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刘海上前禀告元宵的情况,皇帝对此没任何表示。

萧宴宁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了,皇帝这才松开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看到他白皙的手掌有血落下,皇帝怒声道:“松开手。”

萧宴宁愣了下,顺着皇帝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左手,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右手掐人脖子,左手里握着小人,那小人身上插了许多针,刚才他脑子一片愤怒时很用力地握着手心里的东西,小人身上的针有不少刺进了他的掌心和手指。

此时掌心的血珠顺着针眼一跳一跳地涌出来,一个针眼上面的血珠不明显,但因为手心里的针眼有不少,血珠汇集起来显得格外下人,就那么缓缓从指间缝隙滴落而下。

疼痛终于划破了愤怒隔绝起来的屏障,萧宴宁倒吸一口气,疼得脸都扭曲起来,他吸溜着声音道:“疼死了。”

皇帝望着他流血的掌心,呼吸都重了三分,心口来回起伏着,皇帝伸手指着萧宴宁,嘴巴颤颤巍巍动了又动,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秦贵妃看这一幕看得心惊肉跳,她也顾不及这是什么场合了,猛然站起身抓着萧宴宁的手,想要把小人从他手里拿出来,又不敢轻易动,毕竟有些针还在肉里。

急得秦贵妃团团转。

萧宴宁则没有这方面顾虑,他看那小人觉得碍眼极了,右手直接拎起小人愣生生把针从手掌中连带着拔了出来。

好在针扎入的不是很深,伤得是表皮。

皇帝终于回过了神,对着萧宴宁吹胡子瞪眼,整个人都要跳起来:“胡闹,简直是胡闹。”

秦贵妃神色很慌乱,她掏出手帕压在萧宴宁手心里的伤口上,声音里噙着水:“快去请御医来。”

秦太后看了蒋太后一眼冷着脸开口:“还不快去,福王伤着的是手,万一伤到筋骨如何是好。”

刘海看了眼皇帝的脸色,皇帝直接给了他一脚,刘海忙出殿让人快快去请御医前来。

萧宴宁现在脑子里除了疼还是疼,沾了他血的丑陋小人落在地上。

萧宴宁看着它,觉得太过碍眼,又弯腰把它捡起来,他沉着脸把小人身上的针都拔掉扔到地上,然后在上面用力地擦啊擦。

不知道擦了多久,小人身上的生辰八字彻底被他的血迹给覆盖住了,再也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萧宴宁这才满意,他冷哼一声把小人扔在地上,大抵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恼怒着狠狠踩了两脚才罢休。

等他做完这一切抬起头,满屋寂静,满屋的人都在盯着他瞧。

萧宴宁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点孩子气,和众人对视间,他抿起了薄唇。

“皇上。”这时,皇后站了出来,她沉稳道:“福王说的在理,字迹不同,怕是有人想要陷皇贵妃于不仁,陷福王于不忠。厌胜之术事关重大,需细细查证才是。”

皇后的声音像是说书人手中的醒木,啪的一声惊醒了沉浸在故事中的众人。

太子上前一步:“父皇,七弟对父皇的孺慕之情天下皆知,宫中既出此等邪术之事,需严格审查,万万不可放过有此等恶毒心思之人。”

秦贵妃这时也想到自己嫌疑人的身份,她再次跪了下来朝皇帝看去,一脸压制不住的怒气:“皇上,此事实在是荒唐,非臣妾所为,臣妾万死也不会对皇上这般,这个罪名臣妾宁死不认。能入臣妾身边服侍的人就那么几个,也不排除有人刻意潜入为之。事虽出在元宵身上,永芷宫上上下下内监宫女无数,里面未必没有心思诡谲之辈。臣妾恳请皇上皇上派人把永芷宫上下宫人全部审讯一遍,定能找出栽赃陷害臣妾之人。”

秦太后原本还有些忧心,看到事情这般发展,她已经淡定下来了。

她坐在那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蒋太后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太子,最后她道:“皇贵妃说得也有道理。”

听她这么说,萧宴宁和秦贵妃同时抬眸诧异地朝她望过去,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蒋太后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说话。

两人的眼睛本来就有几分相似之处,神态又格外同步,表情既无辜又惊疑。

蒋太后被两人看得心塞塞,她错开眼看向皇帝:“此事确实想要查清楚,永芷宫出了这样的祸乱之事,就算事情还未定性,皇贵妃也该好好反省反省自身,自己宫里的事都管不清楚,如何能协同皇后管理六宫。”

秦贵妃和萧宴宁顿时收回视线。

果然,一向不给好脸色的人突然说起了好听话,那肯定是一场铺垫,后面必然是让人难受的发难之语。

好在两人从来没对蒋太后抱有过希望,心里很是平静,并未有任何难受之意。

听了蒋太后之言,皇帝点了点头,他拿眼看向秦贵妃,从鼻子里冷哼三声:“母亲说的是,皇贵妃也确实没这脑子。”

秦贵妃:“????……”皇帝这是在嫌弃她吧。

皇帝收回视线,声音冰寒:“宫中屡次出事,是该好好查查到底谁在里面兴风作浪。”

蒋太后嗯了声。

御医此时赶来,皇帝让他为萧宴宁看伤。

等御医处理好萧宴宁手心心里的伤口,他的左手都快被包的跟个粽子一样了。

萧宴宁举了举手,皱眉略带几分嫌弃道:“非要这么包扎吗?”就那么几个针眼,包成这样,不方便啊。

皇帝:“你是御医还是他是御医?”

萧宴宁陡然住嘴不敢再多说话。

皇帝心中的火气似乎终于有了发泄之处,他拧着眉道:“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做事还跟个孩子一样不计后果,伤成这样,纯属你自找的,活该。”

萧宴宁:“……”

太子:“父皇,七弟也是一时情急,下意识所为。”

听闻此话,皇帝缓了神色。

太子心中有些怅然,就因为萧宴宁下意识所为,皇帝才会又气又急,才会越发偏爱萧宴宁。

今日换做是他,皇后宫中出了这事,他会为皇后求情,会查到底是谁想要陷害皇后,会想法设法帮助皇后和自己摆脱嫌疑。但他不会下意识的因为小人上有皇帝的生辰八字而心生愤怒,甚至不顾身份的想要去掐死一个身上有嫌疑之人。

也不会想到用自己的血去把皇帝的生辰八字掩盖掉。

皇帝是君父。

在太子和其他皇子心中,皇帝大多数时间是君,偶尔是父。

他们对皇帝既敬又爱又惧。

当然,很多时候他们对皇帝只有敬、惧。太子因为是储君,从小被皇帝寄予厚望,比起其他皇子,皇帝对他要多几分容忍和温情,父子两人除了谈国事,也会说说心里话。

萧宴宁完全不一样。

皇帝在他眼中是君也是父,君和父是一体。他敬仰爱戴的是君也是父,他把父子间的亲情看得极重。

皇帝对萧宴宁偏爱偏宠,可萧宴宁完全对得起这份偏爱。

今日三个扎着针的娃娃在眼前,有最长者,有太子,萧宴宁一眼就看到了写着皇帝生辰八字的那个,继而盛怒。

太子心想,要是他儿子这么一心对他,他也会像皇帝一样偏爱此子。

只是转念又想,这种事也不能太过强求。

身在皇家,从古至今的史书上,像萧宴宁这样的皇子,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完。皇家父子若能做到父慈子孝,有礼有节不被上位者疑心已经不错了。

“把他拉下去好好审问。”御医再三保证萧宴宁的手无碍后退下,皇帝看着躺在地上的元宵道。

很快有人把元宵拖了下去。

皇帝又看向秦贵妃:“厌胜之术兹事体大,未查明事情真相前,皇贵妃暂时禁足永芷宫。”

秦贵妃耷拉着脑袋,说了声是。

萧宴宁对着她道:“母妃不用担心,事情很快就会查清楚,到时母妃就能解禁了。”

他这话说的理所当然,表情很坚定,好似他一直都在坚定不移地相信此事不是秦贵妃所为,也相信皇帝会为他们做主。就好像从头到尾,他从未担心过有别的情况发生。

众人心道,也不知是萧宴宁心大,还是他太想当然。

难道就没有想过皇帝真的会起疑心吗?

事情到了现在,秦太后觉得没待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她道:“此事既由皇上处置,定能还皇贵妃清白。我那佛经还未念完,就先回宫了。”

秦太后起身时,体力似有不支,身体晃悠了下,幸好身边的宫女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皇帝忙命刘海亲自送秦太后回宫。

萧宴宁看着秦太后鬓间的发丝,心道,秦太后老了。

先皇离世后,她又独自在宫里撑了二十多年。宫里寂寥,时间久了,的确有点累。

秦太后走了,蒋太后也不好继续留下,只是临走时她道:“后宫不稳则连累前朝不安,虽说凡事要讲究证据,皇上在皇贵妃这里也不可太过偏颇。”

皇帝自然表明自己会做到公正无私,绝不会被儿女情长影响。

蒋太后悻悻而离。

皇后和太子随即也告退。

等人都走了,萧宴宁道:“父皇,那儿臣能入宫看望母妃吗?”

皇帝黑着脸:“不可。”

萧宴宁:“可是……”

皇帝指着门口:“退下。”

萧宴宁:“万一……”

皇帝冷笑:“朕是让你母妃禁足,没说让她受罪。门是别出了,宫中待遇当一切如旧,没人敢爬到她头上欺负她。”

萧宴宁这才心安,他看向秦贵妃:“母妃,那儿臣出宫了。等母妃解禁之日,儿臣再来看望母妃。”

秦贵妃点头:“你好好注意自己的手,不用担心母妃。”

萧宴宁离开后,皇帝静静看着秦贵妃。

秦贵妃被他看得心底发毛,最后她忍不住了问道:“皇上可信臣妾?”

皇帝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了看四周好奇地询问:“你这永芷宫是筛子做的吗?怎么是个人都能在这里作妖?”

秦贵妃:“……”

深吸一口气,秦贵妃道:“人心又不能时时刻刻被看透,永芷宫这么多下人,今日忠明日奸,谁也说不准。有人若是存心害臣妾,臣妾也只防不胜防。但臣妾对皇上绝无诅咒之心,此话如不真,臣妾愿受天打雷劈之刑。”

皇帝心里清楚,秦贵妃算真想萧宴宁坐上那个位置,也不会蠢到用厌胜之术。

她的身份她的家世放在那里,谋反都比这种蠢办法有用的多。

陷害她的人无非是想把太子近些时候的表现算在她头上,让太子和萧宴宁心生嫌隙,让皇后和她斗。

如今朝堂后宫间的事瞬息万变,秦家仍旧岿然不动,原因都在萧宴宁身上。

想到萧宴宁,皇帝心下又是一软,他看着秦贵妃:“打扫房屋整理器具的人就那么几个,房内日日有人打扫,能放东西的人不多,你多长点心吧。”今日之事瞒不住,传出去,朝堂之上还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

一想到那些弹劾秦贵妃、秦家甚至萧宴宁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飘到案头,皇帝就忍不住头疼起来。

秦贵妃:“臣妾禁足期间,皇上保重身体。”

皇帝嗯了声。

等皇帝离开,秦贵妃站在那里,猛然软了腿。

洛樱立刻上前扶住她。

洛眉年纪大了,前两年出宫嫁给了一个侍卫做娘子,秦贵妃为她准备了一份嫁妆。

洛樱是顶替洛眉在跟前服侍的人。

秦贵妃坐在椅子上,心下惶恐。今日如果不是萧宴宁,蒋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扎针的小人有蒋太后,也有太子。太子最近本来精神气就不好,又是刚刚病愈,蒋太后前段时间还在不舒服,真要往厌胜之术上扯,怎么都能扯出来个一二三。

即便有皇帝有意偏袒,也绝不是轻飘飘一句禁足了事。

想到这里,秦贵妃又想起萧宴宁流血的手,心下顿时更加难受起来。

那厢太子送皇后回宫,皇后挥退宫人,母子二人坐下,她看着他忧心忡忡:“身体无碍?”

太子脸颊嶙峋,他点头:“让母后担心了,孩儿身体没事了。”

皇后咬牙切齿道:“母后知道当以大事为重,可看到那东西上有你的生辰八字,母后恨不得把幕后之人碎尸万段。”

太子轻抿了两口茶,皇后尽全身力气压下心中怒火,她迟疑片刻:“万一和皇贵妃有关……”

太子的手一抖,茶水晃出落在他手背上,他紧握着茶杯道:“母后,为皇贵妃说话就是在为七弟说话,也是在为孩儿说话。当初安王之事孩儿未能及时求情,今日万不会让七弟折舍里面。”

萧宴宁如果也被安插些罪名,那他身边就没人了。

六皇子静王身边可是有四皇子有五皇子。

皇后看着眼中满是担忧:“你……”

太子放下茶杯,压下眸中泛起的戾气,起身道:“母后,孩儿东宫还有事要处理,先告退。”

等太子走后,皇后呆呆地坐在那里,神色恍惚。

太子回东宫的路上看到了特意在等他的萧宴宁。

他走过去时,萧宴宁正在把地上的石子往雪堆里踢,一踢一个洞。

太子看到这一幕轻笑两声,萧宴宁回头忙走了过来:“太子哥哥,今日多谢你为我求情。”

太子:“就事论事而已。”

看到太子的手指在宽大袖子遮掩下在微微颤抖着,萧宴宁眨了眨眼。

见他盯着自己瞧,太子不动声色地把手指缩进衣袖中,萧宴宁抬头担心问:“太子哥哥,你是头疼发作了吗?”

太子晃了下神,点了点头。

“外面天太冷,我送太子哥哥回东宫。”萧宴宁说,那颗心却像是被浸在冰雪里一样,冷的厉害。

送太子回东宫后,萧宴宁婉拒了太子和太子妃的挽留,直接出宫。

等他回到福王府,梁靖正在院子里堆雪人。

看到他,梁靖把铲子往地上一扔,快步跑到他身边:“宴宁哥哥,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