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直面

她向来大度,于是轻轻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道歉。

但是苏凛的表现太过异常了,沈湄很难说服自己不去好奇,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经过一晚上的辗转反侧,她终于想到了万全之策。

既不能直接硬闯他的房间,失了礼仪;也不能问他能不能进去,这样肯定会被拒绝。

那么只有...

天刚蒙蒙亮,沈湄忍着眼睛的干涩感,从床上爬起来,在书包里翻了一本物理练习册,蹑手蹑脚地来到苏凛的房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中的窃喜,敲了敲门。

“苏凛,你起床了吗?”

简直是千古难遇的天才!

居然能想到用补课的借口,趁他刚起床没睡醒,毫无防备地给她开门,让她一览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房门后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猛跳。

沈湄不死心,又敲了一次门,这会试探性的问:“你不是说给我补课吗?”

她把耳朵贴在门后面等了一会,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第二次敲门也石沉大海了。

走得太急,连拖鞋都没穿上,现在正光着脚在房门外徘徊,从下传上来的寒意让她有些难受。

沈湄决定蹲一会再敲门,说不定是苏凛睡得太沉了。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别墅外面的大笨钟“咚、咚、咚”地提醒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在这期间,沈湄由一开始轻轻地敲门,也变成现在重重的拍门。

她从早上六点,等到了十点,却依旧无人回应。

心中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莫非苏凛出了什么事?在平时,这个点他早就起床了。

她决定直接拿备用钥匙开门,门开的一瞬间。

整个房间昏暗无比,这加剧了她心中的不安,然后缓慢地咽了咽嗓子,下意识伸手去摸墙边的灯。

白色的药丸毫无章法地滚落一地,床头柜上是倾倒的药瓶。

躺在床上的少年眼睫紧闭,本就白皙的肤色现在更加苍白,一只手无骨似的搭在柜台。

沈湄顿时愣在原地,攥着门把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那些可怕的猜测一下子涌上她的脑海,她收回手,然后有些颤抖地伸过去探他的鼻尖。

均匀的气息喷洒在她指尖,顿时感觉松了口气。

她试着去唤他的名字,却发觉他始终没有反应,心慌的感觉又再次席卷上来。

手里的药瓶上的标签都是英文的,她看不懂,一下子急得想哭,死死咬着自己的唇。

然后飞快地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

消毒水的气味在空中弥久不散,窗外也不知何时开始变暗,瓢泼雨滴将小草打得蔫了。

少年躺在床上,一双眼平静却又空洞地看向天花板。

沈湄的手指紧攥着缴费单,看着他这副空壳一般的模样,心里莫名的很不好受。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要靠药才能睡着,却又觉得这涉及到他的隐私,不好过问。

而且诊断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再问似乎显得多余。

更关键的是,他们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到可以对彼此诉说烦恼的地步…

这个认知让沈湄觉得有些沮丧。

垂下眼,无意间揉搓着脆弱的纸张。

“谢谢。”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然后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皮,有些无力的张张唇:“吓到你了?”

昏迷的时候他并非毫无感知,小姑娘在他旁边一声声地抽泣,哭得他心里很不好受。

他极力想要克服眼皮的沉重,想和她说一句别怕。

他只是很久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陌生又生疏的一句谢谢,她垂下的眼睫颤了颤,然后小声的回了一句:“没有。”

手指蜷缩了下,然后又别过眼去,眼眶有些发酸:“只是…”

“只是什么?” 他轻声问。

然而那句“只是我很担心你”却在这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沈湄抿抿唇,有些欲盖弥彰地站起身来,看了看药瓶剩余的药水,然后说:“我去找护士换一下药水。”

病房门关上,她靠在冰冷的墙边,深深地抒了口气,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沉重感。

她想,这应该和苏凛的妈妈有关,可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已经离婚了。

护士站里很多人在排队等着护士给他们打针,沈湄耐着性子站在队伍的后排等待。

再抬眸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现在她视线里,沈湄下意识追着她身影看多了一眼。

那个女人也是护士,可凌厉的眼神与其他年轻护士截然不同,胸牌上写着“护士长”。

眉间有一道川字纹,碎发全都被一丝不苟地梳了上去。

手指蜷缩了下,沈湄转头看着她消失在走廊里的背影。

总觉得应该在哪里和她见过。

*

可终于排到她时,护士却告诉她,她们护士长已经去给病人换药水了。

沈湄有些懵,然后下一秒眉心一跳,猛地想起那个女人是谁了。

冲到病房门口才发觉来不及了,那个女人已经站在苏凛身边,正在给他换药水。

她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径直转开门把手——

苏凛抬起眼皮看向她,眼底里闪过一丝慌乱。

而那个女人也看过来,握着药瓶的手一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嗤笑一声:“长得还挺漂亮,可惜你妈是个狐狸精,去勾搭别人老公……”

“你要干什么冲我来,关她什么事。”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苏凛几乎是衔恨快速说出这句话,又看到小姑娘愣在原地,他更加无奈地阖了阖眼。

他不想她参与进来……可还是被她看到了。

然而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女人竟然扬起手给了苏凛一巴掌。

灼烧的痛感迅速从左边蔓延开来,他下意识死死抿着唇,喉结艰涩地滚动。

羞辱的、不堪的一巴掌。

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指紧紧攥着床单。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他这一瞬间在乎的却是——

她会怎么看待他。

会害怕,还是会觉得他没用…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

女人此刻猛地扯下口罩,那张和苏凛七分像的脸此刻狰狞得像是要吃人。

“你和你爸一样脏,你们流着一样的血。”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

“死丫头,你居然敢推我!”

他猛地掀起眼皮,看到的却不再是女人狰狞的脸。

而是女孩在他边上的身影,她垂下的手臂在微微发颤,而女人已经被她推到在旁边的病床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你没资格打他。”

沈湄的语气有些不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间挤出来。

但其实他看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她很害怕,却挡在他前面保护他。

他喉咙有些发紧,下意识就伸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有些艰难地开口:“听话,先离开这里,我处理好去找你。”

苏凛的眼底里是她没看过的懊恼、无奈……还有乞求。

她突然一瞬间意识到,她掺合了他的私事,也许会给他带来麻烦。

于是沈湄有些不知所措地咬了咬唇,别过眼去。

“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 她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跑出病房外。

鼻酸来得很突然,心底里的委屈也一并涌了上来。

她好像,已经不知不觉中违背了刚来苏家时跟阿嬷承诺的事情——少说话多做事,不主动过问,但主动担责。

*

便利店外,雨还在下,人们撑着花花绿绿的伞经过,车子将积水飞溅到空中。

她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出了神,再缓过神来时,手中的肉丸子串已经不再散发出丝丝白气,凉透了。

如果这个人不是苏凛,她或许也做不到旁观。

但这种假设条件一旦出现,似乎就已经意味着她觉得苏凛已经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被这个冷不丁出现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有些慌乱,赶紧埋头抿了一口饮料。

下一刻,一条白色的毛巾突然裹住她脑袋,还被用力揉了揉。

来人不得而知,她心跳一滞,咬着肉串的动作一停,第一反应居然是害怕他听到她的心声。

“好吃吗?” 苏凛提了提裤腿,在她旁边的旋转高凳坐下,托着下巴喃喃自语:“怎么每次都来这家便利店。”

沈湄当然听到了,此刻却带着些赌气的成分,不想理他。

她将毛巾扯下来,攥着木签的指尖顿了顿,然后有些倔倔地小声嘀咕一句:“你怎么知道。”

“猜的。” 苏凛被她这副气鼓鼓的样子逗笑,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脸。

却没想到女孩的脸瞬间染上红晕,看向他的一双小鹿眼里又恼又羞。

他的手指一下子僵在空中,喉咙滚了滚,突然觉得他们现在像一对吵架的情侣…

空气一瞬间有些凝固,关东煮的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苏凛咽了咽嗓子,收回手,然后又想起刚刚病房的不愉快,于是主动开始解释:“她以为你是我爸女朋友带来的孩子,所以对你恶语相向。那个…”

他顿了顿,说:“我…不是赶你走。是越解释,她越疯。”

沈湄的眼睫颤了颤,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觉得有些脸热。

一整句话她却只注意到前半句,什么叫,他不是赶她走。

那是什么…

她低下眼,却觉得在当下纠结这个问题好像很奇怪,他不过是礼貌性的解释了一下原因。

心情终于平复些许,她开始思考他的后半句话。

好半晌,沈湄又抬起头,平静地望向他眼眸深处:“但是总要面对啊,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