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北域·终燎原(一)
“哥, 你终于醒了,那篇帖子估计你也已经看完了吧?”
“你听我狡辩,啊不, 听我解释!真不是我想八卦你, 但西烬忽然搞那么一出,要是还想模糊你打赢他的事实, 我只能尽量将话题往别的方面引。”
“为此我连东曜都拖下水了。唉,现在好啦,东南西三域已经彻底没了我的容身之处。所以容我冒味问一句, 你有收手下的想法吗?有的话把我给收编了呗。我实在不想每天提心吊胆, 就怕被人给堵门算账。之前遇到的那些算命的经常说我有长寿之相, 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你觉得我有安安稳稳再活个几百年的可能吗……”
在寒明看完帖子给情报贩子发了个“。”表示已读后, 对面的信息再次蜂拥而至。
其实就算他不解释,寒明也看得出他字里行间那种刻意收着的状态。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这位情报贩子明显是凭借自己或旁人的天赋旁观了他初入西域那夜全程的,而当夜西烬在星门外亲口承认过东曜是他的兄长, 以情报贩子对信息的敏感度, 他不可能没听见这段对白。
然而在帖子的最初, 他却全然没有提起这件事的意思。
就连后来凌宙让西烬坠落星门以及宇宙意志配合他瞬移等爆点,他也仅仅只是一带而过。若非后来西烬的败北声明差点砸了这位的招牌, 恐怕他直到最后也不会点出这些细节来模糊焦点。
一个常常和危险人物打交道的情报贩子能活这么久, 还和算命者们一个敢说一个敢当真,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论起对危险的嗅觉,对分寸的把控, 或许各个王宫的外交官都没他这么擅长。
所以招募他并非什么不可考虑的事。
此时此刻,充斥着寒明信息列表的远不止情报贩子一人的消息。
事实上在他与西烬斗兽结束、西烬承认败北以后,他的信息栏已经被99+的消息给淹没了。
有来自东域东王宫以前那些下属的。
“王,连西王你都打赢了, 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单干了?单干记得叫我哦,我保证你去哪我去哪,哪怕半夜3点我都能立即卷铺盖跑路,100%的随叫随到!”
有来自南域寒权和白雪的。
“寒明,你到底在发什么疯?竟然想不开去和西烬打?!得亏你打赢了,不然我还得去斗兽场的废墟里分辨哪一捧是你的骨灰!还有,这两天白雪回南域了,他让我问你需不需医疗援助。还说什么不限西域。怎么回事?三域你都祸害遍了,你不会又要去哪里找死吧?”
有来自西域以鱼水为代表的西王宫的。
“谢谢,我想你一定知道我在谢什么。别的不多说,我欠你一条命,或者说整个西域都欠你一条命。我知道你不想成为西王,可即便你不是西王,西王宫也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更多的却是来自北域那群每一个报出名头,都能大书特书三天三夜的狂徒们。
“走遍了三域,这是过家家结束,终于想起来北域,准备回归了?”
“流星雨我搞不来,但是烟花必然管够。所以小玫瑰,通往北域主星的路已经开好,什么时候去那里敲响钟声,开始你的代天巡狩?”
“我就说为什么今年黑玫瑰这么早便开花了,原来是在为您的回归报喜。那么亲爱的,我在这片玫瑰星系恭候您的群星巡礼。”
“代天巡狩”、“群星巡礼”都是北域称王的必备流程。
而黑玫瑰是他曾经在北域的象征物。
向来很少在网络发言的北域人之所以会在那篇帖子里和人吵得有来有回,最后西烬之所以将火焰箭矢化作黑焰为底的玫瑰,未尝没有这些原因在里面。
虽然不清楚这群人从哪里搞来的他的私人通讯号,反正类似的信息数不胜数。
谦卑的用词,狂妄的称呼。
这就是北域狂徒们主打的谦卑狂妄于一体,哪怕寒明不看归属地都绝不会认错一条。
如果说情报贩子是因为自身职业而敏锐,那么这群游走在混乱地界的狂悖者们便是天生的嗅觉超常。在寒明自己都未曾下定决心,仅是考虑过拿下北域王戒增添自己天赋进阶的筹码时,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甚至早在他引弓射落陨石,早在他点燃十八道烽火宣战时,那群人大概已然先一步嗅到了他对王位的态度变化。
这一瞬间,寒明忽然有点想要发笑。
他在这个宇宙里活了二十一年,一直在追求所谓的自由。
结果好像周围的人总是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为什么?是因为他被执念所困,以至于看不清自己的心吗?
如前面所示,以上所有信息都各有各的侧重点。若是平时,寒明会一条条分析过去,揣测这些人用意的同时顺便回上一些,能多收获点情报量就多收获一点。
但现在纵使他的视线还落在虚空屏幕上,他却破天荒地走起了神。
其实早在帖子里看到那张引弓照的原图以后,他就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
想到这里,寒明不自觉地把玩起了手中匕首。与此同时,他的目光穿过屏幕,就这么长久地停留在了那道紧闭的卧室门上,似乎隔着门扉静静注视着谁一般。
寒明确实在注视着某个人。
一刻钟前他刚恢复意识时,他就感觉到了卧室门外的熟悉气息。
他知道那是凌宙,也只会是凌宙。估计从他睡着到清醒,这位宇宙意志就从没有离开过。
但自他清醒以后直到现在,凌宙都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在给他选择。
只一瞬,寒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他便心烦意乱至今,无论帖子还是信息都仅是一览而过。
此时正值日落。
窗外残阳未尽,星月未升,骤然飘落的雪更是显得本就昏沉的天色愈发似明非明,似暗非暗。
在这种突如其来地仿佛宇宙里仅剩下他一人的极端寂静下,倚在床上的寒明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他还在东域,而凌宙刚从边界线上归来的那一夜。
那天没有下雪,却夜色深重,暴雨淋漓。
即便如此,下了飞船的凌宙还是越窗而来,于半夜硬生生将他唤醒,只为那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说到底当时眷恋人类温度的是凌宙不是他,因此哪怕明知谎言,无所谓真假的凌宙依旧顺应本能地扣上了他的指尖。
那夜迄今不过四个月而已。
对于人类的他来说都谈不上久,更何况是寿命无有尽头的凌宙。
然而仅仅只是四个月罢了,后者傲慢而锋锐的轮廓尤在眼前,可今时今日,这位比谁都任性、也比谁都怕寂寞的自我主义者却沉默地站在门后,等候着他的选择。
说起来凌宙有多久没有提及皮肤饥渴症的事了?
是从东域以后。准确的说,是从他因凌宙那条当着全宇宙发出的短信发火以后。
那时候气疯了的他对凌宙说,他不是星星,他是人;他让凌宙收敛他的傲慢和控制欲,别再去试图控制他的选择。
那之后凌宙该叫星星还是在叫,寒明以为这家伙根本没听进去。
当时凌宙又以流星耳坠为歉礼,理智回归以后他也懒得再去翻旧账。
如今看来,凌宙早已在变。
他逐渐抛去与生俱来的傲慢,压下如天性如本能的掌控欲,他不再肆无忌惮地放纵他的情绪遵循他的欲望,而是克制且忍耐地成为了一个寂静无声的影子。
寒明以为只有流星般的暴烈之景会让他触动。
可当最辉煌的星辰静寂以后,他忽然发现这阵静寂竟比爆炸还要震耳欲聋。
可惜。
寒明抬手搭上了耳侧。
在他即将解下左耳耳链的那一刹那,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门外的凌宙不可抑制地向前了一步。那一刹那,他莫名想起了当初在南域时,似乎有过差不多的情景。
甚至他耳边还幻听般地响起了当时凌宙所说的话。
他说的是:“别摘下它,星星。”
凌宙到底是忍住了没有进门,但幻听后的寒明却无意识地皱起了眉。
不断浮现的记忆一直搅乱着他的思绪,以至于后者向来冷淡的眉眼间都染上了烦躁。
算了,耳链上的星星只是凌宙的人类之心,倒也并非一定要摘下。况且它对天赋还有加成。
他想要北域的王者之戒不正是为了多一份加成多一分成功率么?何必在这里自损力量?
最终,心烦意乱的寒明还是没动耳链,只摘下了手上的戒指,将其放在木质的床头柜上。
暗色的柜台衬得戒指上的金色晶体越发刺眼,感受着戒指摘下后连门墙都挡不住的那阵低气压,寒明没有再看向门口,而是以指腹挑了下匕首刀鞘。
在匕刃出鞘的刹那,他就这么看不出喜怒地反握住了刀柄。
指腹触及刀柄的那个瞬间,无数色泽各异的线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就是他匕首觉醒的能力。
它回应了他的决绝之心,可以为它斩断所有可斩不可斩之物。
而此刻虚空中那些纷纷扰扰的线,就是他迄今为止与所有人的缘分之线。
断线之时,便是缘尽之日。
此后宇宙意志的感知范围内不会再有他。哪怕他与凌宙于茫茫宇宙相遇,哪怕他就站在后者面前,凌宙也看不见他的存在。甚至源自于他的声音,他所发出的信息,都会一同隔绝在人海。
从此,他于凌宙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触,不可觉。
而宇宙意志于他同样如此。
通俗易懂的说,今后这个宇宙并无任何变化。只是凌宙的世界里不会再有寒明,寒明的世界里不会再出现凌宙罢了。
所以很可惜。
凌宙没什么不好,只是他说得没错,打一开始他就是没有心的那一个。
“星星。”
寒明不知道凌宙是否清楚他匕首的作用。
从这位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隔门传来的声音看,他应该是清楚的。
可寒明还是抬起了匕首。
“寒明。”
这一次凌宙叫得是他的本名。
寒明闭了闭眼,抬手斩断了那道连接着凌宙乃至宇宙意志的线。
线断的刹那,他没去看骤然爆裂的西王宫第100层,直接瞬移消失在了这座宫殿里。
“哎呀,这是又要跑路了?”
寒明瞬移至飞船上的同时,没忘记将公主也一同带上。毕竟从这一刻起,这位是他现在唯一仅剩的同行者了。
原本公主好奇于沙漠落雪之景,正在外面溜圈。结果它没来得及扑到空中的雪花,反而一眨眼就出现在了寒明身边。
认出自己此刻正位于飞船的驾驶舱后,公主不禁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明明,你怎么不是在卷铺盖跑路,就是在跑路的路上啊?”
叹气叹到一半,发现驾驶舱目的地是北域主星的公主顿时不再唱念做打,而是既意外又惊喜道:“咦?你这是受够了三域的鸟气,终于想开要回北域啦?”
“正好,我也早就流浪够了!嘎嘎,我们现在就回家!”
“是是是,我们现在就回北域。还有你是鹦鹉不是乌鸦,哪个好人家的鸟成天嘎嘎乱叫啊?”寒明随口回了两句,然后在设置完路线的下一秒,按下了飞船的起飞键。
“嗯?等会儿,这就起飞了?你的保镖先生呢?”
寒明沉睡的时候,公主一开始也在他边上守了一会儿。可当时凌宙也在卧室内,这位宇宙意志于床侧注视寒明的眼神实在晦涩也实在深沉。
它就是只小鹦鹉,没办法准确形容。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的话,它觉得当时的凌宙看起来和以前北域遇到的那群穷途末路者挺像的。可那是宇宙意志唉?谁能将宇宙意志逼得无路可走?
心知凌宙哪怕自己躯体尽毁都不会让寒明伤到分毫,它干脆不去当那个电灯泡,去和外面的飞雪玩起来了。毕竟离家多年,它真的很少遇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
虽然公主没飞太远,处于一有状况随时能飞回去的距离,但寒明醒来后的所作所为它是半点都不清楚的。因此这一刻它才会感到疑惑。
对此,寒明只是沉默。
见状鹦鹉好像明白了什么,它顿时歪了歪头,豆豆眼里满是微妙:“不是吧,明明?你真玩起了不告而别那一套?那可是凌宙!”
“就算那不是凌宙,只是个普通朋友,也该好好道别吧。在东域的时候,你和东曜不是道别得挺好么?”
“你管我和东曜大打出手叫做‘道别得挺好’?”
寒明本来不想接过这个话茬的。可听到自家公主的荒谬言论后,他也顾不得心底那份如影随形的躁郁,转而一脸诧异地回望了过去,似是想要看清楚公主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总比不告而别好,你小心被关小黑屋哦。”
寒明真不知道这只鹦鹉平时到底看了哪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开腔就冒出这么多惊世之言。
不想回归先前卧室里那种无边寂静的他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起来:“他不会再出现了。”
这一次沉默的竟然是公主。
要知道它的最佳战绩可是二十四小时喋喋不休。
寒明看着渐行渐远的飞船,看着停船场下不知道究竟出现与否,就算真的来了他也看不见的某人,忽然再次开口道:“我以为你讨厌他。”
“可是你喜欢他吧?”
这句话公主简直是脱口而出,以至于寒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连公主紧随其后的“况且我也不是讨厌他,只是稍微有那么点怕而已”之类的碎碎念都没怎么听进去。
等到寒明回神以后,公主的话题恰好又回到了最初那句话上:“就你那烂脾气,要是真打心底里厌恶谁,怎么可能让人在身边待这么久?即便真的打不过逃不开,也早就想办法和人同归于尽了。既然不讨厌,凌宙又是照着你审美长的,四舍五入不就是喜欢么?”
“……只是恶习而已。”
这一刻,寒明没心情去和公主辩论四舍五入的正确用法,也不想去反驳太多。
对人类而言,养成一个习惯要二十一天。
西烬在注视他时,斩获了无数恶习,最后在斗兽里被击击致命。
而他和凌宙互相注视了一千二百一十二天,期间到底潜移默化地铸就了多少恶习,就连寒明自己都说不清楚。所以此时此刻他会感到不习惯似乎也很正常。
都说离别是阵痛,至少现在他未曾感觉到所谓的痛楚。
这或许只是恶习的戒断反应。
仅此而已,再无他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