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宁酌虽然很少出门, 但每天要处理的事不少。尤其是宁家本家,上一任宁家家主在世的时候,宁家共有五房, 各房再开枝散叶如今人口达到令人咂舌的数目。

宁家有每月十五开大会的传统, 凡十八岁以上家族成员必须到会, 在会上向家主汇报这一个月干了什么, 好则奖, 坏则罚。

自宁酌上位以后, 赏罚机制格外分明,如若干的好,手上的生意便还是你的。干的不好,便直接收回,任谁来求情都没用。说白了就是一种残酷的优胜劣汰。

他这种作风引起了家中不少人不满, 上任宁家主虽然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但好歹会给家里人几分薄面, 不至于叫人太过难堪。可宁酌不一样,半点情面都不讲,只要干了不好,便直接当着全家人的面夺了你的权。

宁酌还是宁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 家族中多是年纪比他大的长辈, 在会上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一张老脸直接被按在地上摩擦, 叫人如何下的来台?

今天正好十五号, 二三十来号人在大厅等了半个小时, 仍旧不见宁家主的身影。四房有人沉不住气了,宁正德靠在沙发椅上,道:“他莫不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迟到也就罢了, 三房竟是一个人也没到场。兄妹们借着他风作威作福,现在族会都敢不来了。”

“年纪小就是不懂事。”

说来宁正德还是宁酌的四叔,上个月族会他的儿子被宁酌收回了一处产业,连人带铺盖卷一块发配到了宁城分市,他眼下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地发。

没人敢接他的话,宁正德更加恼火了:“大哥,你说呢?”

大房宁达海睁开了眼,幽幽道:“你若是真想给你的儿子鸣不平,就去找他,和我们说可没人帮你把人从分市捞回来。”

“我……”宁正德被戳穿了心思,登时脸上挂不住,脸红脖子地狡辩,“我哪是说那件事,我只是单纯看不来,这才当上家主几年就这副做派,等我们不在了剩下的孩子们在宁家还有说话的份吗?”

不知是谁接了句:“你以为我们在的时候就有他们说话的份吗?”

这话说的不好听,把在场所有长辈都骂了进去,就连自己也没放过。

宁正德气上心头,“腾”地站起身:“没出息的!宁家真要成他一言堂不成?”

“四叔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要是想说话可没人捂住您的嘴巴。”

明朗含笑的女声乍然入耳,宁昭依旧穿着身红色长裙,精心打理的波浪卷披在肩头。她化的妆很浓,却丝毫不让人觉得不适,反倒是衬得小姑娘明眸皓齿异常吸睛。

宁昭步子迈的大,裙边扬起的弧度似盛放的玫瑰:“抱歉各位,我来晚了。”

宁正德听见声音心脏骤停,看着后面没跟着别人一颗心才揣回肚子里,摸了摸脸端出长辈的架势来:“小昭啊,怎么说族会迟到这么久也太不像话了。”

“大家伙等你这么久,我们还是你的长辈——”

“久等。”

他话音未落,一道清冽低磁的男声再次横插入席。

众人脸色齐变,纷纷站起身来。

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宁弦,而后才是这道声音的主人。

宁酌缓步而来,暗红色的衬衫裹着修长的身躯,西裤下包裹的双腿又长又直,走动间宽肩窄腰的轮廓被裁剪利落的黑色马甲勾勒得淋漓尽致。腕处的袖口随意翻折着,露出小半截白到发光的手臂,比手上扣着那块价值千万的手表还要夺人眼球。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低头躬身:“家主。”

宁酌随意挥了挥手上资料示意众人坐下,穿过人群在首位落了坐:“让四叔久等。”他垂首翻起了资料,抽出其中一份看了起来:“今天先从四叔来吧,毕竟四叔看起来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呢。”

他什么都听见了,意识到这点后宁正德冷汗都要下来了。年近五十的男人向首位踱步,每走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似的沉重缓慢。

那沓资料很薄,几息间便看完了。宁酌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人,几缕黑发垂在额前,唇边噙着抹淡淡的笑意:“四叔果然是年纪大了,公司管理的一塌糊涂就算了怎么连路都走不动了?”

宁正德心里咯噔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人面前。宁酌兀自点头,道:“原来走得动啊,正想给您联系疗养院呢。”

宁家主两指并拢敲了敲桌上的资料:“如果四叔实在想念堂弟,您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把您平调到分城……”他顿了顿,意味不明道:“不用把项目做得这么烂,让我给您扔过去。”

“大家都看着,也太丢人了些,不是吗?”

宁正德脸色精彩纷呈,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紧,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了去:“家主说的是。”

宁酌将资料往他面前一推:“今天回去就收拾行李去分城吧,正好去帮衬把堂弟,我听人说他分城的生意都干的一塌糊涂,别到时候让我直接把他调离宁城了。”

“您说呢?”

“宁酌你不要欺人太甚!”

席间有人暴怒起身,正是宁正德的小儿子。他上个月才刚满十八岁,拢共参加了两次族会,两次间四房都被按着打!正值气盛的年纪,这叫他如何能忍?

宁正德脸色大变,猛然回首:“混账东西,坐下!”

宁兴然道:“爸!凭什么他一句话就把您和哥哥一起调离本城?!他只不过才当了几年家主,他——”

“啪”地一声,四房太太起身甩了儿子一巴掌,她下手极狠,鲜红的五指印占了少年大半个脸庞。她满目歉意对首位的人弯腰:“家主,是我们夫妻俩管教无方。”

四下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宁酌神色未变,姿态闲散地换了只胳膊撑住下颌遥遥望过去:“宁……兴然,对吧?”

宁兴然被妈妈那一巴掌打昏了头,听见喊他的名字才呆愣地点点头。

“我看看啊……”宁酌再次拿回那沓资料,这次他看了很久,“找到了,你上个月干的事就两三行位置,差点以为你呆在家吃了一个月干饭。”

“哦?一个月亏了八位数,还不如在家吃干饭。”

宁昭实在没忍住笑出声。她这一笑宁兴然更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胸口起伏的厉害:“骂完我哥骂我爸,骂完我骂我,你凭什么这么羞辱我家?!”

宁正德心都死了,面上灰白一片,只恨刚刚自己没在席间,亲自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抡到说不出话。

“家庭荣誉感这么强?”宁酌淡声道:“跟着一块去分城。”

“什么时候一个月能赚个八位数再回来。”

“你他妈——”

一股浓烈的信息素席卷而来,不过瞬息便侵占大厅每一个边角。在场的除了Alpha就是Omega,这股子信息素一出,数位Alpha被激的释放信息素抵抗,Omega们深受其害,个个捂住腺体萎靡了下去。

一时间各种味道的信息素挤满大厅,呛得人恨不得遁地。

这下宁正德是真的绝望了,宁家规矩的第一条,便是公共场合不许释放信息素。

“混账东西!把你的信息素收起来!!!”

正在气头上宁兴然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大股大股的信息素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忽然间,一股带着巨大压迫感的信息素释放而出。

那股信息素闻不出味道,也不是顺着空气扩散。它宛然一座倾倒山陡然压了下来,裹挟了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压得人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宁兴然脸颊血液尽失,“扑腾”一声双膝跪地,捂住腺体哀嚎起来。

宁酌声音发冷:“信息素都控制不住的野人还想留在宁家?”

“我看分城你也不用待了,滚去澳城。”

澳城环境是出了名的脏乱差,用信息素欺压人的黑色势力多如牛毛,去了脱层皮都是轻的。

“家主……”宁正德哆嗦着唇想求情,奈何刚刚那阵S级Alpha的信息素对他也没留手,他此刻连呼吸都困难,别说讲话了。

宁弦宁昭兄妹俩自打宁兴然释放信息素开始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此刻更是把四房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宁弦用力刮了眼跪倒在地少年,匆匆走到宁酌身边:“家主,现在大厅都是信息素的味道。”

“族会改天吧?”

宁酌不动声色揉了把额角,抽出下一份资料:“不用。”

“下一个,大伯,请。”

宁昭暗暗跺了下脚,一双美目只差黏在哥哥身上了,偏生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听这个该死的会。

一场族会开完一上午过去了,几个小时保持着常态的宁家主一回院便泄了力。宁弦眼疾手快圈住他的腰把人架在怀里:“哥?你怎么样?”

宁酌身体发软,垂着脑袋喘了几口气:“没事。”

宁弦小心翼翼扶着他坐在沙发上,宁大小姐脚上的高跟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了过去蹲在他身边:“哥哥?”

修长的脖颈无力后仰躺在沙发靠背上,宁酌单手解开了颈上的黑色项圈,那圈皮肤泛着水红,后颈的腺体肿了起来突突跳动着。

他虚虚阖着眼,长得过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黑玻璃似的眼瞳蒙了层雾气。眼角不知何时泛着不正常潮红,一路蔓延到眼尾,连带着下眼睑的皮肤都透出薄红。

平日清冷的眼神像是被火烧过的琉璃,水光潋滟中带着烫人的温度,就连眨眼时带着颤抖的睫毛都沾着湿意。

他嘴唇张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喷洒而出的尽是灼人的气息。

兄妹都不敢再碰他,一个蹲着一个半跪着像是护着神像的雕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呼吸也轻慢。

宁酌胸腔起伏的厉害,被蹭散开的领口隐约能看见嶙峋的锁骨,弥漫着秾丽的色泽。尚且裸露在外的皮肤成了这副模样,不知隐藏在衣料下的躯体被磨成了什么样子。

好半晌,他涣散的瞳孔终于聚焦。

“……怎么都吓成这个样子了。”宁酌的声音没透出虚弱,只是带着细碎的喘音,“没事,乖,都起来。”

“哥……”

“乖。”白皙修长的五指探入兄妹俩的发间揉了一把,“起来,哥抱着。”

一般人通常是会在十五岁分化,有人分化的早,例如宁酌十二岁那年就分化了,当然不排除他的等级太高的原因。也有人分化的晚,宁弦宁昭都是十八岁那年分化的。

S级Alpha的恐怖级别不仅仅在于信息素的强度,还有其信息素的控制。譬如宁酌在有意用信息素攻击时,旁人感受到的就如同方才在大厅一样,是一股闻不到味道的巨大压迫感。但他要是有意安抚,那感受到的就是一股柔和的、抚慰人心的暖意,也只有这时,才能闻到他信息素的味道。

兄妹俩从五岁起就闻着宁酌的信息素长大,一直闻到如今二十二岁,腺体习惯了那S级的安抚,比寻常Alpha的腺体更受不了同为Alpha的信息素攻击。虽说二人等级都不低,但在大厅那会遭到如此杂乱的信息素攻击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

“哥……”宁昭委委屈屈地坐起了身,靠在宁酌的左肩,宁弦也随之起身顺势靠在右边,还一人伸出一条手臂虚虚搭在他腹上,另一条环着他的腰,以一个左右夹击的姿态把哥哥挤在中间。

宁酌闭着眼探出还有些发软的手臂揽住他们,缓慢地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那是昙花的香味。

*

996跟了宁酌半个月,每天听到最多的字眼就是“哥”。家里的兄妹俩俨然是两台人型“哥哥”复读机,出门最后一个字是“哥”,回家时还没进门就开始哥长哥短。让996想起了小鸡,天天咯咯叫的小鸡。

还是那种在家就粘着宿主大人不放的小鸡。

听了长达半个月的“哥”循环后,它终于等到了这个世界原著的起始点。

原著中主角攻和主角受是联姻关系,在结婚之前,双方家里人肯定是要吃饭的。不过宁酌无父无母,陪同的人就成了宁弦宁昭兄妹俩。

两个人老大不情愿了,宁弦本就不苟言笑,今个大早脸色就更冷了几分。宁昭更是演都不演了,眉毛皱的能打结。

他们和谢栖打过交道,谁都不太喜欢这个寡言到有些懦弱的Omega,更不觉得这个Omega配得上自家哥哥。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就没觉着有配得上宁酌的人。

双方选定吃饭的地方是宁宅,宁酌在此之前去了趟大房处理了些事,来晚了些。

屋中的气氛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尴尬,兄妹俩吃着盘中的水果,并未主动和人搭话,弄得旁人想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开口。谢家主见宁酌来像是看见了救世主一般站起了身:“宁家主,别来无恙。”

宁酌伸手虚虚和他握了下手:“别来无恙。”

现任谢夫人也就是谢栖的生母,她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起身打招呼时没瞧见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气质,倒是很有几分名门贵妇的风范:“宁家主。”

挨个打完招呼后轮到了谢栖,若不是有996,宁酌还真是半分看不出来他喜欢自己。

谢栖只穿了件雪纺白衬衫配着一条黑色裤子,刘海带卷耷拉在额头前,平心而论绝对是不算难看的,只是他老是不正眼看人,气质便落了下乘。

996煞有介事:【读者说这是看见暗恋的人在害羞,还有拧巴自卑的性格。】

宁酌:……

和谢栖的躲避截然相反的是另一道炙热到有几分烫人的视线。

宁酌顺着望过去,看见了另一位男人。

男人生得一副凌厉的骨相,眉骨高耸,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下压,眸光冷峻如刃。尽管眉眼间戾气横生,嘴角却是挂着笑的,割裂非常。

宁酌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在宁家,他是最不喜欢这种小孩的。

瞧着跳不出错,其实性格烈的像未被驯化的狼崽子,稍不查便会冲上来咬你一块肉去。

男人也盯着宁酌一眨不眨地看,把这个当今宁城最为尊贵的男人打量了彻底。

谢家主看着僵持对视两人脸色变了变,低声道:“谢镜筠,还不叫人?”

谢镜筠浓黑的眉毛稍稍挑了挑,唇角微勾:“叫人?好啊。”

“叫什么?我想想啊,你们总说宁家是放不得手的肥羊。”

“拼了命也要把他绑在谢栖身边一辈子。谢栖是我哥,嗯……那我该喊……”

谢镜筠看向宁酌,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音:

“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