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试探(二更)

裴越回后院时, 明怡带着青禾去春锦堂给荀氏请安,裴家嫡枝一家子都聚在花厅守岁玩耍,一方珠帘隔出两个大通间, 左边一间一屋子老爷们在写对联,几个小辈凑一桌下棋, 右边一间姑娘媳妇们围着三位太太吃酒。

明怡过来给太太请安, 裴依杏等人开始说道她,

“嫂嫂一夜功夫去哪了,盘楼没寻到你, 后来问二姐,得知你被谢姑娘叫去逛街了。”

明怡挨着裴依岚坐下,随口回道, “谢二的脾气你该知道, 容不得人拒绝, 我吃过她几回酒,少不得给她这个面子。”言罢将青禾捎回的一盒香豆搁桌案,“尝尝, 味道不错。”

这还是裴依岚自出嫁后,第一回 在娘家过年, 亲娘不在, 继母当家, 多少有些拘谨, 五岁的晗姐儿眼巴巴看着那边几个小少爷玩,裴依岚怕孩子冲撞别人拘着她不许她走。

明怡瞧见了,将她的手腕掰开,给孩子拉出来,交给青禾, “让青禾姐姐带你过去玩。”

青禾跟这些太太姑娘没话说,反而喜欢与孩子们玩耍,便牵着孩子去了小少爷那边。

晗姐儿喜笑颜开,蹦蹦跳跳跟青禾走,裴依岚见状,心里头又酸又笑。

荀氏知道她担心什么,抚住她手背,“你踏踏实实的,什么都别想,有你三弟在,你的事一定给你料理清楚。”

裴依岚连连点头,“是,我知道的,有越弟在,我没操心,就是老住在这里,给伯母添麻烦。”

荀氏道,“这话就见外了。”

裴依岚出阁前的院子被继母缪氏给了小女儿,她如今住在裴萱院子的东厢房,好在两姐妹打小一块长大,感情十分要好,裴依岚放心住。

“就是初二,萱儿要带姑爷回门,恐得烦伯母再给我安置个地儿。”

齐俊良也得住进来,裴依岚就不好再住裴萱的院子。

荀氏摆摆手道,“早先陈家没出事前,萱姐儿就说过初二不留宿,用了午膳就回齐家。”

裴依岚忙道,“可不是因我耽搁的吧,那可不成的。”

荀氏道,“瞧你这样小心翼翼,若真是因你,我们长房还能没院子给你住?府上表姑娘都不少,你这正儿八经的嫡姑娘还能缺了住处?”

裴依岚听她这么说就放心了。

“左不过是你跟萱儿感情好,她非要留你,你又不嫌,就这么着了,我实则早吩咐人收拾了桃红苑,给你预备着呢。”

桃红苑离上房远,在长春堂斜后方,裴越不喜吵闹,荀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人安置在他那边,裴依岚心知肚明,忙道,“就住萱儿这里好,我踏实着呢。”

这个话头便丢开。

不一会,裴越也过来了,换了一身新袍子,气度沉稳,神情温润,看不出半点端倪,往女眷席这边请了安,视线在明怡身上落了落,便去了隔壁,每年裴越也就除夕能在兄弟之间凑个热闹,大家伙好不容易逮着他,非要他的墨宝,既然七公主的事已摆平,裴越也就不顾忌,坐下来给大家写对联。

机会难得,姑娘们都丢下手中活计,簇拥过去围观。

独明怡和裴依岚陪着三位太太。

缪氏因上次的事收敛多了,说话不再夹枪带棒,还主动问起明怡潭州过年的习俗,明怡笑道,“会赶集,闹市上有花鼓戏,有皮影戏,定要凑一会儿热闹才回家。”

荀氏知道她现如今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疼她,拉住她手腕,“想家吗,孩子?”

明怡没说话,旁的都好,就是有些担心爹爹和祖母。

荀氏见状,将她搂在怀里抱着。

周氏见她们婆媳情绪有些低落,立即又岔了话题。

很快便是子时了,裴家的管事也在院子里放烟花,硕大一束束在半空绽开,光芒四射,雪花被烟花映得丝毫毕现,皇城司更是在城郭处连放了四十八门炮,齐贺新春。

看完炮火,老爷太太们回到花厅坐着,晚辈们挨个挨个磕头,给压岁钱。依照辈分排序,等到明怡和裴越,荀氏给了个大封红给明怡,说着吉祥话,

“来年盼着我们明怡和越儿和和美美,喜上添喜。”

这话说完,旁人都笑了。

明怡一笑置之,裴越则失了一会儿神。

二人都没说话。

荀氏只当二人不好意思,又塞了个红包给裴越,“别看你是一家之主,这压岁钱也不能缺了你的,一年来辛苦你了,往后好好照顾明怡。”

裴越对封红没兴趣,直接递给明怡,明怡当场接过,大家伙更乐了。

“都学学,连家主的银钱都是媳妇管着,你们这些老爷们也都别抠抠搜搜的。”二太太指着那边老爷少爷奚落。

少爷们没法子,学着裴越把封红都交给了媳妇。

一家其乐融融。

就连青禾也被单独分了一个,阖府都没把她当丫鬟待,青禾过去跟着明怡,主仆俩口袋时常空空如也,吃饱喝足便了不起,谈什么压岁钱,今日得了个厚实的红包,兴奋地当场便要拆,明怡见状,哭笑不得捂住她的手,“回去拆,回去拆。”

把大家伙逗乐。

闹了一宿,各人神色现疲惫,过了一会儿荀氏便叫大家散了。

裴越带着明怡往长春堂走,路上青禾便迫不及待拆开,一数有五百两银票,“太太真是大手笔。”

明怡见小丫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抚了抚她后脑勺,“明个儿初一,你去街上逛逛,喜欢什么便买。”

青禾点点头,她打算明日去一趟四方馆探望老爷,再去北定侯府探望老夫人。

一路裴越负手跟着她们主仆,没插话。

至廊子处,书童侯在穿堂口将准备好的两个封红奉上,裴越接过,一个小的递给青禾,

“青禾,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青禾极为意外,“还有我一份呢?”忙接过,手一掂量,“比太太给的还多。多谢姑爷。”她正儿八经作了一揖。

裴越笑,另一个便径直递给明怡,黑漆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也不说话,只用封红去蹭她的掌心,明怡见状,朝青禾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言下之意丫鬟还在呢,叫他别闹。

青禾眼还没瞎,将银钱塞一起,高高兴兴回了厢房。

等人都散了,明怡这才接过,嗔了他一眼,转身回房。

夫妻俩一前一后跨进东次间,进了屋,明怡方发觉桌案还有几个窗花没贴,“哎呀,忘了这遭。”

将三个封红搁博古架,连忙来到长条案前,窗花早已剪好,明怡涂上浆糊,打算贴上去。

裴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跪去炕床,将窗花贴窗棂上,他看了许久,“你这剪的是什么?”

明怡扭头失望道,“怎么,你看不出来?”

裴越摇头。

明怡气急,“一对双胞福娃呀。”

裴越委实没看出来,负手打量那对福娃,“看着像一对猴子。”

“………”

二十多年了,这对福娃她始终剪不好,

明怡扶着腰,气鼓鼓看着他不大服气,“你能耐,你剪个瞧瞧。”

裴越还真折回来坐下,铺开一张红纸,挑了一只细狼毫,打算画。

明怡悄悄将高几上的莹玉宫灯擒过来,看着他画。

男人一手拂袖,一手作画,长睫低垂,笔尖游走如龙,笔法十分娴熟,时不时看了一眼她剪的福娃,大致对着她的轮廓进行描补,还别说,看着差不多的姿态形状,他画出来的面容便精致许多,神态也栩栩逼真,连着福娃脚底踩着的梅枝,也婀娜明艳,那花蕊的清香好似要溢出来。

明怡服气了,视线从笔尖挪至他这个人。

他依然正襟危坐,宽肩窄腰,眉目濯濯如玉,

明怡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施施然挪过去,半个身子压在他肩膀,指尖捏着她一撮秀发往他耳根挠,裴越被她挠得身子僵住,收笔,视线缓缓移至她眸眼,眼神浓烈地凝睇她,忽然发问,

“你素来便是这般调皮?”

还是演的?

明怡眨着黑漆的眼,调戏他,“只对家主你。”

“没骗我?”

“没!”

裴越眼底忽然漫上一片深邃的笑,“你最好是。”

狼毫搁去笔架,拿着剪子打算剪下来,孰知明怡飞快地将那幅画给顺走,“别剪了,归我。”

裴越起身净手,看着她将那幅画给藏起来,不解道,“藏起来作甚?剪下贴着不正好?”

明怡摇头,将那幅画搁在博古架一方画筒里,“等明年我来剪,就算我的。”

裴越听见“明年”二字,手下一顿。

默了片刻,回眸看她,“子时二刻了,快睡。”

收拾一番,二人窸窸窣窣上了榻。

四处的炮仗声此起彼伏,皇城依然喧闹不堪,除夕夜不兴熄灯,东次间留下两盏,隔着屏风,渗进来一室光芒,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都有些睡不着。

明怡想调整睡姿,裴越正好也转过身,二人额心不期而撞,目光接上,清晰地将对方看入眼底,方才在书房那场角逐历历在目。

可能是心里有点不得劲,可能是有一股莫名的诱惑在牵引着他们,两片唇不由自主贴近,含吮。

她真的吻得很投入。

就不知这份投入,几分真,几分假。

他配合她吻得更投入。

甚至翻过身将她压下,手不自禁抽开她的腰带,中衣褪去,只留下里面一件底衫,自第一回 她说夜里冷,裴越便没脱她这件,正好他也不习惯赤身裸体,可今夜吻逡巡至她耳珠时,掌腹便从下摆伸进,摸入她腰间,这是他第一回毫无遮挡覆上这一片肌肤,玲珑弧度在他掌心延展,肌肤相擦带出微妙的张力,裴越深吸一口气,掌心忍不住往上攀爬,就在这时,明怡突然摁住他的手,喘气不匀地盯着他,

“家主,不要。”

裴越的心蹭的一下便凉了,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带着几分不解,“为何?”

“咱们夫妻同床共枕这般久,你哪儿我看不得,摸不得……”他质问。

以为她要找借口拒绝,孰知明怡一双眸眼清澈地注视他,带着几分难为情,“我倒不怕被你看,就怕吓着你。”

裴越顿住,当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疑惑,“怎么会吓到我?”

明怡坦白道,“我后背有伤口。”

她知道迟早到这一步,没打算隐瞒。

裴越脸色倏忽变了,连忙坐起,紧张地盯了她一会儿,二话不说掀帘出榻,急忙将灯盏从外间挪进来,将帘帐挂上半幅,朝她招手,“挪过来,叫我瞧瞧,伤在哪?”

她今夜出去那般久,难不成与人动手了。

裴越心弦绷紧,面上却不敢露出太多端倪。

明怡猜到他误会了,将敞开的衣领慢慢合上,解释道,“不是伤口,是过去留下的伤疤,有几条,我怕你看着怕。”

裴越站着不动,语气不容置疑,“背过身躺着,我要看,现在。”

明怡真的很为难,对上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只得让步,稍稍侧了下身,裴越擒着灯盏靠近,掀开她那件底衫,修长的背身上几条交错的伤痕霎时窜入眼帘,狰狞可怖,裴越常年断案,学过一点仵作皮毛,从伤口痕迹一看,当初该伤得很深,他瞳仁猛地一缩,眼底甚至漫出一片猩红,

“怎么伤得?”

声线低沉克制,隐隐夹着几分欲蓬勃的怒。

明怡猜到他是这副反应,连忙将衣裳裹好,转过身看着他,

“劫匪伤的。”

裴越却清楚地知道她撒了谎。

以她的身手,劫匪怎么可能伤得了她。

心里那一抹复杂很好地被担心和难过给掩住。

将灯吹了,重新上榻,小心翼翼将人搂在怀里,下颌紧紧压在她发间,深吸着气道,“我该早早将你接入京城的,不然你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

明怡不知如何回他这话,只能靠在他胸膛不吱声。

大约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冷不丁问,

“还继续吗?”

裴越一顿,揉了揉她脑袋瓜子,“子时过了大半,再闹,晨间还起不起得来?”

他本意就不是为了与她欢好,是试探罢了。

明怡在他怀里嗤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介意。”

言下之意裴越介意她身上有伤疤,不想继续。

裴越被她这话堵得俊脸发热,……没有那个意思。”

可惜无论他怎么解释,明怡就不信,她松开他,懒洋洋躺进被窝里,煞有介事问,

“家主,这一月五日,你是不是一并免了?”

裴越被她给气笑,“都不够,免什么!”

重新钻过去,将人搂进怀里。

他不介意她是何出身,也不介意她过去做了什么,总归人已进了他的家门。

只要不犯裴家大忌,这日子都能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