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萧宴宁这话说的轻描淡写,梁靖有些着急,他想反驳,但一时间脑子成了浆糊,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最后他只能不断重复道:“怎么能不说呢。”说着这话,他的眼角都热了起来。

这是萧宴宁对他的心意,他自己却不知道,如果不是今天被他无意中翻了出来,那他这辈子可能都不知道,明明是属于他的东西是属于他的心意,怎么能不告诉他。

一想到这些,梁靖的心就像被泡在了醋里,酸涩的厉害。

梁靖并不是个矫情的人,他十四岁上战场,他杀过人也曾差点死亡。他见过太多死亡,看过太多生离死别,所以很多时候,他觉得只要当下能开开心心就好。

梁靖不傻也不笨,他心里清楚,和萧宴宁之间的关系变成今天这样,是因为萧宴宁太心软。

当初两人在西境重逢,是他没能掩盖好自己的心思,如果那晚他没有偷偷落下那个吻,如果那个吻没有被发现,他们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萧宴宁对他有感情,可并不是这种坦诚相待躺到一张床上的背德感情。他因一己私欲,把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拉入了泥沼之中。

梁靖知道自己很卑鄙,明知道自己和萧宴宁之间的感情是他强求而来的。大多数时间他都像一只鸵鸟,把头埋下,逃避事实,只想享受当下,根本不想考虑事实。

萧宴宁做的这一切,梁靖知道了应该高兴。然而与事实相反,他没有高兴,而那些被强行压制在心底黑暗角落,被他一直刻意无视的事实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愧疚、不安、惶然等心情环绕在心尖,负面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梁靖望着那些书信和手抄佛经,眼睛开始有些模糊。

看到梁靖说着说着突然死死咬着嘴唇,眼圈盈满悲伤眼角泛红,萧宴宁心下又惊又难受,他一手抓着梁靖的手,一手拂过梁靖的眼角,温声道:“是我想岔了,是该告诉你的。梁将军要是当年早点知道我的心意,说不定就不会受那么多伤了。”

萧宴宁的声音越是温软,梁靖心里越是难受。

他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无理取闹,可事与愿违,他根本控制不住那些情绪,以至于在萧宴宁面前狼狈不堪。

萧宴宁看他这模样并未多言,而是把人摁在怀里,自己并不看他,就那么静静等他平复心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靖从他怀里退开。

负面情绪如潮水一样退离而去,但在沙滩上已经留下了痕迹。

梁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是怎么了,好像突然之间就矫情起来了。

萧宴宁看着眼前坐立不安的人,看了许久,他突然笑了,用手抬起梁靖的下巴,目光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怎么了?嗯?”

梁靖觉得喉咙有些干,他抿了抿嘴唇正想开口,萧宴宁语气略沉:“不要骗我,也不要说没事,我有眼睛,看得出来。”枕边人的情绪不对,他要是连这点都发现不了,那他也太差劲了。

如果这个时候梁靖还想着对他说假话,那他真的会很生气。

萧宴宁没有和人交往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着心上人生气时会是什么模样,大抵不怎么好看。

所以,他不希望梁靖说违心的话。

生在这样的年代,有着这样的身份,四周都是眼睛,他们又都是男子,不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他们这辈子注定要就比寻常男女要艰难,遇事要坦诚要尽快解决掉才是。

这是一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萧宴宁不希望他和梁靖之间有误会。

那双含着细碎星光的眼眸里面向来都是笑意,此时里面却都是压迫,梁靖脱口而出:“宴宁哥哥,你现在是太子以后就是皇帝,你会娶妻吗?”

萧宴宁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你心里怎么想的?”

梁靖的眼睛动了动,不再和他对视:“你成不成亲我都喜欢你,你要是成亲了,我肯定会很嫉妒。我是个男人,总不能和那些女子争风吃醋,不合适。到时,我就去守边境。”

说到后面,梁靖终于明白了,他并不是因为那些被封存很好的书信难受,也不是因为那些为自己抄写的佛经悲伤。

萧宴宁越走越高,最终会成为九五之尊,成为这个世上最尊贵也最孤独的人。

梁靖真心希望萧宴宁能成为皇帝,但同时他也在担心,也在害怕。梁靖不知道萧宴宁那份因心软而给自己的感情会不会收回。

这些负面情绪一点一点积累起来,今日借机爆发。

一想到未来两人可能什么关系都没了,梁靖就不敢再往下想,他会自困一辈子。

恨明月不独照,恨明月曾独照。

被抬起的下巴猛然一疼,是萧宴宁用力捏住了。

游弋在他处的视线回转,四目相对,萧宴宁嘴角浮起一抹轻笑,梁靖心下一颤,眼前人的笑在脸上而未在眼中。

萧宴宁:“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梁靖脑袋一抽,破罐子破摔,前言不搭后语,东扯葫芦西扯瓢,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都倒了出来。

等他说完,萧宴宁都气笑了:“你以为我会因为可怜一个人就答应和他在一起?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心软,可怜一个人,他说喜欢我,我就会喜欢他?”

梁靖抬了抬眼皮,小心翼翼道:“也不全是,一起长大,你一直拿我当弟弟看,总有些舍不得吧。”

“呵,你还知道舍不得。”萧宴宁冷嗤,口不择言:“在你心里,我是什么变态吗?会对着自己的弟弟硬起来?会亲手脱光了自己弟弟的衣服,和他肌肤相贴?”

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用手相互帮助的次数有很多。本想着不着急,加上中间又发生了太多事儿,死了太多人,现在想,他还是太温柔了,早知道就该把梁靖每天都艹死在床上,让他再也没有精力胡思乱想。

梁靖因他的话急了眼:“你怎么能这么说……”谁也不能这么骂萧宴宁,萧宴宁自己也不行。

他直起身想蹦跶起来反驳,被萧宴宁一手摁着肩膀又给摁了回来。

萧宴宁拧着眉十分不解:“梁靖,你脑袋里在想什么?确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我和你会成为这样的关系。如果我区分不了你在我心中是弟弟还是心上人,我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

梁靖不是他的弟弟,血缘上不是,从来都不是。

从他看着梁靖,开始用另类心情心疼梁靖时,他就再也不能拿梁靖当做弟弟看了。

“还有成亲的事,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会成亲,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梁靖:“……”他放在心上了,还时常因萧宴宁这些话自喜。

只是他怕,怕形势不由人。

萧宴宁一看梁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冷笑:“梁将军都想好退路了,准备去守边境。刚才那么委屈,是不是因为联想到自己竟然差点带不走这些东西?”

梁靖:“……”

萧宴宁俯身在梁靖嘴上咬了一口,力道有点大,咬破皮了。

血腥气在两人嘴里弥漫。

等分开,萧宴宁淡薄的嘴唇上沾染了一丝血迹,梁靖饱满的唇珠都肿了起来。

萧宴宁:“梁靖,我不会成亲,是王爷时不会,当了太子不会,成了皇帝也不会。如果不是你非要闯进来,我这辈子只会一个人。是你要开始的,开始了中途就不能退出。日后,哪怕你后悔了变心了,生死都得陪在我身边。”

谁的心里没有阴暗的一面,哪怕神佛也有心魔。

萧宴宁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不例外。

两辈子,上辈子父母留下的阴影让他害怕和人产生亲密关系,他宁愿一人,也不想对人负责更不想有孩子。

两辈子,梁靖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的人。

天时地利人和甚至性别都很合适,他们之间有亲情友情爱情,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萧宴宁不允许他们之间再有变数。

梁靖并未被他那些话吓到,他睁大眼为自己辩解:“我怎么会变心。”

他想过自己会死,都没想过自己会变心。

萧宴宁伸手为他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如果不是时间不对,今天梁靖可能出不了福王府了。

秦太后病逝,皇族中人以日代月尽孝,萧宴宁身上流着秦家的血,秦贵妃至今还在着素衣吃素食,他嘴上没说,心里也想着多守一段时间。

萧宴宁:“以后……”

梁靖立刻保证:“我以后不会胡思乱想了。”

萧宴宁:“可以胡思乱想。”

梁靖愣住了。

萧宴宁:“什么时候都可以胡思乱想,但是不要憋在心里,告诉我就好。”

梁靖慢慢点了点头,他现在心里别说什么负面情绪了,那是阳光普照,连一点点阴霾都没有。

梁靖在福王府蹭了晚膳才回梁府。

回去时霍氏还没睡。

看到他,霍氏脸上浮起笑。

梁靖忙走了过去:“母亲,以后这么晚不要等儿子了。有什么事明天说也一样。”

霍氏笑道:“年纪大了,觉少,睡不着。”

梁靖:“母亲找我可是有事?”这两天,霍氏一直心事重重,他因为朝堂上和京营的事太多,也没来得及问。

不过想来不是什么要紧事,要不然霍氏肯定会找机会告知他。

霍氏抬眸看向他,正想说什么,目光在他泛肿的嘴唇停留片刻,她道:“嘴怎么了?”

梁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了下被萧宴宁咬伤的地方,他笑道:“没什么,陪太子殿下用膳时咬着了。”

霍氏:“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点药膏过去。”

梁靖:“一点小伤,不碍事。”萧宴宁咬的,能多留一段时间就多留一段时间。

霍氏听他这么说,想到他以前在边境受的那份罪,心下顿时难受起来:“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提醒你注意身体。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等老了,有你受罪的时候。”

梁靖:“母亲放心,我知道。”

霍氏缓缓站起身,她道:“太子殿下快要入住东宫了,到时你出入东宫就不像现在出入福王府这么方便了。”

梁靖笑:“母亲不用担心,太子殿下把他那块出宫令牌给我了。”

霍氏好奇:“就是太子殿下从小用的那块出宫令牌?”

梁靖点头,心下更是欢喜,出宫令牌在别的宝箱里,和那些书信并没有在一起。

临走时,萧宴宁把令牌仍给他:“先用着,以后给你换个新的。”

霍氏嗯了声,她也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金童娃娃一样的人,如今已是太子,未来会成为皇帝。

萧宴宁变了,但他和梁靖从小的情谊倒是没变。

有时想想就跟做梦一样。

霍氏看到梁靖归来,放下心,便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梁靖去送她,走了几步,霍氏道:“我身边有丫头婆子,不用送了,你明日还要上朝,早点休息。”

梁靖:“是,母亲小心。”

霍氏点了点头,慢慢离开了。

梁靖看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到了才回自己的院子里。

萧宴宁原本想在柳宗归京之前,他都会过一段清闲日子。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天皇帝从蒋太后的永宁宫出来时吐血晕倒了。

宫里乱成了一团。

萧宴宁得知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乾安宫。

他去的时候,皇后、秦贵妃和其他妃嫔已经在外殿了,御医们在里面为皇帝诊治。

皇后身上仍旧有睿懿太子病逝后的悲伤气息,但她精神了不少,头上的白发也用一些手段遮盖住了,人不再死气沉沉,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萧宴宁朝皇后和秦贵妃行礼,皇后:“太子请起。”

同样是太子二字,以前皇后不用这么客气。

只能说物是人非。

萧宴宁起身,这时明雀从内殿走出来,他恭声道:“太子殿下,皇上醒了,要见你。”

萧宴宁边走边问:“父皇怎么样了?”

短短的距离明雀还没回上话,就到了殿内。

萧宴宁这也是太过着急,问明雀还不如问醒来的皇帝和旁边的御医呢。

皇帝半靠在床头,看到萧宴宁,神色缓了三分,不等太子行礼,皇帝道:“起来吧。”

萧宴宁顺势站起身,他没看皇帝,而是看向身边太医院院使方有良,直接开道:“方太医,父皇为何会晕倒?怎么会吐血?人可无碍?以后要注意什么才能避免这样的情况?”

其实萧宴宁这时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有股子说不出的冰冷。

他的问题跟鞭炮一样又快又迅速落下来,让人都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个。

皇帝在一旁看着,然后他道:“你这一连串的发问,让他怎么回答,总得给人个喘气儿的功夫吧。”皇帝说话比往日费力,吐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很疲惫的喘息声。

萧宴宁心里微微一抖,皇帝这次可能被气很了。

方有良上前道:“太子殿下容禀,皇上因心绪大悲才会晕厥。皇上肝气郁结,心肺受损故而吐血,经微臣等人诊治,皇上已无碍。不过皇上心血耗损,实在不宜过度操劳。”

算算自打太子病逝后,皇帝这来来回回都几次了,要不小心养着,长期下去肯定要出大问题。

只是这话他们身为御医又不能直说,真是愁死个御医了。

萧宴宁听明白了,他相信皇帝也听明白了。

萧宴宁看向皇帝:“父皇,你这几日就安心休养,朝堂上有儿臣在,不会有事。”

几个御医相觑一眼,心道,也就萧宴宁敢说这话,也不怕皇帝生气,要换做旁的皇子,皇帝指不定要大怒。

皇帝要强,自己身体好好的,被劝着休养,那和劝他退位有什么区别。

皇帝看了眼萧宴宁悻悻道:“朕能不能好好养身体,还不得看你这个太子做事够不够稳重。朕还没休息呢,今儿个这个来哭明天那个来闹,朕能安心休养吗?”

萧宴宁:“……”说话拐弯抹角,干脆直接骂他无能得了。

萧宴宁:“朝上有百官贤臣,儿臣得他们提点,定不会耽误国事。”

皇帝怀疑地看着他,他是那种能听进百官劝的人吗?他都怕萧宴宁听到不顺耳的话,撸起袖子和人在朝堂上打起来。

想到那个画面,皇帝觉得心口更疼了。

他看着方有良等人:“你们开方子去吧。”

御医们退下,萧宴宁这时突然开口:“是祖母说了什么让父皇生气了?关于平王叔?”他是问句,但意思很肯定。

皇帝没正面回答,而是道:“你祖母是长辈,你怎么说话的。”

萧宴宁哦了声,蒋太后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蒋太后,除非必要,他也从不去蒋太后跟前讨嫌。

只是平王事已过,不知蒋太后说了什么,把皇帝刺激成这样。

萧宴宁:“不管祖母说了什么,身体是自己的,父皇应该保重身体。”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他的身体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缓,心口处像是憋了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整个人累的厉害。

想到刚才在永宁宫和蒋太后的争吵,皇帝身上都是疲惫,他道:“小七,朕把皇位传给你如何?”

萧宴宁一惊,他完全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说。

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二十多年,现在身体不适,又可能受了刺激,说出这样的话他也能理解,只是自古以来,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若他上位,他便是皇帝,说一不二,乾纲独断,到时皇帝再想以太上皇的身份插手朝事,他可能也不会退让。

在皇家,父子间能相处成这样已是难得,要是最后生出不可抹去的嫌隙,倒叫人怅然。

于是萧宴宁笑道:“父皇,太医开的药你按时吃,身体很快就会好了。”

皇帝看着他,而后笑了:“不用担心,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

皇帝又和他说了会话,脸上浮起倦色。

萧宴宁顺势退下,走出去对着皇后和秦贵妃点了点头,表示皇帝无碍。

秦贵妃松了口气,这才同皇后一起进去。

萧宴宁出门时莫名回头看了眼,皇帝坐在明暗交界的地方,神色半明半暗,眉眼间有暖有冷。

无端的,萧宴宁觉得皇帝刚才那话是真心的。

萧宴宁心中一晃,他转身离开,准备去给蒋太后请安。

他是真的要去请安,不是准备去吵架。

身为太子,按照礼数,入宫自然要给祖母请安。

临去永宁宫,萧宴宁还让人请了几个御医同他一起前去。

蒋太后年纪大了,他不吵架,但怕自己那张嘴说出来的话不好听,把人给气到就是他不孝。

先准备着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