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打得描金窗棂簌簌作响,鎏金狻猊炉里新添的沉香刚升起来就被流进来的寒气垂散了。
雪落云低,天色暗沉,明明还是白天,殿内已经点上了蜡烛。
不知道是不想和皇帝对视了还是软了三分脾气,蒋太后的眼神落在福寿屏风晃动的烛影上,蜡烛垂泪像极了殿外飘落的飞雪。
冷风入肺,蒋太后轻咳两声,皇帝垂眸随手为她倒了杯热茶。
一口热茶下肚,喉咙里的痒意也被压了下去,蒋太后轻声道:“皇上可是在怨我?”
“儿子不敢。”皇帝平静地反问:“母亲可怨儿臣?”
蒋太后皱眉不悦道:“你是我儿子,我为何要怨你?”
皇帝轻笑一声:“儿子在想,今日母亲对贵妃的指控但凡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朕绝无二话。可母亲身为太后,却拿莫须有的罪名往贵妃头上扣,若前朝后宫日后都这般效仿,朕要如何服众,又要如何治理这个国家呢。母亲说呢?”
蒋太后神色颓败,她道:“今日之事我的确做得不对,我只是想借机敲打贵妃一番,并没有想把她怎么样。”
皇帝咧嘴又笑了:“贵妃又没犯什么大错,母亲为何要执意要和她过不去呢。”
蒋太后盯着他瞧,眼中浮动着复杂的情感:“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这么维护过一个人,为何偏偏在贵妃身上破例?”
皇帝:“朕从来没有为谁特意破例,如果真要说破例,朕也是在为母亲破例。”破例执意要加封她为太后,破例执意让她入宫,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
蒋太后神色越发复杂,她喃喃道:“我都明白。”
皇帝看着她又问:“母亲想敲打贵妃,可小七开口时,母亲还只是想敲打吗?”
蒋太后一怔,皇帝想问的话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蒋太后沉声道:“我只是不想你昏了头,把天下拱手让给秦家。太子出事至今,前朝多少人有意七皇子?”
她脸上疲惫且无奈:“萧宴宁真坐上了那个位置,朝堂上秦家一家独大,这天下还是萧家的天下吗?”
皇帝:“天下自然是萧家的天下。只是眼下太子还未找到,母亲便想这么远了吗?”
“你心疼太子我便不心疼吗?”蒋太后望着皇帝满眼伤心:“太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日夜都期盼着他早日归京。在通州你是嫡子是王府世子,我可曾偏袒过你弟弟让他和你争?在京城,你是皇上,这个位置是你的,我从未想过你弟弟要取而代之。即便真有那么一点私心,也不过是想你身为哥哥能帮衬着点自家兄弟。”
“人人都可以怀疑我,你不能。”蒋太后声音像是含了冰,又碎又冷:“太子未找到,今日这事我是做过头了,我就是不想朝堂有关于太子之事争吵时,你眼里只有萧宴宁。”
皇帝闭了闭眼道:“母亲,我知道因贵妃的身份你不喜欢小七。人有偏心,朕不强求母亲一视同仁,但还请母亲不要忘了,小七他也是朕的孩子。”
说完这话,皇帝起身离开。
一杯茶未曾喝完便凉了,明明殿内很温和,蒋太后却觉得有些冷。
王嬷嬷走上前在炭盆里添了些炭,蒋太后闷声道:“是我错了。”
王嬷嬷走到她跟前低声:“太后,您太心急了。”毕竟是蒋太后身边的老人,得信任,这话也只有她敢说。
蒋太后嗯了声,她的确太心急太过自大,她一心想把秦太后扯下来,让天下知道当今太后是她。
针对秦家也好秦太后也罢,她不该针对萧宴宁。
自打皇帝成了皇帝,她那颗心就一直在飘着。她能来到京城是皇帝据理力争的结果,她还以为自己是通州晋王府说一不二的老王妃,她得意忘形了,以至于理所当然地认为皇帝还是通州的晋王。
皇帝不见得喜欢秦家,甚至想削弱秦家,她以为自己可以趁机帮忙,但却忘了皇帝需要秦家平衡朝堂各方势力,而晋王不需要平衡朝堂。
一个封地的王爷行事和皇帝又怎么会一样。
现实一棍把她打醒了,却也让她和皇帝之间有了隔阂。
在萧宴宁说出我父皇长命百岁时,她就已经彻底输了。
无论一开始她的意图是什么,在别人看来都会是别有用心。
看蒋太后一直在失神,王嬷嬷道:“太后也不用太过担心,您终归是皇上的母亲。”
蒋太后嗯了声,没再吭声。
***
萧宴宁醒来后饿了,秦贵妃忙让人备了一桌子吃食,都是萧宴宁喜欢吃的。其实这么说也不对,萧宴宁从小不挑事,除了药,什么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秦贵妃不饿,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吃。
秦贵妃的目光很慈爱,还时不时给他夹菜,温声提醒他慢一点,萧宴宁心想有个疼爱自己的母亲真好,看着秦贵妃温柔的样子,他都能多吃一碗饭。
等萧宴宁放下筷子,秦贵妃拿起帕子亲自给他擦了擦嘴角:“吃饱了?”
萧宴宁点了点头,吃饱喝足,浑身充满了力量,现在让他蹲马步他能蹲一炷香,顺便还能再打两套拳。
秦贵妃把帕子放回托盘,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她神色陡然一冷厉声道:“跪下。”
“啊???!!”萧宴宁有些懵逼,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变脸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萧宴宁还是很听话的跪了下来。
见他满眼疑惑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秦贵妃又气又急又心疼,她对着洛眉道:“把戒尺拿来。”
听到这话,萧宴宁缩了缩脖子,立刻把双手藏在身后,眼中浮起惧色和不解。
为什么要打他。
“为什么要当众顶撞你祖母?”秦贵妃站在他身边来回踱步怒道:“你知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
萧宴宁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差点晕倒,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秦太后脸色都变了。
那些指责的话是他能说得吗?
这个混账东西!
真当她看不清形势呢?
她父亲是国公,别看现在就修身养性,可曾经也是在敌营里几进几出的英雄,也手掌兵权,大手一挥身后就有将士数万。
她哥哥,秦追,内阁首辅,百官第一人,那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几个月前,皇帝直接下令提拔官员,折子下放回吏部,直接被吏部尚书秦追秦大人联合吏部给事中给驳回了,说是未经内阁,皇帝私自提拔官员不符合流程。
据说皇帝气得把最喜欢的琉璃盏都给摔了。
秦太后更不用说了,平日里再怎么佛性,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太后,就连皇帝都得给三分颜面。
她,贵妃。
平日里傲气不把人放在眼里,她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言所行也基本上以皇后为尊。
蒋太后入宫后,她更是能忍就忍了,偶尔委屈极了就在皇帝耳边抱怨两句,也没多说,就是表达下自己的委屈。
在皇帝眼里这叫任性,刁蛮。
若她也和秦家其他人一样强势,那就是飞扬跋扈、仗势欺人。
秦家,人人都很强,总要有个人弱些,平衡一下。
她弱了,但万万没想到她儿子不弱啊,不但不弱,惹是生非的功夫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试问,这世上谁敢指着太后说讨厌她?
这不是找打吗?
秦贵妃当时恨不得上手把他的嘴给捂住,就算皇帝了解他知道他的性子甚至开口维护了他,可凡事有万一。
万一萧宴宁没说出后面的那些话,她简直不敢想后面会引起多大的骚乱。
一想到这些,秦贵妃就恨不得狠狠抽萧宴宁一顿。
整日里书不好好读,就在那任性妄为,让人担惊受怕。
“你可知错?”秦贵妃用戒尺把桌子敲得砰砰响。
萧宴宁:“……”
他觉得自己没错。
“知错了。”萧宴宁闷声口是心非道:“我不该顶撞祖母,不过我已经让父皇替我去道歉了。”
他不想挨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错他认。
秦贵妃快晕了:“你还让你父皇替你道歉?”
萧宴宁也很委屈:“我自己也去了,可祖母她病了睡了。”
秦贵妃:“……”
“把手伸出来。”秦贵妃柳眉紧皱杏眼含怒道。
萧宴宁磨磨唧唧不想伸手。
秦贵妃直接让宫人强行压着他伸出手,三戒尺下去,萧宴宁眨了眨眼,他本来还想着要是太疼,他就张嘴大哭一场。
但,不疼,真不疼。
力道也就比蚂蚁咬了一口重那么点点。
萧宴宁在心里感叹,他就说秦贵妃这么疼他,怎么舍得打他。
秦贵妃看着眼睛蓦然睁大,里面流露出惊喜之色的萧宴宁,她白了他一眼。
她心里本来有很多利弊想说给萧宴宁听,不过张了张嘴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今天她和皇帝找到萧宴宁,听到人在假山里哭,她恨不得立刻把人抱回宫。
后来听萧宴宁和梁靖在假山里说的那些话,秦贵妃的心又酸又涩,皇帝更是死死抓着她的手,直接失态了。
也是,皇帝可是萧宴宁嘴里的主角,他感触最深。
想到这些,秦贵妃心想,算了,不教育了。
萧宴宁年纪小,单纯又真诚,平时就没惹出什么大乱子。
今天真要说个一二三,本来就是蒋太后不对。
给外人看的样子也做完了,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
秦贵妃在心里自我嘀咕一番,决定把此事翻篇,于是她把戒尺扔掉,神色温柔地看向萧宴宁:“地上凉,快起来,别冻着了。”
萧宴宁很听话,飞快地站起身。
他走到秦贵妃身边道:“母妃,祖母会生气吗?我惹祖母生气了,那父皇会生我的气吗?”
肯定不会,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传出去他还是个不懂事却一心向着皇帝的乖巧好孩子呢。
秦贵妃:“你心疼你父皇,你祖母怎么会生气。”
就算很生气也不能表现出来,心里应该会很憋屈吧,想到这个,萧宴宁嘿嘿笑了。
秦贵妃看了他一眼,觉得这笑不怎么好听。
本以为这个冬天就会这样过去,到时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然而谁也没想到半个月过去,在这个寻常的一天,南疆八百里加急传来了太子被找到的好消息。
大臣们被这个消息砸晕了,几个月没一点音信的人,竟然真被秦追给找到了。
皇帝当场从龙椅上站起身,语气略带几分急促:“可真?太子可安好?”
“太子一切安好。”来禀消息内卫沉声道。
一切安好四个字代表太子什么毛病都没有,安安全全。
“太好了。”皇帝来回走动两圈,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欢喜:“朕就知道秦卿可以。”
不过随之,内卫又递上来一份奏折,折子上说是太子失踪期间发现了南疆金矿造假之事,事情已彻底查明。
皇帝看完奏折,猛然把折子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很早,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