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萧宴宁不是没见过血的人,他杀过鱼宰过鸡。可他从来不知道,一匹小小的马身上会有那么多血,从被刺伤到最终倒下,血流了一路像是流不尽那般。

血腥味飘入鼻尖冲刷着胃部,他整个人都被血气包围了。

萧宴宁被人带走的时候眼睛还在望着小白马倒地的方向,他不知道这匹温顺又懒惰的小白马最终有没有合上眼睛。

他努力睁大了眼,但还是看不清。

大概没有吧,被自己的主人亲手杀了,小白马怕是会死不瞑目。

萧宴宁没得到过太多宠爱,也没有太多爱心。他不是动物爱好者,会把动物当做自己的家人,但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会亲手杀掉陪伴自己的小白马。

那个他起名为‘雷电’,还想着让它在围场一鸣惊人的‘雷电’。

人心狠起来,果然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前几天还在因为自己曾是现代人而没有狩猎,今天却能近距离亲手杀掉自己的小白马。

那一瞬间萧宴宁心底涌起大片大片的恐慌,覆盖住了他的心。

在这样以帝王为尊的年代,他有着皇子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有天会不会杀起人来也这么毫不犹豫。

或被动或主动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些,萧宴宁胃部又泛起不适,他还趴在那里吐。

只是他已经把胃里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他只能趴在那里干呕,手死死扣着地面,手面上青筋直露。

秦贵妃抱着他,脸上都是泪。

萧宴宁脸上有被树枝和砾石划破的伤痕,细小的血迹从伤口里渗出,和滚落时沾染到的小白马的血混染在一起。他还在哭,眼泪顺着脸颊流入血中,

“小七,松手,让御医看看你身上的伤。”秦贵妃小心道。

萧宴宁脸色苍白,双眸空洞呆滞,他看着身边的人,可又好像谁都没有入眼。

“小七,不要怕。”皇帝半蹲下握着萧宴宁的手沉声道:“没事了。”

萧宴宁在宫中养尊处优,平日里连杀鸡的血都没见过,何况是眼下这般场景。

萧宴宁看着虚空,又看向皇帝。

各种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宴宁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的五感像是被谁给屏蔽掉了。

方有良和张善提着药箱来了,方有良上前为萧宴宁把脉,他说七皇子现在心悸的厉害,恐怕是被吓着了。

皇帝带着萧宴宁回营帐,不管怎么样,总要先把人带回去。

一群人匆匆而来,一群人匆匆而离。

死去的小白马早就被皇帝近卫看管起来,他们会尽快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查这匹温顺的小白马到底为何会突然失控、发狂。

今日之事,总要有人为此负责,总要有人为之流血。

皇帝等人离开后,一直忍耐着的柳贤妃才终于看向五皇子失声发问:“宴安,你没事吧。”

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满身是血的七皇子身上,皇帝一脸怒容,众人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她有千万句话想说,但最终只能先护着五皇子到一旁。

她双眸含泪上下打量着五皇子,生怕他身上有自己看不到的伤口。

这一刻柳贤妃突然明白了太子失踪时皇后的心情,以前看到皇后精神不振的样子,她心下同情。如今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她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儿臣没事。”五皇子愣怔怔地说道。

真要说有事,也就是他手背上被白狐抓了几道痕迹,刚才受了惊吓,刺激到了白狐,白狐抓伤他逃跑了。

那白狐是他这几天一直心心念念要抓到送给柳贤妃的礼物,如今礼物没了,然而他的心神并没有在这上面。

他只是很疑惑,为什么。

萧宴宁让梁牧先救他的声音他听到了,所以五皇子更加疑惑了。

他和萧宴宁的关系很一般,今日之事要是放在他身上,他肯定不会开口让梁牧去救萧宴宁。

自己的命都要没了,救别人有什么用。

可萧宴宁竟然那么做了,所以,为什么呢?

五皇子想不通。

看着脸上苍白到没有血丝的萧宴宁,五皇子的脑袋一片空白,难不成还真拿自己当兄弟啊。

想到这种可能,五皇子只想嗤笑出声。

什么兄弟,皇家兄弟能维持住表面上的情谊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什么。

所以说,萧宴宁那个傻子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

柳贤妃不知五皇子的心思,在看到五皇子手上的伤时,她道:“走,赶快回去让御医给你清洗下伤口,擦点药。”

五皇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那厢得知萧宴宁喝了药已经睡去后,众人散去。

回到住处,梁绍看着梁牧,那张清秀的脸上难得严肃:“你今日差点闯了大祸。”

梁牧抿嘴,他心里明白,七皇子没事还好,如果今天七皇子出事了,秦贵妃怕是要迁怒前去救五皇子的他。

同样,若是五皇子出事,柳贤妃也会恨他为何对五皇子见死不救。

就算知道事情和他没关系,然而丧子之痛总要有发泄之处,最终怕是会对准他。

但那种情况下,他又不能装作不看到,也没想那么多。

如果五皇子没有突然出现,他再快一点应该会救下七皇子,七皇子也不会因自救杀掉自己的马,进而受到那般惊吓。

只能说命运如此。

梁绍也明白,当时那场景根本由不得梁牧犹豫。

要是看到了没跟上去,事后还是会在皇帝心中落下罪名。

真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能。

当时如果是梁绍在场,他也会骑马前去救人,只是事后难免会后怕。

这一刻,梁绍无比想带家人回漠北,他宁愿和西羌之敌打一仗,也不想在京城纠结这些弯弯绕绕。

梁绍压低声音道:“当时什么情况,你细细说来?”

梁牧把当时的场景说了一遍,包括萧宴宁对他的喊话,还有他毫不犹豫分外果断的行为。

心中虽有想法,但听了之后梁绍眉心还是忍不住一跳,他喃喃道:“平日里只听闻七皇子身份虽贵重性格却极其懒散,有点小聪明却从不在学习上下功夫。今日情况凶险,他小小年纪,遇事竟这般果断,出手也毫不犹豫,日后即便站着不动都免不得要扎人眼。你弟弟身为他的伴读,也不知是好是坏。”

“秦家已是极贵之家。”梁涵也在一旁轻声道:“宫中七皇子生母已是皇贵妃,太子品性端正深得人心,秦家和七皇子行踏间错一步,怕是会落到万劫不复之地。”

“别想了,这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梁绍一阵头疼,他看向梁牧:“若有人询问你今日情况,不可多言。若贵人询问,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孩儿明白。”梁牧道。

这一晚,皇家猎场能睡着的人并不多。

无数人都在想,如果今日是自己,在七岁还不满八岁的年龄能不能做得比萧宴宁更好。

可能第一时间就会被吓傻直接被甩下马,就算没有被甩下,又有谁敢直接用箭果断刺伤马的喉咙,让它流血而亡呢?

蒋太后在营帐中道:“我就说皇帝这个老七不一般。”

王嬷嬷不敢接话,蒋太后坐在那里,想着什么,又什么都没想。

皇帝也没睡着,自打萧宴宁说他会长命百岁后,皇帝看萧宴宁时免不了有层滤镜。

萧宴宁能自保成功,多亏他以前胡闹着要学武,虽然学的不精,好在关键时刻保下了性命。

更何况,萧宴宁在那种情况下还惦记着五皇子。

在皇家,最缺的就是兄弟情深,萧宴宁做的极好。

而秦贵妃一直守着萧宴宁,然而到了当天夜里,萧宴宁起了高热。

营帐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忙碌。

除却萧宴宁出事,这场狩猎之行还算圆满。

狩猎在第七天结束,皇帝带人祭祀一番,然后收拾行李回京。

翰林院画师还画了《狩猎图》。

画中皇帝弯弓,箭尖所指处,一只鹿正在林中奔跑。远处山脊上,一只苍鹰在飞翔,四周蜿蜒的明黄色帷幔宛如巨龙盘踞,杀伐与荣耀,在宣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柳信和卢文喻看到画称赞又摇头,可惜了,皇帝心情不豫,这画到底没能奉上。

回到皇宫,包括蒋太后在内,所有人都很沉寂。

裴德妃听闻猎场出事后,震惊不已,心下一会儿想幸好二皇子没去,一会儿又想到底是什么人敢对七皇子下手。

***

萧宴宁这一病病了半个月,一开始的七八天高热反反复复不退,偶尔热糊涂了还会说胡话,他清醒时不怎么能吃下东西,半个月内瘦了一大圈。

众人从一开始对他的行为感到惊叹,到后来都忍不住怀疑他能不能撑得过去。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不满八岁的孩子。

太医院的御医们被皇帝都骂了一通,说是再治不好七皇子,就要他们的命。

皇帝也不是真想要那些御医的命,他只是担心,毕竟高热反复不退,时间长了,怕是要把人给热傻了。

秦贵妃已经没有心情协理皇后处理宫事,她现在一心扑到萧宴宁身上,她只想萧宴宁能平安,至于幕后之人,别人想让萧宴宁死,那幕后之人也不能活。

方有良和张善等御医商量了一通,下了狠药,这一夜萧宴宁大汗淋漓,好在热终于退了下来。

后面几天还有低热出现,好在慢慢调养着也都降了下去。

太医院的太医们脑袋保住了,心里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害怕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折腾了数日,萧宴宁病好了之后,平日里那双总是含着单纯笑意的眼眸现在多了几分阴郁。

与此同时,永芷宫隐隐有传言说七皇子性情大变。

不喜欢小白兔,那喜欢小黑兔吗?白切黑的兔子呢?

平等创死每个人的疯逼更不好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