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楚牧坐在三楼包厢喝酒, 从透色的玻璃能清楚看见楼下的场景。他翘着腿,对着推门进来的程叙池晃了晃手机,嘴角噙着笑:“看。”

程叙池把制服扔在一边, 端起酒喝了口随意瞥了一眼:“什么?”

楚牧指了指置顶的新联系人, 昵称是简单的字母J, 头像一片黑:“他。”

“谁?”程叙池反应过来, “他?”

“嗯。”楚牧捻着手机晃荡了一圈, “加到了。”

程叙池蒙了一瞬:“等等?这么快?他看起来不像这么好接近的人啊?”

楚牧执起杯子抿了口酒, 扭头看一楼的人。

江为止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里,依旧淡漠如冬夜结冰的湖面。衬衫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细瘦的腕。弯腰点单时,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衬得他下颌愈发锋利。霓虹灯的碎影落在他身上, 红蓝交错,却染不进半分暖意。

他像是和这浮华的世界隔了一层玻璃, 安静地游离在外,冷冽而不可触及。

“我也没想到。”楚牧语气稍缓,他给程叙池分了个眼角,话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知道我给他送了什么他就答应和我交换联系方式吗?”

“什么?钱吗?还是什么宝贝?”

楚牧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都不是。”

“耳钉。”他顿了顿, “虽然是纯金的,钻也是真钻, 但不超过这个数。”他比了个一。

不过他一顿饭钱。

“而且, 我送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是真金真钻, 我只说是不值钱的小东西。”

一直安静充当服务员角色的付唯抬起头,没控制住音量:“这么轻易??”他愤愤嘀咕,“那他之前和我装什么装, 果然是个廉价货色……”

楚牧支起脑袋淡淡睨了他一眼,付唯一惊,登时识相闭了嘴。他跟着楚大少这么多年,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这种情况若是再说下去,这份少爷就要不高兴了。

他一不高兴就有人要倒霉。

程叙池心口一跳,眉头微皱。他本就生着一副死气沉沉的棺材脸,看着极不好接触,嘴巴一张就要骂人似的,现下表情不好就更沉闷了些:“楚牧。”

“你别玩了。”

楚牧不以为意:“怎么了?”

“他可能真的以为你是真心的。”程叙池说,“别玩了。”

楚牧一仰脑袋示意付唯倒酒:“不要。”

“好追更省事,为什么不玩?”

程叙池凉飕飕地扫他一眼:“我诅咒你。”

“诅咒你玩着玩着把自己玩进去,然后被甩。”

“想多了你。”楚牧笑一声,偏头重新寻找江为止的身影。

他去了二楼包厢,在回廊上被一个醉汉拦住了。那醉汉瞧着很难缠,江为止甩了很久也没成功摆脱。

楚牧越看眉头蹙地越深,眼中蓄了点冰冷的寒意,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去,把主管喊来。”

付唯站起身:“好勒哥。”

主管动作很麻溜,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包厢:“楚少爷,程少爷。”

楚牧没动作,只一错不错盯着二楼回廊看。

主管摸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站着也不敢吭声。不止这间酒吧,这整条街的娱乐场所都和楚程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面前这两尊大佛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只得在比自己小一轮的少年面前夹着尾巴装孙子。

他抓住楚牧的眼神,试探道:“您是喜欢那个服务生吗?需要我把他带上来吗?”

楚牧看着江为止摆脱纠缠后才转回目光,冷声开口:“他在你们这负责什么工作的?”

“呃……推销酒品的服务生。”

“不提供特殊服务?”

主管无所适从擦了下裤边:“他还在读书,就……”

楚牧施施然翘起腿,整个人陷进沙发里被黑暗笼罩,被光线分割成两半,只余脚上的皮鞋泛着幽暗的光泽:“你也知道他在读书?且不提供特殊服务?”

“那二楼守着的保安在他被客人骚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动作?”

“这……”主管一时语塞,这让他怎么说,在这种地方保安当然优先保证客人的利益,无论是否是正当利益都以客人优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服务员对二楼的客人出手。

楚牧不知怎么的烦得要命,先前的好心情荡然不存,心里像是窝了一团火怎么都不爽快。他抬手撸头发,掌心擦过脖颈的皮肤。

那儿在不久前刚和江为止面颊相贴,好似还缀着残留的淡香。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不要在他身上再发生这种事。”

主管恍然大悟,原来这大少爷是看上他了,早说是他的人不就好了,兜这么大个圈子差点给他吓毁了,以为明天就要卷铺盖走人。

“好好好,既然是楚少您的人,我们一定多加关切。”

楚牧没对这句话加以反驳,抬手示意:“出去吧。”

程叙池欲言又止,嗤了一句:

“原来你能当个人。”

*

周末江为止在医院陪床,顺带去缴了趟医药费,划去了卡里一大半的钱。

“小止。”老人皱巴巴的手拽住江为止削苹果的手腕,“今天几月几号?”

“十二月了,奶奶。”

云市四季分明,这些天气温已经慢慢降了下来,太阳光的影子都暗淡了些许。

江奶奶掰着手指头算,浑浊暗沉的眼珠多了点笑意:“那快到我们小止生日了。”

江为止削苹果的手一顿,自从奶奶病情加重后就再也没有人给他过过生日了。而且……上一次生日,给他留下的印象也不太好。

他记得的只有奶奶病重昏倒,阿黄的离开,和那个未曾开封的蛋糕。

“嗯,没什么重要的。”江为止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干涩,“我都已经长大了。”

老人似是察觉到他的低落,颤颤巍巍坐起身把他搂在怀里:“今年奶奶带你去过生日好不好?”皱纹横生的干枯手掌爱怜地擦过少年的脸颊,“给我们小止买大蛋糕当生日礼物,好不好?”

江为止眼眶一酸,他紧紧贴住老人的手掌,轻轻道:

“奶奶一直记得我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今年老人的思绪越发恍惚了,偶尔像一位懵懂的孩童不知事。江为止一直很害怕,害怕有一天奶奶不再记得他,那样的话,他就失去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爱他的亲人了。

好在奶奶现在连他的生日都还记得清楚。

他哄下老人睡觉,给她盖好被子起身离开病房。

江为止依循着手机上的消息找到了医院的VIP病房,他抬手敲门:“请进。”

林诉君插着鼻氧管靠在病床头看书,看见来人弯了弯嘴角。只不过脸色太过苍白,这个笑显得寡淡易散了些:“小江同学。”

“真的来看我啦?”

那天听副会长说过后,他就找林诉野要了林诉君的联系方式想来看他。只不过平时他下班后都太晚了,他怕打扰,一直等到周末才来。

“嗯。”他走过去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学长……”

他语气稍顿,埋下脑袋:“谢谢你。”

稍长的发梢遮住眼,从林诉君的视角只能看见一截雪白的下巴,嘴唇微抿,像受了委屈的可怜小孩。

“这么长时间对我的照顾。”

林诉君合上书,温温和和看着他,语气揶揄:“原来不是想来看我呀,只是来道谢。”

“是学长自作多情了。”

“不是!是真的想来看学长!”江为止慌慌张张抬头,撞入一双温润带笑的下垂眼,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学长在逗他,他僵硬地转移话题,“学长,你生什么病了?”

他看着床头的各种仪器,心口一揪:“很严重吗?”

林诉君说:“那小江同学得先告诉学长为什么周末在医院,我们一换一,好不好?”

江为止一愣。

林诉君望着他的眼睛依旧恬淡柔和:“了解是相互的,不是吗?”

“我……”江为止有些无所适从,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家里的情况跟外人提起过,嘴唇张张合合好半天说发出声,“奶奶生病了,在住院。”

“所以每天翻墙打工是因为要赚医药费吗?”

“嗯。”

“家里其他人呢?”

“妈妈走了,爷爷离世了,爸爸不管这些。”

林诉君看着他没有情绪起伏、宛如缄默冰山般的侧脸,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说自己。他安静半晌,忽然道:“很辛苦吧,为止。”

“铮”地一声,像是脑子一直以来拉紧的弦被人拨动了。很轻一下,带着春水滑过卵石的细腻感,轻而易举让他卸下了冰封的伪装。

“我……”江为止说出的话已然不成调子,“还好。”

林诉君叹了一口气,屈指擦过他的眼睫,指节上沾上一点晶莹:“不累的话,为什么哭了呢?”

江为止抬眸,两串长泪就掉了下来。划过侧脸,吧嗒坠落洇湿裤子。

“学长,我真的不……”

林诉君掌心贴住他的后颈,轻轻把人往怀里一带,让他埋在自己的颈窝。他苍白的嘴唇擦过少年的耳廓,温热手心拂动像在给野猫顺毛:“不那么坚强也完全没关系。”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惑人,也可能是一路走到今天真的太累了,江为止心中的高塔坍塌了彻底,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肢,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咽呜出声。

发泄完后林诉君按着他的后颈没让他起身,江为止就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小动物似地蹭了蹭。语气沉闷,带着鼻音:“学长,你还没告诉我你生什么病了。”

林诉君被他这点执拗逗笑了,回道:“先天性心脏病。”

“这个月准备手术。”

哭得泛红的凤眼倏地瞪圆,江为止起身,说出来的话乱七八糟的:“那……那严重吗?会有事吗?那……我是不是打扰了?”

林诉君一一回答:“不算太严重,不会有事,不打扰。”

“倒不如说,为止来看我我很开心。”

江为止声音很轻,生怕打扰他:“真的吗?”

“真的,放心吧。”林诉君搓搓他的脸,“不要多想。”

“下午阿野和观棋要来医院看我,要等等他们吗?”

江为止摇摇头:“奶奶下午有个项目要做,我得陪着,等下一次有机会再……”

说话间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江为止以为是林诉野来了,结果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少年。

很高,瞧着很不好接近。倒不是长得冷,单眼皮下三白,高挺的鼻梁和薄而锋利的唇部线条自带了点凶感,好似下一秒就会皱眉吐出刻薄的话语。

林诉君歪头看了一眼:“小池?”

程叙池看见坐在床边的江为止,大脑宕机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忽地刷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