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石真依旧死死抓着陆秋瑾的手。

“陆秋瑾，坚持住，我会给你净化的。”

他试图吸走陆秋瑾身上的黑气，可还是和之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没办法净化。

花翊调出检测，对着随时准备出手的队员们摇了摇头。

“进度超过百分之五十，已经不能通过重伤的方式强行打断了。”

这是内部异化的典型表现。

因为是从内部异化，所以异化过程会比外部异化的觉醒者更快，让人想要打断，也无从下手。

内部异化还有个特点。

——无法被净化。

这和净化者的等级没有关系，纯粹只是因为，异化的觉醒者本身，已倾向于接受自己异化的结局。

“石真，怎么样？可以净化吗？”温护在一旁警惕的看着陆秋瑾。

洛石真摇头：“不行，我再试试。”

温护看着已迅速半身都转变成诡异模样的陆秋瑾，咬牙道：

“你都不能净化他的话，我们得退开了。”

洛石真却没有松开拉住陆秋瑾的手。

他抿紧唇：“温护，帮我打开污染检测。”

温护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双目已完全被黑瞳覆盖的陆秋瑾，打开了作战服上的污染检测。

洛石真眼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陆秋瑾，问：“数值现在是多少？”

“78%。”

温护紧紧皱着眉，异化过程中，超过百分之三十就已经很危险了，百分之五十，基本处于不太可逆的状态。

百分之七十八，异化到这种程度的，几乎没有被救回来的可能。

洛石真还在试图吸收陆秋瑾身上的黑气，手吸不了，他就换个地方，去摸陆秋瑾的脸。

陆秋瑾的脸上还能依稀看出来人类样貌，但也有心脏长到了上方，挤压着他的一双眼眸。

不过他的双眼里现在已满是黑色，分不出眼白与瞳孔，就算是没有被异化挤压，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些长出来的心脏触感简直像是真的一样，还在微微跳动，洛石真根本不在意，只按在上面，努力咬牙想要吸出点什么东西来。

但什么都吸不出来。

很奇怪，明明以前净化虽然不说特别简单，但也不算难。

可为什么陆秋瑾不行呢？

陆秋瑾面无表情，随着洛石真抚摸自己脸部的动作，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用已失去了肉眼视角的空洞双目，看着面前人。

这个人在触碰他。

好像是很重要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石头？

石真？

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陆秋瑾的记忆已经飞速消失了大半。

曾经藏在心底深处，对于家人的仇恨倒是依旧在，而且在以飞快的速度疯涨。

好像有道声音愤怒的怒吼，表达着仇恨，怨怼，不甘。

要复仇——

杀了那一家人——

要活下去——

那道声音在说着，逃走，离开这，留下来只会死。

可这只手落在他脸上，轻轻抚摸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好，明明内心深处有声音在怂恿着他快点离开，可身体却一动不动。

可能是对方的动作太轻柔，他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恶意，只有纯粹的担忧。

他在担忧什么？是在担忧我吗？

我是谁？又是他的谁？

不能改变……但不能改变什么？为什么他不记得了？

他想不起来，他因此变得更加焦躁，相对来说还算平和的面容，瞬间狰狞起来。

他觉得自己不该忘记的，可还是忘了。

温护在一旁紧张道：“83%。”

“87%。”

“90%”

温护颓然放下手。

目前记录上，在异化途中被强行救回来的觉醒者，最高记录，也只是88%。

陆秋瑾却已经到了90%。

花翊看着随着陆秋瑾异化，而迅速升高的环境污染值，缓缓拔刀。

他踩着冰冷军靴，一步步走了过去。

挥刀，刀刃从后，对准了陆秋瑾的脖颈。

或许说，那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脖颈，而是被密密麻麻膨出的跳动心脏占据，丝丝黑雾缠绕间，仿佛能听到充满仇怨的低语。

花翊有些诧异。

陆秋瑾明显已经失去了属于人类的理智，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只剩下一点点残余本能。

属于诡异的那一面早就占了上风，按理说，他要么该逃跑，要么该攻击。

可陆秋瑾始终没有动。

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任由洛石真抚摸他那根本算不上“面容”的脸庞。

“花老师，先不要杀他！”

洛石真两只手都落在了陆秋瑾脸上，不死心的摸来摸去，视线因为花翊的动作，不得不暂时转移到了他身上。

“陆秋瑾还没有完全异化，我是净化者，也许我能净化他！”

这个出现之后，就一直略显高傲的吞噬者，此刻看向洛石真的眼眸里，也禁不住带上了一丝怜悯。

“你没有听到吗？他的异化进度已经到达90%了。”

“如果是70%以下，我会让你试一试，可现在，你的同学已经没有机会了。”

洛石真有些慌乱，但他很快将慌乱压了下去，一边继续双手在陆秋瑾身上触摸，一边对花翊说：

“他还没有完全异化，还有机会的。”

“陈老师说，我的天赋很高，我很聪明，我现在已经能净化三名同学了，我也一定能净化陆秋瑾！”

洛石真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如果，如果在最后还不能净化他，我会亲手杀掉他的！真的！”

花翊看着洛石真，就像是在看以前的自己。

他当然也幼稚过，也曾经在队友异化后，寄希望于队友还有救。

可正是因为经历过，他才知道洛石真的想法有多天真。

“你救不了他。”

花翊将眼眸中的那一丝怜悯压下。

“守护者第一条规定，觉醒者一旦确认异化，现场人员应立即采取措施，当场杀死失控觉醒者，以防止造成不可挽回损害。”

他手中的刀对准陆秋瑾后颈，猛然落下。

一只傀儡伸出胳膊挡在前面。

叮得一声响，傀儡胳膊被切断，但刀刃并没能成功落在陆秋瑾身上。

程云绍脸色有些发白，随着他指尖操纵，傀儡伸出另一个完好的右手臂，挡在了陆秋瑾与花翊面前。

他望向花翊，傀儡被损害导致的反噬让他唇色也一起苍白起来，但并没有什么惧怕之色。

“守护者第九十九条规定，觉醒者异化过程中，现场人员若有能量者，处理过程，应率先听从能量者判断。”

“洛石真是能量者，拥有净化能力，他现在判断可以尝试救援，就应该让他救一救试试。”

程云绍说完之后，温护也变成虎形，猛地跳在了傀儡人旁边，同样挡住了陆秋瑾，甩着尾巴对着花翊伏底上半身，做好了个标准的防守姿势。

不就是保护情敌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很有经验。

一道火墙又挡在了温护与傀儡人前方。

秦一念摊手：“花老师，陆秋瑾好歹也是我们的同学，他要是真不行了，死就死了，可这还不是还有10%吗？我们家石头可厉害了，说不定真的能救回来呢。”

一只新生的诡异站在原地，他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却好像出现了另一双，或者说，几百双眼睛。

新生诡异看着这一幕，意识到，他们是为了自己在对抗一个强大的对手。

为什么？

他想问出来，可却已经没有嘴巴能张了。

花翊看着这帮年轻气盛的小崽子。

他倒是没嘲笑，因为他年轻的时候也这样。

那时候，也有其他年长的觉醒者，站在他的对立面。

当时的花翊只觉愤怒无比，恨极了那帮冷血的年长守护者。

年轻人，总是觉得可以凭着自己的意志改变一切悲剧。

可只有自己经历了，才知道没用的。

就不说陆秋瑾是根本无法被净化的内部异化，只说现在的90%，就已经让他没了生的希望。

现在拖着，不过是让陆秋瑾感受更多的痛苦，亦或者是让他的理智彻底泯灭之后，转而对曾经的队友下杀手。

离陆秋瑾最近的洛石真，会是诡异陆秋瑾第一个下手的对象。

这一幕会成为他的噩梦，日日夜夜，无法解脱。

花翊觉得讽刺，曾经他那么痛恨那些冷血的年长者。

兜兜转转，他自己竟然也成为了“冷血”的一员。

年长守护者松开手中的刀。

一声闷响，刀落在了地上。

他手中，却同时由无形的炁，组成了一把新的长刀。

“相信我，我是为了你们好。”

他轻声说着当初那位年长守护者对他说过的话：

“以后，你们会明白的。”

花翊一刀过去，斩掉火墙与傀儡，同时另一个队友伸长机械手，将巨大老虎捆绑甩走。

洛石真身上的丝线突然变得有了颜色，像是成为了一把丝线组成的大手，握住了炁体组成的长刀。

——轰的一声，堵住洞口的一块石头飞了出来。

隋安踏步进来。

花翊皱眉：“什么意思？”

隋安：“程云绍不是说了吗？以能量者判断为准，我的学生判断，还可以继续尝试救援，再等一等吧。”

花翊几乎要冷笑了。

隋安等待异化过程中的觉醒者继续救援？

谁不知道他作为检察官，手下不知道杀了多少异化中的觉醒者。

“当初你杀言子的时候，可没说要等一等。”

隋安缓缓说：“郑言异化时，身边没有能量者，也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杀他的时候，他已经在攻击你了，如果我不杀他，要么你死，要么你亲手杀死他。”

花翊清楚这点，所以他才想替这帮学生下手：

“90%，你真的觉得你的学生能救回来一个进度到90%的？”

“现在不动手，要么被杀，要么杀死队友的，就是这个被你变态监视的学生了。”

隋安：“不会，陆秋瑾一旦出现攻击倾向，我会先杀了他。”

他望向花翊：“两个九阶守在这里，当然可以给学生们一个试错的机会。”

花翊不说话了。

陆秋瑾是二阶，但看他现在的架势，异化之后，说不定能达到八阶。

虽然他对战八阶诡异没有问题，但如果陆秋瑾在异化之后迅速攻击面前的洛石真，花翊没有信心能立刻拦下来。

他虽然战术高强，但毕竟能力是吞噬，只适合不停攻击，并不适合保护他人。

但隋安可以。

可这有什么意义？

90%的异化进度，从来没有人做到过停止。

相信这名叫做陆秋瑾的学生如果还清醒着的话，应该也不会愿意让自己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同学们面前。

但隋安都愿意兜底了，花翊也懒得做这个恶人，他手中的长刀重新化为炁体散回身上，靠在了墙边。

一直紧绷着的秦一念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神情复杂的看向陆秋瑾，几人关系不能说好，只能说很差。

但……没人希望陆秋瑾真的异化成诡异。

可能因为他们自己也被断定迟早会异化，也可能是因为一路上走过来，也算是有了点小小的，差不多是蚂蚁的脚指甲盖（如果蚂蚁有脚指甲盖的话）大小的同队情谊。

洛石真已经摸遍陆秋瑾全身了。

准确的说，他现在只能摸到心脏，因为陆秋瑾已经全身都是心脏了。

心脏，全是心脏。

跳动着的心脏，带着热气的心脏，含有怨恨污染的心脏。

简直像是来到了西游记比丘国。

洛石真怎么试，都无法穿透这些厚重的心脏。

温护重新变成人形。

“94%了。”

洛石真却在满眼的心脏中，突然模模糊糊想到一件事。

陆秋瑾本来的心脏呢？

他想要找，可心脏太多了，挤在一起，密密麻麻，重重叠叠。

洛石真没有犹豫，干脆利落拿出腰间挂着的匕首，用力对着陆秋瑾的胸膛剖开。

对于他来说，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犁地要用力，拖地要用力，杀猪要用力，那么要打开陆秋瑾的胸膛，当然也要用力。

花翊：“？”

不是说净化吗？怎么变成杀人了？

鲜血四溅，洛石真脸上溅了血液，他擦了一把脸，仔细往里面看去。

新生的诡异陆秋瑾感到被攻击，他想要反击，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面前的人，却生不出什么愤怒想法。

诡异陆秋瑾依稀知道，这个人是想帮助他。

帮助是什么？

人又是什么？

他是谁？

诡异陆秋瑾陷入到了思考，因此彻底放弃了反击的想法。

他木呆呆站着，任由洛石真打开了他的胸膛。

洛石真成功看到了胸膛中的那颗跳动着的心脏。

比起其他心脏，它个头甚至称得上是小巧，那是属于人类的心脏。

洛石真在上面，终于感受到了熟悉的饿意。

“难怪我以前找不到，原来它藏在你的心脏里……”

他双手鲜血淋漓，脸上满是血迹，对准着一个被自己亲手剖开的胸膛，喜悦的像是一个刚干掉一百来个人的杀人狂。

洛石真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对着那颗心脏，他的掌心泛起白色的柔光。

黑雾犹豫了一下，像是不愿意出来。

洛石真皱眉，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那只巨蟒。

巨蟒攻击人的时候，好像是……？

他手中的白色柔光突然化作巨蟒一般，猛地朝着那躲闪的黑雾吞去！

黑雾想要逃跑，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受到了恐吓一样，呆立当场，只能任由白色巨蟒吞噬。

这一幕只有洛石真自己看到。

温护在一旁只注意到了数值的变化，他睁大眼，恨不得钻到陆秋瑾敞开的胸膛里面去看。

“这是？成了？92%了！在净化了？？”

洛石真认真：“应该是。”

有了这丝黑雾开头，其他的污染炁体便像是有了引流，再无迟疑，被吸入到洛石真掌心。

苦涩的味道，像苦瓜。

洛石真咂摸了一下嘴，倒也不挑食。

温护抖着手去看数值。

“降了，降了，现在91%。”

“86%！”

“75%！”

花翊也不复之前的淡定，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一幕。

已经异化到90%以上的觉醒者。

竟然真的被这个学生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