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十一月初, 宁城天气转凉。

宁酌出门前在西装外套了件风衣,整个人挺拔又矜贵。这还是他易感期后第一次出门,本来把时间算的很好, 刚好易感期结束召开跨海建桥项目大会, 只不过千算万算没算到谢二少横插一脚, 导致会议时间往后推了三天。

罪魁祸首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 俨然十分狗腿。

宁酌扫一眼过去,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 你哥呢?”

谢镜筠心里咯噔一声,警觉道:“问他做什么?”

“我还问不得了?”

“问不得。”

谢二少自知之明为零,长腿一跨袭至宁家主身后,探出胳膊从身后圈住的腰,埋首蹭了蹭他的肩窝, “不许问他不许想他不许念叨他。”

宁酌伸手抵住他的脑袋:“都说顺杆上爬,我看你是没杆硬爬。”他不重不轻拍了下谢二少交叉在腹前的手, “之前还说要给我开大院,怎么,现在我多问一句都问不得了?”

“有你这么当小狗的吗?”

谢镜筠在心里把前些日子的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不是, 他当时脑子被驴踢了吧?非得嘴贱那一下干什么?真是吃多了闲得慌!

“……我之前有病, 你别和我计较。”能屈能伸的不止有王八,还有谢二少。

“那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谢镜筠在他肩头蹭了一把, 才不情不愿开口道:“……我打了他一顿。”

“他现在人应该在医院。”

宁酌:……

这个结果意外符合谢二少的作风, 他意料之中, 只问:“人怎么样?”

谢镜筠怕他讨厌自己,忙解释:“我没下多重的手,只是给他打了一针信息素紊乱剂送医院了, 没稳定下来不能出来。”又补充道:“你别觉得我太狠了厌恶我,我只是嫉妒他。”

“而且我小时候他妈为了教训我,也给我打过的。我只是……”

“好了。”宁酌两只并拢杵了一下他的额头示意他起身,表情平淡温和,“报复回去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今天会议结束和我去医院看他。”人在宁宅出的事,他多少也是要尽到家主的责任。

“哦,好。”谢镜筠顿了顿,试探着开口:“那你以后易感期能不能别找他?”

“我找他会怎么样?”

谢镜筠心一紧,三两步又扑了回去:“不行!”他胸口起伏肉眼看见地加速,语气也沉了些,“不行不许!”

“好啦,一句话就能把你逗成这样。”宁酌呼噜狗毛似的呼噜了下谢二少的脑袋,“放手,我穿鞋。”

谢镜筠心有余悸,闷闷开口:“我帮你。”

宁家主眼皮抽了抽:“……大可不必。”他推开人胳膊撑着玄关弯膝穿皮鞋,垂着眼睫不咸不淡道:“至于你刚刚问的,看你表现。”

“那我一定表现最好,家主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家主让我撞北墙我一定不撞南墙。”

宁酌轻笑一声推门而出:“出息。”

*

会议的地点还是选在苏家,上回发布会的决定太过匆忙,还有许多事有待商榷,光是利润的划分都需重新商定。

宁酌到的时候里头的人已经坐满了,叽叽喳喳吵闹的厉害。因着上回发布会信息素暴动出的意外,他答应了兄妹俩外出得捎人的要求,所以这次宁弦也在。

他是直接从宁氏来的,比宁酌先一步到,此刻被各家家主围了个严实问项目利润划分的事。

苏家本来是这次项目的东家,乍一退出少了大头任务就重了几倍,原先商议好的利润当然无法满足他们。毕竟活重了,到手的钱还是那么点,任谁乐意干?

宁弦宁昭都是宁酌一手带大的,两人身上都有他的影子,宁弦尤甚。他比宁酌的性格还冷些,往那一站气温都低了几度:“我说了。”

“一切以宁家主安排为准。”

他是在座的后辈,这个态度一摆难免惹人不满,城北孟家家主起身,厉声道:“你在这和我们打什么哑谜呢?谁不知道现在宁家对外的事务都由你们兄妹俩着手处理。”

“项目已经推进这么多天了,到现在一个准话也没有,我们是来跟着你们做项目的,不是来做慈善的!”

“他当时在发布会上把话说的这么好听,倒是会逞英雄,合着留我们当冤大头?”

听到这句话,宁弦的表情才终于有了波动。眼皮划开一道锋利的弧,刀子一样投掷过去:“如果您宁家主有任何不满,可以退出这个项目。”

“你……”孟家主嘴巴张了闭闭了张,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只是想多捞点钱,并不想放弃嘴里的肉。

门被外面的人大剌剌地推开,谢镜筠的声音随之落耳:

“也没人拦着您去当英雄是不是?当时要是站出来的是您,现在利润怎么分还不是您说的算?”

一屋子人纷纷朝门口望去,谢镜筠说完这句话没急着落座,保持着推门的姿势直到宁酌缓步进屋。

他像是没听见方才的争吵似的,一张精致到过分的脸平静如水,不紧不慢走过整间会议室。

满屋鸦雀无声,只有皮鞋落在瓷砖上的响动。一下一下,像是每一脚都踩在人心尖上似的让人止不住的头皮发麻。

宁家是宁城为首的大家族,家主换位满城权贵都挂着心。当年宁酌夺家主之位的时候大多家族是见识过他的手段的,也尝试过S级信息素是何等滋味,亲眼瞧着他用信息素整废低等Alpha腺体的人也不在少数。眼下这种情况看见他多少是有点犯怵的,一个两个都垂下头没再开口。

“家主。”宁弦小声开口,伸手帮他拉开了首位的椅子。

宁酌径直落座,瞧着倒是没秋后算账的打算,屈指扣了扣桌面:“怎么都不说话?开始吧。”

明里暗里的目光投向孟家主,好歹孟家也是宁城几大家族之一,他丢不起这个份,清了清嗓子,强撑镇定道:“宁家主,苏家退出了项目,落在大家身上的担子都重了,若是还依循先前的合同划分利润不太合理吧?”

“而且自您接手这个项目,这里头的划分明细就不再透明了,大家心里头有疑问也属实正常。”

宁酌敛眉未置一词,身后的宁弦抬手打开了议室的幕布:“如上表所示,苏家退出跨海建桥后,各家分工虽有不同程度的变动,但无论从工作量还是重要程度都是和原先合同划等号的。”

“宁家认为无需修改原先所定的利润划分。”

“你们说和原合同划等号?”有人忍不住提出质疑,“那原先的苏家的空缺由谁补上了?”

“分明落在我们家手上活就变多了。”

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响起,作为已经退出的东家苏斯年本当是没说话的份,见状没忍住开口道:“只是琐碎的小活,看上去多,但确实是和原先的合同划等号。”

“这是我和宁家主共同商讨后的结果。”

苏斯年尚未坐上苏家家主之位,身份比在座的低上一等,旁人对他说话也不客气:“苏少爷的身份说这话怕是有些偏颇吧?”

确实,谁不知道他和宁酌关系好。

冷不丁的,一声带着点痞气的男声横插入席:“苏家的空位已经由俞家补了。”

听到这句话,苏斯年心头起了点微妙的涟漪。

谢镜筠是作为俞家未来准家主的身份代替病重的俞老爷参会的,他没选择坐在家主的椅子,而是和宁弦一样站在宁酌身后。两人都是一身黑西装,一左一右一站活像护主的左右护法。

“您们能不能仔细看看呢?看看表上任务分工,俞家那一栏比先前多了多少项?”

“我都没急着要利润,前辈们怎么这么比我这个小辈还沉不住气?”

议室安静一瞬。

宁弦继续说:“此外本次项目宁家提升了整个施工团队聘金,提升了项目本金。这一项没从各位的所得利润扣,由宁家代出。”

谢镜筠同他一唱一和:“以我为代表,俞家放弃了本该应得更多利润的所得,全力支持宁家主项目实施。毕竟宁家主说了,宁家之所以会参与这次项目,是为了宁城人民的利益。”

“俞家自然以宁家主马首是瞻。”

这下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还能说什么,他们一个两个争着抢着从这次项目中捞更多的利益,人家一开口却已next level。一个多干事少要钱,一个更是自愿从自家拿钱提升项目质量,瞬间从个人转向了人民利益。无论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只会让他们看上去更像无情的资本家。

宁酌撩开眼皮扫视全场,淡淡道:“关于利润问题各位还有疑问吗?我们可以进入到会议主题了吗?”

他从头到尾没讲一句话,这件争论不休的事就被轻飘飘解决了。

这结果在苏斯年意料之中。早在宁弦宁昭十八岁那年,兄妹俩就开始接触宁家的产业,没过两年就深入宁家内部,那时就很少再有宁酌操心的事了。很多事就像今天这样,都不需要宁酌开口,就被兄妹俩摆平了。

不过谢镜筠的加入算是个意料之中的意外。事情摆平的更加简单些,两人一个从宁家内部出手,一个从外部出手,再这样发展下去宁家主何止不需要开口讲话,连面都不用露了。

苏斯年抬头看着首位的宁酌,视线又挪到了谢镜筠脸上。他忽然想起这人之前和他说的话:

“我只争当下,和他的未来。”

他没说大话,他好像真的能争到宁酌的现在,乃至未来。

*

这个会一连开了几个小时,结束后谢家主喊住了谢镜筠,要他去谢家的车里一趟,刚好宁酌还有些项目尾巴需要和苏斯年处理他就答应了。走之前欠揍地抛给了苏大少一个挑衅的眼神:管你什么乱七八糟的竹马,今天站在宁酌身后的还不是他谢镜筠。

谢二少自认为这次再次大获全胜,全面碾压情敌,得意的不得了,昂首挺胸离开了会场。

他心情太好,以至于看谢家主都顺眼了几分:“找我什么事?”

谢家主皱着眉:“俞家同意你这么胡闹吗?”

谢镜筠往椅背上一靠,翘着腿:“我胡闹?以我在俞家的身份,干什么都不叫胡闹。”

谢家主道:“你知不知道今天多少人是为了利润重新划分来的?你瞎掺和什么?逞什么能?”

“说的好听,不就是看着宁家家大业大想联合起来多捞点油水么?”

谢家主一噎:“你……”

谢镜筠随手撸了把发,露出凌厉的面部线条,眼瞳中藏着点锐利的光:“有我在就别想了。”

“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吗,以宁家主马首是瞻。”谢镜筠转向他,嘴角翘起一个很小的弧,“不止俞家,未来的谢家也是。”

谢家主脸色巨变。

这是父子俩第一次把谢家的未来抬到明面上来说,谢家虽不似宁家人口众多,有那么个大好几房。但却是关系特殊,外头对于未来谢家家主的猜测一直没有停歇。谢家主对谢栖的偏爱有目共睹,加之谢镜筠已经有了俞家,就有人猜家主的位置会不会落掉谢栖头上。

这个猜测人占少数,毕竟谢栖是个Omega,还和宁家有一层联姻的关系,所以大部分人都猜最后可能会落到旁支手上。

反正猜来猜去没人想着给谢二少,哪有人一个屁股坐两个凳子。

谢家主瞪着他:“你想要家主的位置?吃得下吗你?你觉得那些旁支会答应?”

谢镜筠讥笑一声:“我一个出。轨男生的外姓人都能搞定俞家的旁支,你觉得我搞不定他们?”

“谢镜筠!”谢家主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捂住心脏缓了好一会才颤着身子开口:“你觉得我会答应?”

“你?”谢镜筠唇边讽刺的弧度愈发大,眼神却是淡漠,“我管你答不答应。”

“你不答应的事我干的还少吗?你拦得住我吗?”

“你,你……突然又发什么疯?宁家的地位……”上了年纪的老家主急急喘了两口气,“他们一伸手能遮住宁城一半的天,需要你去当狗腿子吗?”

谢镜筠定定道:“那我帮他把另一半的天也遮上。”

谢家主终于品出了几分不对味来,表情逐渐惊悚:“你……你个混账,你是不是,是不是……”

余光瞥见宁酌从大楼里出来,谢镜筠不欲和老头子多费口舌,伸手拉门。一脚踏出车门后偏头道:“对了,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他似是很高兴,话里带着浓浓的笑意,甚至破天荒地喊了老家主一声“爸”:

“爸,我喜欢上我哥未婚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