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车库亮着冷调的白炽灯, 幽深僻静蔓延着止不住的心慌。林诉野的神态却平和到令人恍然,语气淡淡的:“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疯。”

沈会词拿捏不准他的意思,垂在身侧的手无措蜷缩, 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我……”

他不知道林诉野会不会生他的气, 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厌烦他。其实沈会词已经能感受到林诉野对他的界限放宽的一大步, 如果因为这件事厌弃了他, 他会疯的。

他本来, 本来做好了装一辈子的打算。

林诉野往前走查看霍蘅的情况,好悬只是晕过去了。救护车也来的很快,在林氏的地盘出的事林诉野应当跟着去,罪魁祸首当然也不例外。

好在林诉野来的快,沈会词并没有真把霍蘅打出个好歹来。解决好后他站在医院的回廊上看着一言不发的人, 蓦地轻笑出声:“沈老师,看不出来, 你还挺会装。”

这人平日在他跟前一口一个小野叫的亲热,总是挂着不着调的笑,他还真以为沈会词是个好脾气了。现在细想起来,莫观棋早就评价过:

极难相处, 睚眦必报, 一肚子坏水。

他还真被他扮演出来的模样骗到了。

“不是今天,你还准备瞒我多久?”

沈会词喉结干涩滚动, 像有小刀在划留下刺拉拉的血痕, 他妄图辩解:“我……没准备瞒着你……”

话没说完, 就被林诉野打断了,他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眼神带着锐利的弧度:“说实话。”

“……”

一片寂静。

“一直。”他沙哑道。

说完后他仿佛再也忍受不了脊骨的重量, 半跪下来弓起身子,额头抵着林诉野的膝头,肩头颤着:“对不起。”

“你不要生我气。”

“我能改的。”

林诉野垂眸看他的发旋,他觉得有必要和沈会词好好聊一聊。

他早就应该发现,这个人对自己太执着了,这份执着一直促使他去做一些不该做甚至带着危险的事。

从港城那次十五楼层的高度说跳就跳就应该发现端倪,而不是等到今天撞破他打人的现场,林诉野有些懊恼。

他有心想了解缘故,故而冷下声音:“为什么?”

沈会词张开五指拽着林诉野的西装裤脚,嘴唇轻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太害怕了。

害怕在这么久以来精心在林诉野面前经营的形象毁于一旦。

太害怕林诉野就此远离他。

林诉野没动,任由他拽着自己:“沈会词。”

他心头咯噔一声:“……嗯。”

“如果你不说,你可能很难再往前一步了。”

这句话钻入耳膜后,沈会词应激般惊恐仰起脸,眼球爬上细密的血丝,攥住布料的手指隐隐发白,好半晌才无力垂下头。

“我说。”

闭着眼睛趴回林诉野的膝头,闷声道:“你知道,我是沈家人。”他自嘲一笑,继续说:“你应该也知道,沈家是个什么状况。”

他小的时候,是对沈家有过期望的。但许明珠嫁给沈老是为了钱,对他这个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喜爱之情,只能说一句源于母亲的天性,并不至于讨厌他。

沈老就更不多说,把每个孩子排个号,一天轮换一个,半个月都轮不上他。

久而久之,他也学着不再对这个“家”抱有期待,也不再掺和着沈家一切事宜。

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沈家的代名,想要在这个家守护着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必须有依仗——沈老或者是母亲。沈会词并不想依靠他们任何一个人,许明珠不会帮他,而沈老的偏爱今天给他,明天就能给另外一个孩子。

所以沈会词的依仗是他自己,也只能是他自己。

他半点没收着,以几近狠辣的手段对付任何一个消想他私有物的人。他知道,如果他不展现出自己的凶狠,那必将什么都留不住。

畸形的生存环境是他暴戾本性的根本之源。

这份本性在他离开沈家后收敛了很多,直到遇见林诉野。

可林诉野不是和沈润争抢的那块蓝玫瑰吊坠,从来不是他的所有物。他无法顺理成章的占有,或者说……

他只能等待林诉野的选择。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他焦灼,他难耐,他恐惧。种种情绪的滋生让他深深压制着的本性再次释放,可他没有办法像一把火烧掉沈润房子那样给那些觊觎亦或伤害林诉野的人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只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撕下那些人的皮肉。

“对不起。”他说,“我可以改的。”

“你不要害怕我,更不要讨厌我。”

林诉野久久没有讲话,心中却已然明了,纵使不是他有心,沈会词现下这副模样多少有他的原因。

“能改?”

沈会词连连点头。

“怎么改?”

他不说话了。

林诉野极轻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瞬间让沈会词的心提到嗓子眼,对外永远淡然的冷静荡然无存,语无伦次起来:“我……我能的。我真的……我真的能的。”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再也不打扰他们。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半分,我……”

“我只在你允许的范围内活动,好不好?”

“我还……我还可以……”

一阵轻柔温和的力道落在他头顶,让他登时僵硬如石雕不能动。

“……小野?”

林诉野的掌心带着暖意,从他的头顶慢慢地,慢慢地往后滑,落在后颈。

“你让我不怕,但其实是你在害怕。不是吗?”

沈会词的声带好似被人掐紧,同时又有人捂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张口,又呼吸不能。

“我不是说了,让你插队。”

“你在怕什么呢?”

沈会词的胳膊像发条脱落的玩偶,颤颤巍巍地环住他的腰:“我怕你后悔。”

“你是特别好的人……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诉野揉了揉他的后颈,温声道:“如果你改不了的话……”

“我帮你,好不好?”

他呆滞张嘴:“帮我?”

“嗯……我想想。”林诉野边说边动,温热的指尖从后颈摸到耳尖,又来到下巴轻轻挠了挠,“这样。”

“如果你成功控制自己一次,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

“你定。”

沈会词急急仰头:“什么都可以?”

林诉野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比如呢?”

他试探着开口:“……想…要亲你也可以吗?”

狭长的眸子一弯,带着无法言说的引诱:“你可以试一试。”

没人懂沈会词此刻心中的大落大起,他把一颗心完完全全交给林诉野,做好了对方将它肆意揉搓按压的准备,没想到迎来的是一阵轻似春风的抚摸。

让它此刻依旧完好的、鲜活的在胸腔跳动。

他支起僵硬的身体往上凑,手也不自主扣住林诉野的后颈,离那片绯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在咫尺之时林诉野竖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

他的声音含着笑:“但是你刚刚表现不好。”

“没有得到奖励。”

怎么会这样呢?他一整颗心,所有的情绪都被一个人死死抓住,心脏再也不听使唤只因他跳动,情绪也被他牵引只为他起伏。

但是偏偏他甘之如饴。

他问:“哪里表现不好?”

“随意打人,还试图骗我。”

沈会词哑口无言。

他伸手握住林诉野的手,得寸进尺地十指相扣:“那小野,我以后表现的好,可以吗?”

“看你表现。”

“小野小野。”

“嗯?”

沈会词眼神幽深:“你选择了帮助我,就永远甩不开我了。”他的声音带着惊人的执拗。

“你接受了这样恶劣不堪的我,会被我纠缠一辈子的。”

林诉野声音平静:“嗯。”

沈会词胸口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夸张,却万分克制地垂首,以一个臣服的姿态吻了吻他的指节:“我好喜欢你。”

林诉野指尖微动,没有抽出:“我知道。”

“琴湾那个晚上,我就知道了。”

那番真心剖白太过沉甸甸,他没忍心打断,一字一句都听进了耳朵里。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惊扰了现下暧昧,两人齐齐抬头,看见出现在走廊尽头的安戚。

林诉野想起来,安戚母亲安置的医院也是在这里。

沈会词脸上的深情转化成了厌恶,刚想发作就想起来了和林诉野的约定,生生忍了下去。

安戚停在一个很礼貌的距离,忽然面朝林诉野鞠了一躬:“林总,打扰了。”

“请给我五分钟,我有些事想单独和您说。”

林诉野猜测是关于解除协议的事,站起身:“好。”

沈会词周身的气息一瞬间变的低沉无比,相扣的手用力:“小野,我想和你一起。”

“刚刚答应我什么了?”林诉野看他。

他咬了咬唇,不情不愿松开手。

林诉野提步往前走,没走出两步又被拉住。

沈会词:“你说了,成功控制住自己一次会有奖励。”

林诉野一时没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顺着道:“嗯。”

“他刚刚出现的时候,我特别想打他。”

说完还怕不可信,补充着:“真的,拳头都硬了。”

“但是我忍住了。”

铺垫结束后沈会词道出真实目的,说:“所以,你回来后我可以亲你吗?”

“……”

谁教他这么活学活用的?

小林总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半是好笑半是无奈。他没回绝,反而眨眨眼吐出两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字眼:

“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