不再出门,一直到初十月事干净才解禁,后来去过一趟谢府和齐府吃席,姑娘们约好十五元宵一道出门逛花灯。

明怡嘴里应下,心里却琢磨,十五裴越约了她逛街,也不知记得否?

裴越没忘,他这人只要出口的话,就绝无食言的可能,因着明日要开衙,早早去了一趟官署区做准备,忙完酉时不到便回府了,边往书房走,边问管家,“夫人何在?”

管家回道,“被太太叫去了春锦堂,说是要打扮打扮,好出门逛街。”

裴越施然一笑,负手迈进书房,叫人打水沐浴,打算拾掇拾掇。

今个儿是他与明怡第一回 幽会,不能马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