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噬灵蛇鞭?那不是万蛇宫最强神器吗?他怎么会有??!”
商扶砚手中长鞭挥舞, 身后的巨型蛇影随之潜行,张开深渊巨口露出尖锐的獠牙狠狠咬上赤鬼的身形。
顷刻间碧绿毒气裹挟着强烈的妖力尽数灌入鬼身。
他腕骨扭转用鞭身缠住赤鬼,碧绿蛇身也盘旋其上将鬼影紧紧缠绕。
“破!”
商扶砚眉梢挂霜, 腕间一振 , 鞭梢骤然收紧, 勒得赤鬼鬼影翻涌。它在束缚间奋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蛇身, 一声狠厉的咆哮过后, 猩红的鬼气暴涨。
红衣少年扬鞭而起, 翻腾的妖气竟直接冲破的八层塔顶,直捣塔尖。
那赤鬼想冲出塔顶逃脱,凝集全身鬼气向上奔驰,商扶砚被这股猛力拽得飞跃而上,发带飘扬如红霞流光, 红衣猎猎似空中盘旋的枫叶。
“师兄!”岳沉谷尚未从眼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喊道:“小心啊!”
“我没事。”
商扶砚脚蹬墙面稳住身形扯鞭, 仰头淡声道:“我不和你玩了。”
“收势!”
碧鳞蛇得令迅速收紧身体,蛇头高仰猛地下压将赤鬼撕了个粉碎。
漫天灰尘迷花人眼,商扶砚修长的身形缓缓下落站在蛇头之上,他手中垂落的长鞭还缠绕着丝丝猩红的鬼气, 鎏金色的瞳孔成了昏沉的沧澜塔中唯一的亮色, 绚丽又诡谲。
周媛艰难地睁开眼,望向那一抹金, 轻声道:“……你是, 是……”
“是万蛇宫的妖!”
沧澜仙尊在塔中显出身形, 方才那震天撼地的妖力冲飞九层塔中的灵力旗。春考试炼中,拔下灵力旗的弟子视为率先登塔的胜者,他本是来宣布考核结束, 没成想看见这么惊骇的一幕。
他拔剑直指:“说,隐去妖形进不周山有何目的?”
商扶砚跳下蛇头收起长鞭,直愣愣看过去:“我在这只当不周山弟子,没有任何目的。”
“不知死活。”
沧澜仙尊眉头一竖便要出剑,几道身形挡了上来,周媛匆匆道:“长老手下留情,这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
岳沉谷张开双臂,道:“长老!师兄,师兄是问月仙尊座下首席,若要问罪,也,也应当由问月仙尊来。”
随沧澜仙尊而来的紫烟仙尊美目轻皱,挥了挥手:“小媛,让开。”
“师尊!”
“让开!”
沧澜剑重重杵向地面,激起圈圈灵力震荡,沧澜仙尊怒喝道:“我看你们都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忘记万蛇宫是什么地方了!又对我们不周山做过什么事!”
那年万蛇宫宫主搅黄的仙门大门正是在不周山举办,屠杀的修士也远远不止传言中三百名,那日尸体层层交叠,山门血流成河。浓重的血腥味经久不散,似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魇,里头只有血泪和痛彻心扉的哀嚎。
“你们以为他那手上的蛇鞭是什么小孩子的玩意?”
噬灵蛇鞭汇聚了历代最强蛇妖的妖力组合而成,说一句噬灵吞血都是轻的,毕竟那位宫主就是拿着这鞭子突出重重包围,重伤三位长老扬长而去。修真界同万蛇宫不共戴天之仇便自此结下。
“你们又以为万蛇宫什么人都能使用噬灵蛇鞭?”沧澜仙尊指向红衣少年,“他是万蛇宫的现任宫主!”
“什么?!”众人不可置信回头。
商扶砚握住长鞭的手指动了动,浓黑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帘。
“妖孽!还不伏诛!”
“我……”商扶砚嘴唇轻动,未来得及说一句话,泛着金光的仙绳便迎面而来,缠住了他的身体。
那是锁妖绳,顾名思义是修士们为对付妖怪制成的仙锁,只要被此绳束缚的妖便如烈焰灼烧般痛苦。
商扶砚面色一白,膝盖失了支撑的力道砸向地面。噬灵蛇鞭也无力坠掉在地,被紫烟仙尊抽走用阵法笼罩。
嵌入身体的仙绳似淬火的刃,火舌舔过的巨痛浸入每一寸肌肤,让他背脊都在颤抖,豆大的汗珠自额头坠落,滴落在纤长的睫毛上沁湿清亮的眼珠。
好痛。
怎么会这么痛。
他的鳞片真的要坏掉了。
他再也不漂亮了。
“大师兄……”岳沉谷手忙脚乱爬过去,“大师兄!”
商扶砚眼眸瞬间失去色彩,失焦般地涣散着,他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人,如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岳沉谷终于知道那句“你自己去吃吧”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商扶砚知道,一旦用了噬灵蛇鞭他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他就知道,大师兄这么爱吃,怎么会放弃下山吃东西的机会。
“长老!”岳沉谷胡乱去扯仙绳,手抖的不成样子:“你不能这样的!!就算大师兄是妖,也该由问月仙尊问罪!你不能不问他就擅自处罚大师兄!”
他确实很怕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万蛇宫,但是如果无数次救他于水火中的大师兄是万蛇宫的宫主,那商扶砚就仅仅只是他的大师兄。
“一切危害不周山安全的不稳定因素,我都有权力斩除。”
“沧澜十二式,碧波横断!”
*
商扶砚还是一条十岁小小蛇时,最爱在万蛇宫各位长老手上爬。他在宫里,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夸,就连在手指间缠绕爬行也会被长老们赞不绝口。
夸他的鳞片漂亮。
夸他的身体灵活。
夸他是万蛇宫最聪明的小蛇。
外人恐惧的万蛇宫中其实蛇的数量不多,故而他只能和长老们玩,除此之外就只有年龄同他最为相近的小黑小白。小黑小白和他的品种不一样,哪怕他们只比商扶砚大区区百岁,身形却大了五倍不止,那时候他最爱盘在小黑小白身上睡觉。
他很喜欢万蛇宫,对他来说那不只是蛇妖一族的休憩地,也是他的家。
等到商扶砚稍微长大了些,他便生出许多疑惑。为什么宫里只有这么些蛇,为什么他们又从来不能出宫去。
他曾透过黑墨石雕砌的宫门往外面看,看见翠绿的草、鲜妍的花和潺潺溪流。阳光坠洒在地面像跃动的光点,给整个世界笼上一片灿芒。虽然蛇晒不得太阳,但他还是喜欢日光,那像他眼睛的颜色。
也不可控的对外界的世界生出了向往。
商扶砚心里揣了这件事,盘在小黑小白睡觉的睡觉的时候便问他们:“你们出过宫门吗?”
小黑摇摇脑袋,道:“没有,宫主有令,不可随意出宫。”
小白问:“怎么了,殿下想出宫看看吗?”
他没答,反问:“你们不想吗?”
小黑小白如实点点头。
那时他爹爹在闭关,商扶砚便去找了疼爱他的长老,问:“长老爷爷,为什么我们不能出宫去?”
长老用手拖住他,戳戳他的小蛇脑袋,说:“因为我们和外面的人闹了矛盾。”
血洗不周山的万蛇宫宫主是他的爷爷,那年宫主夫人被修士所伤受了重伤不治而亡,悲痛之下的宫主提鞭子打上了不周山,本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架不住滔天的怒火,他没收住手,走火入魔般屠杀修士五百余人。
事后他便选择了自爆而亡追寻妻子而去。
自此拉开了万蛇宫和修真界对抗的帷幕。
凡万蛇宫蛇妖出宫,稍不注意暴露了身份便会遭到修士猎杀,哪怕他们什么也没做,也会被打上“狠毒”的印象被猎杀。蛇妖自然不会任人宰割坐以待毙,双方你杀我我杀你,梁子越结越深,最后万蛇宫竟然演变成了整个修真界的公敌。
为了停下这次长达千年的敌对,他的父亲选择关闭宫门,便有了当今修真界所说的万蛇宫已销声匿迹百年之久。
商扶砚听完在长老掌心趴在闷闷不乐好一会,道:“我们不能改变他们的印象,和他们交朋友吗?”
“傻殿下,哪有这么容易。”长老道,“有前宫主的威慑在,他们永远会惧怕我们,永远会忌惮我们。”
“可是长老爷爷,我不想这样。我想让万蛇宫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让大家都能感受外界的光彩,而不是永远囚在这一方天地。”
长老玩笑道:“怎么,我们殿下是想用一己之力扭转万蛇宫的风评?”
商扶砚眨眨灿金色的眼睛,认真道:“那我就去这么做好了。”
那天起他便努力修炼,成了万蛇宫最早化形的小蛇。
化作人形的那一天他便从万蛇宫溜出去了,那时候他的想法有几分孩子气的天真,他想做修真界最好的修士,最厉害的修士,为人敬仰的修士。
等那天他便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万蛇宫不是和传闻中的那般凶残。
然后带着族人,重新沐浴在外界的光彩下。
*
“铮——”
强烈的剑光并未落在商扶砚身上,眼前出现两道黑白身影。
他迷茫地眨眨眼:“小黑……小白……你们怎么在这?”
小黑咬住牙用妖力屏障抵抗不周山五大长老之一的最强一击:“看见了噬灵蛇鞭的影子,我们就猜应该是殿下出事了。”
他们两条蛇算着商扶砚要钱的日子提前在不周山下等,结果远远看见了蛇影,蛇鞭一出,殿下的身份必定遭到千夫所指,他们来不及细想溜进了不周山上。
恰好上山之时沧澜仙尊正在开沧澜塔,他们便敛了妖气跟着偷偷进了塔。
小白嘴角溢出了点血:“殿下,你快走吧,回宫去,以后不要再出来了。”
“又来两条蛇妖,紫烟,动手!”
“好!”
“紫烟十二式,万紫千红!”
周媛惊恐地瞪大眼睛:“师尊不要!”
小黑小白都只是两百多年的蛇妖,自然是抵不住两招十二式的共同出击。小黑眼角溢出细细的蛇鳞,嘴唇的如血注往下流:“殿下,你跑啊殿下!”
商扶砚大脑嗡地一声响,像是灵魂都受到了沉重的一击:“长老,长老……”他奋力蠕动嘴唇,“小黑小白从来没有伤过人,他们从来没有过恶,从来没有过。”
“我……”喉咙干噎发涩,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刀尖滚出来,“我恳求你们,放他们一马。”
两道高高在上的眼神很冷,冷到商扶砚的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一点点凝固了起来。
他们没说话,回应他的只有愈发醇厚的灵力。
“啊!”妖力屏障被冲开来,小黑小白被击飞之际还不忘调转身体,紧紧在他护在身下。
滴答滴答。
粘腻的血液坠落在商扶砚侧颊,滑过鼻尖浸湿发丝。
他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有越发微弱的呼吸声和……妖即将死亡时妖力弥散的声音。
“殿下,不要自责。”不知道是谁开口说话了,“能在宫外陪殿下五年,我们很高兴。”
“殿下没有做错事,没有…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就像无数次在万蛇宫睡觉一样。
“阿彩,你太天真了。”
忽然间,商扶砚想起溜出宫那晚拦截他的父亲。
父亲站在他离宫的必经之路上,背着手望着月亮,高大的身形无端显得寂寥。
“很多事情不是光靠一个人的努力就能办到的,你能改变一个人的看法,两个人的,十个人,一百个人,但修真界修士不知凡几,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你的愿望呢?”
商扶砚耳朵上的红坠子被风吹过几缕红,透出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来:“我不想因为困难就不去做。”
“而且有一个人改观,那就是一份希望,一百个人就是一百份,总比一成不变来得好。”
“而且,”他眼尾一弯,溢出点点星光,“我觉得我可以。”
父亲什么都没说,只长长叹了一口气,扔给了他噬灵蛇鞭:“宫里的大宝贝,你带走吧。”
“若坚持不住了,就回来吧。”
“长老们……和我,都等着你回家。”
透色的水滴浸入地面,商扶砚眼眶酸涩,心脏绞痛,呼吸不能:
他想回家。
明明他什么坏事都没做,甚至多次救不周山弟子性命,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
他来不周山吃不饱,修炼的功法还会烧坏他的鳞片。
一直,一直,一直都很辛苦。
他不要继续下去了。
他要回家。
“小媛。”紫烟仙尊下令,“把那两条蛇妖抓过来用仙绳绑住。”
周媛别过脑袋,没有动。
沧澜指了指韩玄:“你去。”
韩玄看着到倒不起的三人,不知为何,竟也没动。
沧澜一挥袖子冷哼一声:“一群不知好歹的,本尊自己来!”
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一座巨山狠狠压在商扶砚心头。身上的重量被掀开来,仙绳捆住两具发软的身体,火烧般的疼痛感让一息尚存的小黑小白发出微弱的哀鸣。
商扶砚直起身子,眼底闪过嗜血的红光:
是他天真可笑。
是他愚昧无知。
多年前萌生的幻梦的愿望在此刻被打的粉碎,连带着五年前怀揣意气的少年一块。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脖颈后仰划出一抹脆弱的弧,眼底却如锋利见血的刃:“放开他们。”
一字一顿:“放、开、他、们。”
沧澜仙尊充耳不闻,冷漠地将小白的身体扔到地上,砸出一声微滞的闷响。
商扶砚抬起头,嗓带怒音,“我叫你放开他们你没听见吗?!”
周身的妖力运转,仙绳散发阵阵幽光。
“你不要白费力气,你越是运转你便越疼……”
他话音未落,就被商扶砚讥诮的冷笑打断:“解沧澜。”
字字泣血般:“本殿下给你好脸给多了是吗?!”
强盛的妖力运转间,那被紫烟禁仙尊锢住的噬灵蛇鞭竟也散发妖力回应。
“以我魂召,供我驱策——”
“噬灵蛇鞭,召来。”
“碰——”一声巨响,仙绳炸裂开来,骨节长鞭如银蛇出洞挣开桎梏飞到商扶砚手中,鎏金色的瞳被血光侵蚀了个彻底,他屈指随意抹去嘴角的血迹:“不是怕吗?不是忌惮吗?那本殿下就让你们尝尝,这鞭子挥在人身上是何等滋味!”
“沧澜九……”
“紫烟……”
“滚开!”长鞭撕裂空气间巨蛇直击而上,商扶砚转腕甩鞭,缠上解沧澜的腰狠狠一扯,大片的皮肉甩出,血液飞溅。他动作很快,一击后直捣紫烟仙尊门面,“你也别想逃!”
他没有留手,一鞭几乎把人甩飞了出去。
周媛惊恐地捂住嘴:“小砚!手下留情!不然……不然……”
韩玄挡去凌厉的鞭风,颤声道:“不然你就真的回不来了,商扶砚。”
商扶砚嘴中生出两枚尖锐的牙,声音寡淡:“那我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抬手扬鞭——
“大师兄!!”
“商扶砚!!”
“砰——”
沧澜塔被一阵可怖的灵力削去的塔顶,明亮的日光倾泄而进,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所有人眼中。
“……怎么可能,沧澜塔被毁了?”
众所周知,五座仙塔不仅是仙尊灵力所雕砌,还有不周山秘阵加持,说一句牢不可破也不为过,想进非得靠对应长老灵力认证不可,竟然生生被削成两半了?
解沧澜亦是不可置信,声音撕裂:“谁……卿玉融?”
商扶砚倏地抬起头,白衣仙长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握紧长鞭,师尊的实力他是知道的,比四位长老加起来还要厉害,若是他也加入,那能打过的机会就少了很多,那——
卿玉融的声音落到所有人耳朵中:
“阿彩,你受伤了。”
“师尊带你回家。”
商扶砚一愣,像是有什么坚硬的防线猝然倒塌了。血红的眸子淡化成灿金色,心底满腔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溢了出来。
他手指一松,武器掉落在地,像个无助的小孩似地张开了双手。
卿玉融眼神一凝,飞身接住他:“阿彩。”
他语气哽咽:“师尊,你怎么才来,他们……他们欺负我,还伤害我的朋友。”
“我好疼,我好疼啊。”
“卿玉融!!”解沧澜捂住伤口上前,“你疯了是不是?毁沧澜塔可是大罪!!你还敢包庇妖物!”
“滚开。”卿玉融心脏几乎要碎成屑了,声音发紧满目冷冽,单手挥出问月十二式,一剑把人打进墙里,“畜生东西。”
一剑不够,他又是一剑十二式划开了紫烟的胸口。
商扶砚两手圈住他的脖颈咽呜:“师尊……”
“乖,已经没事了。”
“师尊带你走,你的朋友师尊也会救。”
沉重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商扶砚失去了所有力气,人形都无法维持下去,飘渺的烟雾后,一条小蛇缠上了卿玉融的指尖。
一条不过一指粗的小蛇。
白如玉石蛇身覆着流光闪色的鳞片,在淡淡的日光下流转浅绯色的光晕。
不过因为受了伤,流光溢彩闪鳞已经暗淡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