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月影洁白,如雪般照亮简陋的榻榻米,微弱的烛光轻颤,空气中弥漫着陈腐木料和灰尘的味道。

“两位什么都不用担心,吃好睡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能离开了。”年轻的村长脸上堆着过于热情的笑脸,他将粗糙的陶碗放在矮桌上,碗边缺口,饭菜寡淡。

“太感谢了。”黑发少年回以同样和煦的微笑。

村长躬身退出,贴心的拉上纸门。

门缝未彻底合拢掩盖少年温和笑容,他身形猛地疾转,冲向那个“唰”的拉开纸窗,一声不吭跳上窗沿,立马要像飞鼠纵身一跃的金发少女。

实际上她也已经跳下去了,可他的反应速度更快,精准迅速下身打捞,手臂强劲的力道硬生生将白色身影拦腰箍住。

“爱理酱,我说过了,不可以单独行动。”夏油杰脑门隐隐抽动,面上依旧微笑。

四肢悬空挂的爱理死死瞪着远处的泛着诡异莹白的山体默默捏拳,可恶,再快半秒她就能跑掉了!

夏油杰将人捞回室内,“我知道你想找到那位失踪的咒术师,”他语气放缓,带着安抚,“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我也知道你想调查这个村子诅咒。那些村民、村长都很可疑,”她的语气平淡,却很绝对,“但我不在乎这些,我只要找到那个咒术师。”

想法不一样所以分道扬镳,在习惯独行的玩家看来再正常不过了。

“现在还不可以。”夏油杰摇头,“打草惊蛇只会让事件变得复杂,我们需要稍微观察。”

爱理知道自己理亏,所以不再争辩,面无表情的看向桌上的饭菜,抓起筷子化悲愤为食欲。

夏油杰刚想提醒她,就见少女吃完两口之后绿眸慢慢眯起,一副昏昏欲睡的摸样,下一刻身体微晃,细微的咒力流转掠过后,瞬间恢复清明。

......反转术式真是便利。

解毒和治疗涉及的咒力原理层面应该是不一样的,她得将反转术式多刻进本能里才能那么快分解药物?

但现在这些不是他最关注的点。

爱理明白了饭菜里加的什么料,她停下筷子,眼珠滴溜了一圈,把另外一份饭菜推到他面前,淡定道:“你吃吧,没毒,我试过了。”

她还以为奇怪村长下的是什么厉害的毒,试了下也就有点晕人,问题不大。

爱理视线不动摇的认真看他,似乎在努力传达没有撒谎的信号。

一声短促的轻笑响起,温柔声线里隐约带着一丝被气笑的意味。

夏油杰突然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爱理脸用力向两边扯开,他的微笑显得有点危险:“爱理酱,骗我晕倒后自己跑出去这种事,你一定没有在想,对吧?”

爱理:......

切,居然被看穿了吗。

夜色如墨,惨白的月光勾勒出山体的巨大轮廓,两人在夜深人静中抵达村长所指的地方。

两人在光滑而陡峭的乳白色山壁间摸索,一圈下来除了死寂和山石特有的凉意。

“诅咒的气息?”爱理问。

“没有的样子呢。”

“这边也没有。”

“那就没有办法了。”夏油杰轻轻叹息,表情却不像没办法的样子。

爱理收回徒劳摸找机关的手,注视着光滑的乳石山壁,“大概跟森林里一样,没有本地人的话没那么容易找到入口。”

狠狠的后悔了一把路上没逮个NPC。

黑暗中的视力极好的两人对视着。

 “现在怎么办?”她决定依赖一下看似主意很多的黑毛狐狸。

夏油杰看出她的妥协,微笑道:“我有个想法,要听吗?”

他抬眼,目光穿过黑暗,落在远处村庄微弱的灯火上,“既然我们没办法进去,就让能进去的人带我们去。”

月光再次透过纸窗洒在榻榻米,勾勒黑与白的两道光影。

墙面上,浮世绘木板画在幽暗中显得格外诡异:一盏惨白的纸灯笼,生出女人般浓密的黑发,扭曲的头颅口中吐出烟雾,烟雾凝聚成一座山的形状。

他们又回到了村长安排的房屋里。

“那是什么?”爱理仰躺着侧头,眼神放空地瞪着那画。

她不懂画,但是她觉得他懂。

“夜祸神,”夏油杰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平躺着,两手枕在脑后,声音清晰平稳,“在别的地方也有,是这里的村民拜祭的山神吧。”

看吧,他果然懂。

“那个呢?”爱理侧过另一边,又指向另外一副画:像蒲公英似的绒絮,又像层层叠叠模糊不清挤兑在一起的惨白人影,密密麻麻的占据整个画面,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不详感。

看着看着,爱理感到难以抗拒的困倦感正攻击着自己。

她猛地翻过身,凑到夏油杰旁边,碧色眼眸在黑暗中灼灼发亮:“要等到什么时候?”

夏油杰睁开眼,深金色的瞳孔晕染着夜色。

“困了就睡吧,爱理。”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掌带着安抚的力道,将她轻轻按了回去,“放心,有动静我会叫醒你。”

爱理满脸狐疑地盯着他,几秒后,她突然整个上半身压了过去,脸颊几乎贴在他肩膀,两只手还死死按住他刚才推她的手。

夏油杰:“......?”

她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后,迅速的闭上了眼睛。

但他就是莫名的看懂了,她在说:敢趁她睡着丢下她,他就死定了。

夜入后半,拉门无声打开。

月光在地面投下数个拉长的、沉默而僵硬的人影,为首的,就是那名白天笑容热情的年轻村长。

在他身后,跟着六七个身强力壮的村民,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站在床褥前。

没有语言,只有衣服摩擦和紧张的呼吸的窸窣。

有人抖开麻绳,有人拿出泛黄草席,他们动作娴熟,分工明确,如同处理货物将被里‘沉睡’的两人卷起,用麻绳牢牢绑住。

人群很快离开房屋,在夜色下点燃火把,朝林深处的白色山体走去,山路蜿蜒,他们一路下探。

爱理醒在半空之中,身后靠着一堵有温度的墙,夏油杰牵着她下了蝠鲼,两人在粗壮的树干后,看着那群行迹诡异的村民。

人群来到位于山底的一口枯井面前,落叶和藤蔓覆盖下,依旧能看到那月光下近乎诡异的乳白,和坚硬的山体不同,此刻乳白宛如粘稠的油脂,伴随的微弱的鼓动流转蓝色光芒。

夏油杰放了假扮他俩的替身咒灵,在被窝里的两只一大一小的稻草怪。

如今它们憋屈的被捆成竹卷,在村长一声指示下,被毫不犹豫地投入深井。

“不要怨我们,”村长对着井口,声音在山谷中异常冰冷,“要怪就怪你们太多管闲事了。”

“这个村子的事情,外人没有资格插手。”

井口的白色油脂在触碰到草席后加速蠕动,像一张贪婪的嘴,咽下后迅速合拢。

就在吞噬掉稻草怪的白色油脂即将把井口封堵,忽然一个身影从暗处冲了出来,拨开两个碍事村民:

“让开!”

确信了!神秘奖励在下面!

爱理油脂彻底封堵住了井口之前往井口一跃,只一瞬,金色长发在风中扬起弧度后消失不见。

“啊!刚刚是不是有人跳下去了!”

“是谁!不是村子里的人!”

村民看着这一幕跌坐在地,惊恐地面面相觑,突然一个黑色身影缓缓走到井边,月光逐渐照亮了他俊秀的脸庞。

夏油杰看向地面,朝事迹败露的的年轻村长正面如土灰:“你、你不是、你不是应该在下面.....”

被独自留在外面的男高:“……”

真是少看一秒都不行啊,佐月爱理。

他轻叹息一声用以压下翻腾的浮躁感,重新挂起笑眯眯的面具往向男人:“下面是什么,还有村里失踪的人在哪,可以跟我详细说一下吗?”

*

滑落井底的少女,咚的砸进一堆白骨和肉块里。

腐烂的恶臭几乎化为实体攻击,爱理从稻草咒灵身上猛地翻身四肢撑地,强烈窒息感和胃部翻涌不由分说的涌上喉咙,她呜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是尸体,很多很多的尸体,数不清数量的尸体。

这个清晰的认知令她吐的更凶了,她不敢用反转术式,只能任由吐到最后胃里没有东西可吐,才捂着口鼻猛的喘气。

爱理一直对血腥惊悚游戏接受度很高,所以无论是多丑多恶心的咒灵她都能面不改色的应对。

但是,真正的人类尸体不一样。

带着余温或冰冷僵硬的肢体,白骨或尚未腐烂的面容,似乎还能感知到对方曾经真切存在过的事实。

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刻变得残酷,刺痛着她的神经。

她忘记了这是全息游戏,她的五感,她的认知,她所接收到的全部信息,无一不在告诉她,这里就是真实的现实。

她浑身都在颤抖,生理眼泪混着酸水,捂着嘴的手也失控的抖着,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

或许是人求生的防御机制,即便这样,她的大脑仍处于一种极端清晰理智的状态。

在判断处境,判断情况。

「患上奇怪疾病的人?哈哈,我们村可没有。」

「夜祸神,这里的村民拜祭的山神吧。」

「不嫌弃的话,请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这个村子的事情,外人没有资格插手。」

......

四散的零碎思维逐渐拼凑起来。

啊,是这样啊。

金发在漆黑中摇晃,少女晃晃悠悠从尸山上挣扎站起。

她目光扫过一具具骸骨,他们冰冷且绝望的回望她。

如果神明真如传说与书籍上那般,会眼含悲悯的凝视人间,会高高在上是审视人类,那么在片腐烂堆砌的鲜红面前,罪恶又是否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她不知道。

她只是站在这里,被自身的渺小感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