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戚胜自小便听爷爷唠叨,自己是传闻中的戚将军戚继光的四世孙,小时候他还不懂事的时候,会出去和同村的小孩子炫耀,在其他人嘲笑他撒谎的时候,回去问爷爷戚家祠堂在哪里、其他戚家族人在哪里,他要带其他人去看,证明他不是撒谎!
但爷爷却只会沉默。
等稍微长大了些,懂事了,陆续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些风言风语,戚胜拼拼凑凑出一个“真相”,他爷爷是被戚家除族了,所以才会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么多年也从没跟戚家人有过什么联络。
即便年纪不大,戚胜也明白被家族除族意味着什么,羞愧使得他再也不敢承认自己跟戚继光有什么关系,即便爷爷临终前心心念念的说让他去戚家认祖归宗,他也没有应声。
如今被询问起先辈,他也是很坚定地称不知太爷爷是谁,爷爷是逃荒来的,从来没有说过。
陪同他的人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不知就没有再追问。
不用应付他人,戚胜这才敢悄悄抬眼,往明明不是坐在最中间、却依然仿佛被众人众星捧月在最中间的太子望去。听说太子和他的年纪差不多大,但看起来却比他高大健壮的多,戚胜不由偷偷的想,若是他也能长得这样健壮,他的饷银应该就不会被那些人抢去了——虽然被抢的饷银已经被太子殿下使人找到还给他了,但那时的愤怒和无力感他永远不会忘记。
“啪!”被请来“三堂会审”的兵部侍郎一拍惊堂木,“王厚…等几人,殴打同僚、抢夺财物、…依《绿营则例》,判处主犯二人军棍四十,从犯三人军棍二十,立即执行!”
立刻便有人上前,将几人拉到一边早就准备好的行刑场地,也不堵嘴,就开始行刑。
顿时,几人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兵营,被强制拉来围观的士兵们缩了缩脖子,龇牙咧嘴的仿佛那军棍落在了自己身上,却没有谁同情那几个人。
四十棍并不需要多久,等停下的时候,主犯的声音已经很是微弱,一旁等候的军医上去看了一下,确定一时半会死不了之后使了个眼色,就让人把他们拖下去了。
至于之后要不要治,那就要看太子殿下态度如何,长官又如何吩咐了。军医走神的想着,话说,太子殿下昨日是不是说了他们这些军医之后也有机会去仁心医院进修?唉,都怪这几个人,要不是他们犯事,昨天那些仁心医院的大夫看完诊怎么会匆匆离开,说不定他昨天就能和叶院长搭上话问问呢,叶院长可是能治绝症的神医!
军医还在发散的时候,兵部侍郎看了看被同样请来组成“三堂会审”的刑部侍郎。刑部虽然掌刑名,但绿营毕竟是军队,归兵部管辖,刑部侍郎并不想出头。兵部侍郎没办法,只能看看旁边的岳钟琪,但对方没有反应,他只能又看向弘书,小心问道:“殿下,您看?”
说来也是心酸,他们两位侍郎多少年没有审过这么小的案子了,平常这种随便打发手下哪个主事都算是重视了,更别说需要两部侍郎加个步军统领一同会审的,哪个不得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子。
但是太子殿下来请,想想皇上最近对太子越发重视,连步军统领和巡捕营这样重要的势力都交给了太子,他们又怎么能措施这个亲近太子的机会。
哪怕不想站队,留个好印象也行啊。
但这案子审完了,接下来呢?
听到他们的询问,弘书慢悠悠站起来,看向下面那一张张充斥着麻木和冷漠的脸,顿了顿,提高声音,道:“今日,孤在这里设立公堂,由步军统领、兵部侍郎、刑部侍郎坐镇,来审一审这巡捕营里的不法之事,尔等若有任何冤屈,或知道谁有不法行为,也可以当堂状告!”
他缓缓扫视一圈,目光沉重而又充满压力:“尔等,可有?”
鸦雀无声。
没人敢抬头看他。
贾大刚攥了攥拳头,又缓缓松开。
“没有吗?”弘书清越的声音响起,“孤倒是有……”
有什么?不少人震惊的抬头,有人犯到太子身上去了?
“……一个问题。”弘书把话拐了个弯,开始笑眯眯的点名,“哪一位是汪彭汪把总?”
贾大刚猛地抬头。
被点名的汪彭:“……”有不好的预感,但他必须得站出来,“殿、殿下,属下是。”
“是你啊。”弘书上下扫视他,“孤听叶院长说,汪把总看上了仁心医院的一名女管事,紧追不休?”
贾大刚刚松开的手又攥住了,嘴唇紧紧抿着。
原来只是这事,还以为是别的……汪彭的腰杆都直了不少,讨好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竟惊动了太子殿下,末将真是不胜惶恐。”
“君子好逑?”弘书的脸色猛地沉下来,“孤听说汪把总撒下千金求娶……据孤所知,把总饷银并不算多,看来汪把总,家中资产颇为丰厚啊,不知汪把总的汪是哪一家的汪?”
“这、这……”汪彭顿时汗如雨下。
还不等他这出个所以然来,有人突然站了起来。
“殿下!标下要状告汪彭!贪污军饷、克扣禄米、倒卖军备、空吃饷银!”
所有人精神一震。
兵部侍郎更是在听到倒卖军备后暗暗叫苦,是谁!是谁想让他背上监管不严的黑锅?他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虽然蓄势被打断,但弘书的心情却相当不错,有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倒是比他原来计划的好:“你叫什么名字?”
“标下贾大刚。”已经站了出来,贾大刚就不再猥琐犹豫,坚定地道,“现属汪彭麾下伙长。”
“好!”弘书完成自己的使命,退后,“你上前来,将你知道的告知三位大人。”
“是!”贾大刚上前,站在三位高官面前,开始述说这些年来一一记在心里的那些事。
其他人和汪彭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汪彭怒气勃发,什么东西也敢告他?就要上前用拳脚阻止贾大刚说话,这是他最习惯的行为模式。
今日却不成了。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兵部侍郎一声斥责,便有人上来将汪彭押住。
贾大刚继续说。
现场出现细碎的嘈杂声。
“天!爹!娘!”董民语无伦次的小声胡乱叫着,“伙长、伙长他怎么、怎么、怎么出去状告把总了?这这这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同僚好歹比他多吃几年军营的饭,此时还算冷静:“没事的,太子殿下刚才的话肯定是要找汪彭麻烦的,没人能保住他,就是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汪彭背后的那些人此次会不会被牵连处置,若不会,日后伙长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给伙长一些庇护,同僚担忧的想着。
涉及到倒卖军备,又有太子殿下坐镇,在贾大刚说完后,兵部侍郎迫不及待地道:“来人啊,将汪彭带下去审讯,去军需处把账本拿来!你,带人去汪家搜查。你,带人去将贾大刚提到的人都拿来。你,去兵部……”
岳钟琪和刑部侍郎没有跟他抢主导权,刑部侍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岳钟琪是才接手,这事就算闹大了,也怪不到他头上来,若是能趁此机会拿下一批人,对他来说更是好事。
他瞥了一眼弘书,垂眸思索,所以,太子是早知道汪彭牵扯到倒卖军备,才要拿他开刀的吗?这个贾大刚,是不是太子安排的?他虽然被安排辅佐太子,却也没有整日跟在太子身边,并不知太子私下做了些什么。
弘书当然提前查过汪彭,但贾大刚还真不是他安排的,不过不要紧,不说贾大刚冒出来是有利他的,便是冒出来个不利他的,他也早做好了计划,不会让事情逃离他的掌控。
带回来的人和东西越来越多,暴露出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很多是弘书都没有查到的,最后,这件事已经发展到不适合当众堂审了。
弘书也不为难兵部侍郎,点点头就允他们连人带东西打包回去继续审查,被叫来观刑的将士们也都原地解散。
虽然没个结果,但看汪把总被当成犯人押走的样子,肉眼可见的前路惨淡,解散的士兵们也不怕他回来报复了,偷偷聚在一起,说着不知真假的传言。
董民急的直转悠,就想上去跟那些说汪彭还干了什么什么坏事的人说,让他们也去当证人告发汪彭,让汪彭的罪名再多几样,最好直接死刑,这样他们伙长就能安全回来了。
同僚拉住他:“没用的,他们要是敢告刚才就站出去了。”何况他们说的真的假的都不知道,一个个都是听人说。
董民只能焦急的祈祷贾大刚早日回来,可惜贾大刚的消息一点儿没有,倒是他们上面的长官们,这几日被带走不少,还听人说,汪彭的家人差点被人掳走,还好被太子殿下提前安排的人救下了。
这件事之后巡捕营里被带走的人一下多了许多。
当倒卖军备甚至牵扯出上一任步军统领阿尔齐后,弘书就不再关注这个案子了,带着贾大刚回到巡捕营,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
倒卖军备案差不多落下帷幕时,后宫传来好消息,刘贵人平安生下一子,是为八阿哥,生子次日,便被晋封为谦嫔。
再次日,弘昼之嫡福晋也诞下一子。
这都是早有预料的,弘书只吩咐人将准备好的洗三和满月礼按时送去,就不管了。
等因倒卖军备案空出的将领位置差不多填补上后,弘书上奏,请求在中营下设一独立营,为新兵营,专事新兵之训练,日后再有新兵入伍,先入此营,训练半年后再分配至南、中、北营。
京城无战事,一般就算跟随将领外出作战,也不会派太多人,因为一路上的车马嚼用花费太高。所以巡捕营有折损的时候不多,一次能入伍的新兵自然也不多,这次跟着岳钟琪去西藏也不过折损了两百余人,正常也就是一个汛的人数。胤禛知道儿子琢磨了练兵之法想试试,大手一挥就批了,甚至把这个新设营的将官安排之权也给了。
弘书也不客气,拿到权利之后,直接安排自己的亲信先占了千总之位——虽然只是汛的人数规模,但他还是按照营的规制设了一个千总位,两个把总位——把总位只安排了一个贾大刚,还有一个则空着,打算用来当胡萝卜。
董民十分高兴,伙长不仅回来了,还升官了!有伙长、不,有把总罩着,他以后还怕立不了功、升不了职?他一定会好好训练的!
“……左,右,后,右……到底哪边是右啊!”董民崩溃了,为什么太子殿下的训练就是一直让他们转来转去?什么向左转、向右看、向后转……向后转还必须要从右边转!从另一边转怎么了?转过去不就行了?!
还有,为什么一会儿向右看齐、一会儿向中看齐,还要拿棍子量齐不齐!还必须小碎步跑起来!
从来没听过当兵训练这些的!从右边转有什么用?难道上了战场敌人看见你从右边向后转就不杀你了吗?!
有怨言的不止董民一个,说起来也是个笑话,但此时的百姓,分不清左右的还真不是少数,因此光是让这些新兵练好左右转就花了弘书快一周的时间。
就这,还是用开小灶做奖励,在能吃饱吃好的加持下才达到的成就。
弘书也不气馁,想想现代大学生军训还有分不清左右的呢,慢慢来,他总能磨出来的,才两百个人而已,他这些年赚的私房还能养得起。
岳钟琪默默围观了一个月弘书的练兵之法,才找上弘书,委婉道:“殿下的训练之法很好,但目前的军费……恐怕负担不起。”为什么不打仗的时候,军队很少训练?是不知道训练的好处吗?不是啊,是训练的消耗太大了,而军中在非战时供给每个人的伙食标准只能保证不饿,吃饱都保证不了,更别说支撑这么大消耗的训练了。
弘书很平静:“孤明白,岳统领放心,孤并没有急功近利到现在就要在军中推行这样的训练之法。现在不过是试验,在试验中调整、完善其中的不合理之处,计算花费,至于日后何时推行,自然会是国库能支撑的起这样的军费花销的时候。”
岳钟琪沉默,想说要做到支撑全军这样训练,这个“日后”恐怕遥遥无期。
但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曾经被皇帝怀疑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如今虽然与下一任皇帝有了紧密的关系,但岳钟琪知道,他必须始终谨守本分,才不会在日后成为下一个年羹尧。
打击太子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太子也轮不到他管,他还是先为自己的女儿出一口气吧。
就在弘书沉浸式当教官的时候,朝堂上发生了不小的震动。
先是湖南观风整俗使李徽被弹劾,结果不仅他被罢职,甚至湖南观风整俗使这一官职都被裁撤了。没两日,直隶总督李卫弹劾鄂尔泰之弟鄂尔奇坏法营私、紊制扰民等罪名,胤禛以鄂尔泰有功只将人罢免回家,没有治罪,但鄂尔泰红火的势头却是因这事淡了不少。
随后,岳钟琪忽然上书,弹劾顺承郡王在西藏为淫祠邪教提供庇护,不仅处处阻挠他围剿邪教党众,甚至请邪教众人上门开坛做法,不知在谋划什么。
一扯上做法,直接戳到了胤禛的痛点,不仅怒而下旨削去锡保爵位、令人立即前往西藏将人押解回京受审,还训斥岳钟琪此等大事为何此时才上报,是否心中仍有怨怼才行隐瞒之事?
不少官员私下感叹,岳统领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也不知顺承郡王当日如何得罪他了,竟然时隔日久还要用两败俱伤的法子还回去。
弘书听闻后却是若有所思,派人去查后,果然发现这些人与岳湘之事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锡保、鄂尔奇他们身居高位,虽然与岳钟琪因满汉之别、武将之争不对付,但还不至于亲自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们主要还是针对岳钟琪和岳家已经出仕的几个儿子,岳璿被控告杀良冒功就是他们的杰作,若不是郎兴昌恰巧遇上,还真有可能让他们达成目的。
但上位者不喜欢,底下自然有人抢着为他们分忧,里面混着些喜欢用下三滥手段的人那就太正常了。
岳钟琪查到后,没有去纠缠那些小鬼,直击背后的源头,也是很刚了,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都付出了什么,毕竟李徽、鄂尔奇都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虽然只是罢职,但能这么顺利也不是面上那么简单的。
既然岳父是为自己未来的妻子出气,弘书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在锡保一派的人展开反击的时候,也使人帮衬着岳钟琪。
但也有不好处理的,那就是鄂尔泰。
弘书拧眉,鄂尔泰受阿玛看重,本人也确实有能力,他的儿子鄂容安还是自己的伴读,如今虽然没有与岳钟琪发生直接冲突,但互相之间肯定也是不愉快的,朝堂上斗斗法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他偏向谁都不好。
只能保持中立,只要斗的不是太过火,他插手反倒不好。弘书想,以后做了皇帝,手底下的心腹互相不对付只会多不会少,他得习惯这种情况,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就不必深管,如何端好水,也是做领导的一门深厚学问,他得好好学习。
雍正十一年就在弘书的学习和试验中落下帷幕。
雍正十二年一开年,音韵阁就传来好消息,他们终于拿出了一个初步的用“拉丁字母”反切汉字的方案,弘书立刻前往查看,一看之下,十分满意。虽然和拼音还有很大的差别,但最基础的规则已经差不多了,而到了这一步,弘书也不打算再放他们继续自行改进研究,这可是一群人才,困着他们一直将拼音打磨成他印象中的样子才是浪费,赶紧把这事结束,把他们丢到别的地方去发挥更大的作用。
更何况,弘书也是想要借此刷名声的——他并不觉得自己用这些后世的东西给自己刷名声有什么不对,只要这名声能让他尽快掌权,日后推行政策哪怕能因为这些名声多顺利那么一分,他不会有丝毫羞愧。
在弘书的开挂加持下,拼音以最快的速度在大清诞生了。
他一刻都没有耽搁,第二日便上书将拼音呈了上去,为声韵馆众人请功,并为允禧讨下一份差事。
主持编修《雍正字典》,拼音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