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讲和

男人总看上去喜怒不辨,莫说现在似笑非笑,薄唇不笑时唇角也是自然上扬的,和善的好面相,却相反给人一种疏离感。

“这种事还是不要提来煞风景。”

吴且打了个呵欠。

赵归璞面色淡淡,果然不再提,仿佛方才也不过一句玩笑话。

赵恕这才发现在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的人只有自己。

此时,新闻还在继续,黑发Beta就像清晨刚从墙角钻出来的流浪猫似的,眯着眼,呵欠连天……

赵恕走过去,一只手掰过他的脑袋,把他正对着赵归璞的脸拧开了。

身体顺势挡在了他和男人的中间。

“醒酒汤喝完没?”

赵恕低头问他。

“喝完睡觉,明天早上早点起,陪我去篮球馆练球。”

“?”

大周末的清早谁他妈练球。

“我不去。明早会宿醉。”

赵恕无语,他也不想打球,他就是找个借口,想在吴且被打死前把人带走。

“我前些天,曾经问了阿恕一个问题。”

悬凝的空气中,不远处突然响起男人沉缓低磁的嗓音。

赵恕拉着吴且的手一下放开了。

沙发旁,两名年轻人双双回过头,只见男人垂着眼睛,看着那个地球仪,停顿了下,赵归璞把那天问赵恕的问题,一个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环北冰洋接壤大陆,结合近年的温室效应现象加剧,刚才的新闻对你有什么启发?”

“你突然又问这个做什么?”

赵恕不理解地蹙眉。

这问题问的,结合时事政治和地理知识,放了许多年前的高校科考,恐怕是一道再标准不过的综合题。

吴且的雷达响了。

虽然他才任职一个月,但他身为人民教师的雷达真的响了。

坐直了一些,他现在才确认方才自己说的有关飞黄腾达的话,是被赵归璞听进去了。

这会儿男人在拿话赶话,让他再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吴且伸了伸手,将方才的那个地球仪往自己这边拖了拖。

“在很多年前,一只商业船队,非集装箱货运的货船以及各种型号的油船要往来于亚、欧大陆,只有一条航线——从欧洲港口如鹿特丹出发,途径地中海,苏伊士运河,至红海,跨越印度洋,最后抵达亚洲,亚洲三大港口,分别位于斯洛克,日本,和我国。”

吴且转动地球仪,伴随着他的描述,他的指尖一一划过他口中描述的对应位置。

“这条航线名为‘苏伊士河航线‘。”

吴且停顿了下。

“在那个时候,日本作为当时的发达国家,有最好的自由贸易港口与船舶制造业,所以当西方国家运输舶来品,总是喜欢绕行至日本停靠,休整。”

赵归璞在旁边安静的听着,不置可否。

只修长苍劲的手轻轻搭在腿上,指尖轻敲西装裤缝,似有些游神,又好似认真在听。

“但伴随着时代进步,亚洲各港口全面开放,西方国家的选择变多的同时,因为温室效应,冰川消融现象,原本不通航的地方通了航,人们开辟出了新的航线,即‘北冰洋航线‘。”

北冰洋航线作为新的航线,向北链接至北欧国家,途径北冰洋,可直达斯洛克港口,再经过白令海峡 ,又可一路向下至亚洲其他国家港口和北美西海岸。

“因为北冰洋航线比传统苏伊士航线缩短约40%,所以近些年,该航线已经成为亚洲大陆与欧洲、北美大陆的重要、主要航线之一。”

吴且推开了面前的地球仪,表示自己使用完毕。

他转了转身,冲着前方电视机的方向挑了挑下巴,语气平淡道:“但北冰洋航线的主要港口对接就是北约联盟国与斯洛克,一旦北约联盟国宣布贸易断交,那么北冰洋航线很有可能就会被强制关闭,并且属于两盟的船只将不可以再自由进出彼此的码头港口。”

这就会导致短期内,北约成员国的去往斯洛克的商船进不了斯洛克,斯洛克的商船也无法进入北约成员国港口……

这就彻底乱了套。

先不说那些有保鲜期的食品或者生鲜活物该怎么办,商人们会蒙受多大的损失——

长久时间下来,两边的基础物资供给也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贸易战不是扮家家酒,小说都不敢写的弱智剧情,放在现实,这个全球经济下行的年头,却如此儿戏地上演。

这就属于上面的人一拍脑门搞政治。

下面的老百姓猝不及防跟着遭殃。

这种问题不可能放任不管,说断交就真的断交,或者狠心让已经在路上的物资烂在北冰洋上……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斯洛克还是北约成员国家的进出口商人,都会想办法解决问题——

要么选择航线更长40%的古老苏伊士运河航线,反行其道只做亚洲其他港口国家生意;

要么,只能换船。

“不让我国家的船进出,那我就换能够自由进出的国家的商船好了。”

这些船从哪来?

那自然就是就近原则,选择从距离斯洛克相邻的其他几个亚洲自由贸易港的大船商们借。

很快,最多明天,赵归璞的邮箱将会塞满鬼佬们自愿短期内溢价的船只租赁订单请求。

手里拿着船,谁也没规定就必须得老老实实来回跑航线、运油运集装箱运物资,才赚得到钱——

把船租借出去,节省一大笔跟船运输所需消耗的人力物力,躺着赚一笔,此行为自古有之。

几家欢乐几家愁,今晚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是个天塌的不眠夜,但至少对于赵氏来说,这无异于一则新闻过后……

天上开始下钱。

吴且说完,浅笑了下,歪了歪脑袋,看向旁边的赵归璞。

“天降横财,这还不值得我问一句见者有份?”

客厅灯光下,还在醉酒状态的黑发Beta语速不急不慢,唇角上挑,比平日里闷不吭声的老实人模样少了一层伪装,多了一层灵动。

男人喝多了就是喜欢指点江山的,讲讲政治,讲讲自己擅长的方面——

最多分讨人厌和不讨人厌的区别。

小吴老师应当属于后者。

此时,黑发年轻人看向赵先生的双眼缓缓睁圆,因为期待着来自长辈的肯定而微微发亮。

——就好像只等后者稍一点头,他就会立刻给自己发一朵小红花。

这般热情的目光下,男人很难不微笑起来,慢吞吞地换了个坐姿,却转向赵恕,突然道:“我真的希望你闹着解除婚约的事再从长计议。”

话语落下,吴且和赵恕都一愣。

赵归璞缓缓道:“就当可怜我,偶尔我也想回到家,家里有个会带着脑子、能正常和我讨论事情的活人。”

赵恕:“……”

赵恕心中不无讽刺的想,怎么,你还想和你弟媳秉烛夜谈吗,这像话吗?

然而吴且显然是不会管赵恕在想什么的,听到赵归璞的话,他瞬间像是一只清晨离窝的狐獴一样支楞起来:“我说对了,是吗?”

他积极的嗓音再次成功把赵归璞弄回了自己的身上,男人目光在面前这张不必要兴高采烈的脸上掠过。

唇边的笑意深了些,他点点头。

从方才的懒散坐姿坐起来了些,男人摘了领带随意放置到一旁,又亲手给吴且倒了一杯解酒茶汤,用手背,轻轻推至后者近在咫尺的位置。

“这样的好消息,当然见者有份。”

赵先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急不慢的响起。

“阿且想要什么,大方同我索取,不要客气。聪明的孩子就该得到奖励。”

吴且立刻看向那个地球仪。

赵归璞点点头,说:“可以。当然可以。”

赵恕在旁边“啧”了一声,牙酸倒了似的:“哥,你跟他讲话的时候爹味真的好重。”

赵归璞摆摆手,意思是我就是老了,又能怎么地。

这时候拿人手软的黑发年轻人在旁边倒是反应快得不像醉汉。

“Any man can be a father but it takes a hot middle-aged guy with a big job to be a Daddy。”

吴且一板一眼背诵近来在年轻人中流行的那句著名话术,视线不可控制也不明显地轻轻滑过男人凸起的喉结……

衬衫衣领都有褶皱,耷拉下来半遮掩,却怎么看都还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性感。

赵恕在旁边一脸吃到了狗屎的表情。

吴且转身,把喝过甜汤擦嘴的纸巾放进了少年Alpha的手中,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他的手背:“You?Doggy。”

生性内敛的赵先生在旁大笑出声。

……

那颗价值二十五的地球仪最终还是落到了吴且的手里。

这价格还把他惊了一下,比他在社交媒体了解到的还贵了几万块,赵归璞说因为是定制款。

赵恕在旁边冷嘲热讽,道小吴老师这连吃带拿还要睡我家床可真好意思。

吴且理都懒得理他,毕竟刚才劳斯莱斯拐上远离他家的另一个路口的时候,也没人问他愿不愿意。

他低着头,爱不释手地摆弄他的新玩具,二十五万的手感比他那个二千五百块的就是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上面还有标注四级洋流走向,甚至还有一些寻常世界地图并不会标识的小岛屿的名称……

爱了爱了。

吴且在地球仪的底座上面看见了龙飞凤舞的赵归璞签名的雕刻,他指尖在凹凸不平的刻痕上扫过,转过头问身边的男人:“一般做定制款,工匠会问你英文名。”

赵归璞笑着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馋那些洋人手中的钱,但也不会委曲求全求他们办事。”

狂妄又古板,的确很符合大众对“赵先生”的刻板印象。

吴且将那个地球仪抱在怀里,心想就算写了你的名字也不会再还给你。

……

回到客房将近十二点半,吴且洗了个澡,可能是因为那个美丽的地球仪也可能是因为解酒汤真的有用,出浴室时,他酒真的醒了大半。

客房只亮着台灯,澄黄光晕中,一出浴室,他就看见穿着睡袍坐在他床头的少年Alpha。

深色的睡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的肩上,如果不是得益于优秀的骨架子,领口恐怕早已像个不正当职业者一样滑落。

胸口敞开,睡袍衣带乱七八糟潦草地随手系着。

而此时此刻,脸上挂着同等的漫不经心,赵恕在摆弄他的宝贝地球仪。

“放开。”吴且冷酷地说,“弄坏就打断你的手。”

毫无在楼下时对赵归璞的和颜悦色,翻脸不认人的十分彻底。

——吴且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除了对他。

少年Alpha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修长的指尖轻轻一拨弄那固定在架子上的圆球,地球仪飞快转动,不远处Beta愤怒的倒吸气声中,他挪开了手。

但坐在床边的姿势未动。

屁股像是焊死在了这张今晚属于吴且的床上。

“你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对我好好说几句人话。”

“取决于谈话对象是不是人。”吴且干巴巴道,“你不是。”

喝多了的人不善于伪装,耐心比平日里稍差,就这么一点儿的区别,攻击性就成倍上升——

学校里的人都说小吴老师脾气好,与世无争,总是在微笑,恨不得给他颁发一个“好脾气路人甲”的奖状。

都是骗人的。

赵恕的目光看着吴且盖在头上的毛巾,乌黑的发打湿后,在昏暗的光线中黑得近乎于触目惊心。

Beta无意识的抿着唇,唇瓣毫无血色。

赵恕叹了口气:“我是来讲和的。”

吴且沉默了下,“哦”了声:“你穿内裤了吗?”

赵恕:“?你在性骚扰我吗?”

吴且用挑剔的目光从头到尾打量了下他现在的造型,脸上写着如果你没穿内裤坐在我的床上我将与你同归于尽。

赵恕像是懒得懂他表达的情绪。

冲他招招手,他示意他过来说话,然而黑发年轻人只是站在三步之遥的地方一动未动,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

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睡袍,赵恕没了耐心,懒洋洋地半抬起屁股,长臂一伸便将不设防的人拉扯到自己面前——

屁股重新落回柔软的床铺,属于一米九Alpha大长腿大肆敞开,吴且就站在他的双腿之间。

赵恕手上用力了些,吴且被迫微微弯下腰。

依然是俯视少年的角度,但这一次,两人的距离近得多。

近到吴且可以轻易看到面前少年仰头望来时,那双棕色的瞳眸在台灯的光照下变成了一种很淡的浅棕,因此前所未有的柔和。

此时Alpha脸上挂着一副近乎无奈的神情望着他,摆着等他审判的姿态。

他不吱哇乱叫,能够安静下来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的讨厌——

这是吴且很早前就有过得结论。

“所以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吴且突然张口问。

赵恕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嗯?”

“……你之前没有那么讨人厌。”吴且歪头想了想措辞,“和你打球的那几天,没有。”

赵恕愣了愣,随后显得有些哭笑不得:“你确定不是因为打篮球对我有了滤镜——?”

刚刚松动的表情再次变得冷酷无情,吴且挥开了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作势转身要走,赵恕“哎哟”了声,着急忙慌的又把人拎回来。

“……不只是那次在休息室,补充一下你那次的表现非常卑鄙且混蛋。”

吴且抿了抿唇,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但最近你一直都表现得很焦虑。”

他停顿了下。

“为什么?”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少年视线低垂,回避目光。

在吴且的表情越发不耐烦时,赵恕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明天是我妈祭日。”

赵恕看了看床头的钟,短暂又笑了笑,只是声音里没有多少笑意。

“哦,是今天。”

吴且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他多少知道一些赵恕的事,在赵恕五岁那年——几乎是一个可以记事的孩子最需要父母之爱的年龄——他那体弱多病的Omega母亲去世,Alpha父亲因此一蹶不振,甩手家业给十七岁的大儿子,飘洋渡海几乎消声灭迹于他的生活中。

赵恕从一个幸福家庭的小少爷,身边的亲人一夜之间只剩下了哥哥和总是照顾他的管家伯伯。

很少人知道如今风光的赵家,曾经一度陷入风雨飘摇的时期。

很难想象当时他有多么惊恐和不安,多么的想念自己的母亲,而往往对很多人来说,童年之潮湿侵扰,将终困其一生。

“这就是你最近像得了狂犬病一样,信息素像坏了的井盖下的沼气似的往外冒,整个人十分焦虑的原因。”

吴且没有安慰他,说出来的话好像也和“安慰”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平淡。

赵恕抬了抬眼,却发现面前站着的人眼中没有预料的尴尬或者逃避或者怜悯,乌黑的湿发有一滴水落在他的鼻尖上——

他只是看着他。

在那双近乎于深不见底的漆黑瞳眸注视下,赵恕上一秒因为坦言有些烦躁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他有些惊讶:“你能读取我的信息素?”

“不能。”吴且说,“但它们闻上去比之前浓郁一点。”

没来由的,吴且想说除非在车内或者挨着坐很近的距离,他几乎闻不到赵归璞的信息素味道,听说最顶级的Alpha平日里可以把自己伪装成Beta,终身与防咬器无缘。

不知道赵归璞是不是。

——喂,你哥用过止咬器吗?

吴且挺想问的,但现在可能不是时候,也可能正是时候,他不确定。

他不确定赵恕是不是想要闲聊,但他看上去也并不想就着当前的话题继续深入聊下去。

对于这种场合吴且并不擅长面对,所以他干脆就用面无表情的空白表情面对,讲话语权交给赵恕。

此时,后者低头嗤笑一声:“这样看好像我在卖惨,但是这是事实,我们讲和了吗?”

吴且从嗓子深处发出含糊的一声:“没有。”

赵恕再次伸出手,扣住他的手腕,拉扯了下——

这一次的力道比较轻,但因为动作突然,吴且弯下腰的幅度比方才更大了些,猛然降下高度,他的鼻尖几乎碰到赵恕的鼻尖,睫毛好像也要打架。

这么近的距离,他看见Alpha的瞳孔缩聚深棕色针尖的大小,眼珠微颤,少年的目光下落至他的唇上。

一滴水珠从吴且的发尖落在赵恕的唇峰上。

“赵恕,你他妈是不是又在想——”

吴且话语未落,房门被人从外面未敲直接推开。

……

敞开的房门半掩,身形高大的成熟男人斜靠在门边,伴随着从走廊卷入的对流风,吴且嗅到了淡淡的烟草气息。

男人身上还穿着方才在下面时的衬衫。

背对着走廊上的光,阴影中男人神色晦暗不明,语气疲惫。

“阿恕,曼彻斯特那边的管家方才来电通知。”

赵归璞的气息罕见地有些艰难,因此停顿一瞬,顷刻间又归于平静。

“爸爸自杀了。”

作者有话说:

备注:航运事件小部分思路参考历史真实事件(非现代时段)

航线真实存在,北冰洋航线是北欧接俄罗斯,确实俄乌战争与北约拉扯非常贴,但可能不一定让写所以改了几个架空国家名字,差不多就那个意思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