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任楼主

榻上的人半躺着,翘着二郎腿。

见人回来,谢厌坐正问道:“事情办成了?”

江辞尘揭了面具往案几上一扔:“顾卓寒果真是对他的亡妻情深意重,只是眉眼有些相像,就愿意破格收了她。”

红楼是顾家的地下产业,专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现由顾国公的大儿子掌管,他的大儿子,便是方才看台上头包间的东家顾卓寒。

与趾高气昂、行事乖张的弟弟顾司寒不同。

哥哥顾卓寒为人低调,但心狠手辣。

否则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内,将红楼的规模扩大十几倍。

在京师,顾卓寒有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他对他的亡妻念念不忘。

妻子死后,再未续弦。

一个国公嫡子,不娶妻,在世家子弟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有人叹他深情,有人笑他傻。

这些年不少想攀附权势的人送去各色美人,无一不被退回,甚至有人四处打听他亡妻的长相,以此来投其所好。

却是丝毫风声都没有打听到。

烟云阁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弄到了顾卓寒亡妻幼时画像,据此,找来面相师推测出长大后模样,将相像女子送去顾卓寒身边。

红楼的地下勾当该被整顿了。

谢厌道:“青梅竹马,佳人才子,可惜红颜薄命,顾卓寒放不下也正常。”

江辞尘不置可否。

谢厌突然道:“听说你在红楼对一个小公子格外关照?“

江辞尘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烟云阁要是这点用没有,随着城西姓刘的改杀猪得了。”谢厌哼笑一声,好奇道:“你什么变成断袖了?”

江辞尘冷冷地瞥他一眼。

谢厌突然高声道:“我喜欢女子!”

江辞尘冷冷吐出个字:“滚。”

“我滚了谁给你查底细。”说着,谢厌从手边拿起竹筒抛给江辞尘,“刺杀沈之砚的人查出来了。”

江辞尘接住飞来的竹筒,打开,里面有一张字条:刺杀沈之砚者,二阶死士昙音。

原来她叫昙音。

没有姓,的确不像一个名字,更像是一个代号,她本人在琴课上的表现,和这个名字有点不相配。

江辞尘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阴测测的声音:“我问你话呢。”

“……”

江辞尘把字条放下,平静如常:“问。”

谢厌一怔:“我问过了,该你回答了。”

江辞尘道:“那你再问一遍。”

谢厌提了提音量:“我说、你、为什么、要在红楼、帮、那个小公子?”

江辞尘淡淡道:“她就是洛晚。”

谢厌神色一凝:“锦西城盗取医书的死士,她怎么会在红楼?”

从锦西城到京师,这行动轨迹未免重合太多,难不成她还没死心,依旧想着偷盗医书?

这也说得过去,听雨楼的死士向来遵循听雨楼差遣,没有自我。

听雨楼没有终止命令,死士便要一直行动。

江辞尘道:“不知道。”

谢厌不解:“不知道你还帮她,她要是做什么草菅人命的事,你可是帮凶。”

江辞尘道:“在红楼,谁能比红楼更草菅人命。她不会无缘无故去红楼,我帮她,只是我认为日后,她最有可能成为新一任楼主。”

谢厌委屈:“你有我一个还不够?”

江辞尘丝毫不留情面:“不够,皇宫那人跑去听雨楼当影子的事,你的烟云阁一概不知。”

谢厌道:“肯定是有人故意瞒天过海,哪个江湖组织的手这么长,能伸到皇宫里?再说了,谁知道他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当,去当江湖刺客!”

江辞尘道:“所以才需要听雨楼。”

谢厌见阻拦无望,躺回榻上,愤恨地瞪了眼欲求不满的江辞尘,自言自语道:“男人啊!男人啊!”

*

茯苓和甘草被卖给西域胡商,账册上没有记载胡商的来历。

想找到这两人,难度最大。

于是洛晚将目标放在桔梗和芍药身上,相较于被卖至花楼的桔梗,很显然芍药更容易脱身作证。

宝林村地处京师城外偏远地区。

洛晚抵达时,已是清晨。

村落不大,房屋稀少。

芍药多半是被卖给王二柱做媳妇了,洛晚便向村民打听王二柱家在哪。

男子正端着个碗蹲在门口吃面条,村里人鲜少见这样打扮的公子,他愣了会,指指村西头的茅草屋。

随后他瞅着这白脸小公子的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和王二柱能有什么交集。

王二柱的家有个泥巴墙围起的院子,院子里养了些家禽,洛晚到时瞧见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正在扫地。

这个茅草屋,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洛晚隔着半人高的墙头,试探性的叫了声:“芍药。”

女子手中的扫帚啪嗒一声掉落,她甚至没有回头,直接快步走进屋里,反翘上门。

洛晚蹙眉,她完全可以理解芍药。

一个人经历如此变故,以致完全变了个样,芍药不愿意面对过去,是因为此刻的自己身处泥泞。

洛晚轻敲木门,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道:“我是池绾绾。”

洛晚揭下面皮,头发散下,恢复女子模样。

这张破门拦不住她,她知道芍药能听见,她给芍药鼓起勇气的时间。

不多时,门果然从里面打开了。

芍药局促的手在身前绞着,眼神闪躲。

俩人在门口静立良久。

芍药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把洛晚请进屋,难堪地笑了:“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她用不在意的语气说:“我都听王二媳妇听惯了,一时有人叫我本名,我都不习惯了。”

芍药用袖子将长板凳擦净:“小姐,您坐。”又忙着倒了碗水,“走到这来,口渴了吧,喝点水,茶具都是我洗干净的。”

洛晚抓住芍药手腕,示意她别忙了:“我是来带你走的。”

芍药怔住,问道:“去哪?”

洛晚道:“离开这里,回池府。”

芍药垂头道:“我都卖给王二柱了,走不掉了。”

洛晚道:“我再买回来就是。”

芍药低着头不啃声。

显而易见,芍药被卖给王二柱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住的破旧茅草屋,洛晚虽未见过王二柱,但可以猜想到他并非良配。

一个男人娶不到媳妇,才会从人牙子那里买媳妇,可想而知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娶不到媳妇。

不到万不得已,洛晚不想用情谊裹挟芍药做任何事,芍药生活已归于平静,再度被牵扯到是非之中,对她来说不公平。

洛晚顿了顿,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查清当年母亲之死。”

原本静默的芍药,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你也觉得夫人当年死得蹊跷对不对!?但别人都说是夫人久病缠身的缘故,夫人当年只是体弱,按理说也应该生下病弱的公子,怎么会生下浑身青紫的死胎。”

见芍药这般反应,洛晚便觉得此事已经成了一半了。

这时门外传来声响,一个坡脚男人跌撞地走进院子,后面跟着先前指路的男子。

想必这就是王二柱,裤脚带泥,像是刚从田地里回来。

来的正巧,洛晚掏出银票拍在桌上,简略地道:“我要带她走。”

王二柱有些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以前听芍药提起过,她原先是在大户人家当丫鬟,后来夫人死了,她就被姨娘卖了。

王二柱看向芍药,问道:“你要和她走吗?”

芍药不说话。

王二柱突然暴怒:“我问你话呢!”

芍药吓得后退两步。

“我这些年对你不薄吧,嗯?要不是我把你从那个地方买回来,你现在死在哪都不知道,你有没有点良心?”王二柱夺过银票,狠狠地摔在地上:“想回去过好日子,门都没有!”

芍药的沉默让王二柱愈发感到生气,他快步上前抓住芍药衣领,抬手欲打,腹部却生生受到重击。

洛晚一脚狠狠踹在王二柱肚子上。他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踉跄仰倒在地。

洛晚冷声道:“发完疯了吗?完了就滚开。”

她拉起芍药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身后,王二柱撕心裂肺的嚎叫撞在耳膜上:“没良心的贱人!你给我等着!”

那指路的男子慌忙拾起散落的银票,胡乱塞进王二柱的袖筒,低声劝道:“二柱哥,认了吧……咱们,斗不过这些有钱有势的主儿……”

俩人刚跨出院门,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冲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摇晃着问:“娘!你去哪儿?”

王二柱捂着肚子追到门口,厉声喝道:“小丘!回来!”

男孩用力摇头,对着父亲做了个鬼脸:“不!我要娘!”

“你娘不要你了!”王二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给我滚回来!”

男孩脸上的倔强瞬间崩塌,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他死死揪着芍药的衣角,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爹骗人。娘亲不会不要小丘的,对不对?娘……对不对?”

眼前这揪心的一幕,让洛晚骤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

她能带走芍药,却带不走这孩子,这不仅是芍药的儿子,也是王二柱的儿子。

王二柱骨子里是个亲人重于钱财的人。

若非如此,一个普通庄户人家,怎会倾尽家财拿出几十两银子,只为买回一个媳妇?

他左右不了芍药的心意,却能牢牢攥住儿子的心。

此刻,在男孩小丘懵懂而惊恐的眼里,她洛晚,恐怕已然成了那个拆散他爹娘、撕碎他小小世界的恶人。

半晌,芍药颤抖着蹲下身,用力将哭得直抽噎的小丘搂进怀里。

她抬起头看向洛晚,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声音沙哑:“小姐,对不住。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