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里又下了雨,淅淅沥沥拍打着窗扉,廊庑上交错的紫藤花枝在窗棂上脱落斑驳的光影。

正安寝的云笙觉察到身下的床褥陷进去了些。

身后的人携着一身的潮气和雨露,径直躺在了她的身边。

他替她掖好了被角,并未进衾被,就躺在床檐最外的一侧。

而后,他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了她露在衾被外的手。

他修长的食指微微弯曲,勾住了她的食指,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云笙却睡不着了。

因为到了子时三刻,身侧的人开始发颤。

云笙起了身,点亮一盏烛火。

烛火柔和的光一瞬拂过沈竹漪昳丽的眉目,他紧蹙着眉,额间和鬓发间都是汗水。

被浸润的乌发透着光泽,像是绸缎,映衬着他苍白的脸。

云笙看见,他的脸侧开出一朵秾艳的红莲,开在他绮丽的面容上,透出一种非人的,似鬼魅般的,毛骨悚然之感。

云笙旋即将微薄的灵力注入他体内:“沈竹漪,快醒来。”

他应当是做了噩梦,明明浑身发烫,却抑制不住地往她的方向靠过去。

他的发丝擦过云笙耳侧,恍惚间,云笙听他说——

“好冷。”

于是云笙将他抱在了怀里。

似乎是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稍稍平静了下来。

云笙担心他,不敢让他睡了,唤了他好几声。

那浓黑的眼睫轻轻一颤,他睁开一双被汗水濡湿的眼睛,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的那般。

他眼尾泛着红,昳丽又脆弱,大片的莲花开在了他的脸侧,喉骨,像是泼墨在他雪白皮肉上的朱砂。

他的衣襟中散发出旖-旎的花香。

云笙看得口干舌燥。

汗水沿着他的下颌线一颗颗滚落,垂入她的衣襟之中,烫得她轻轻颤抖了一下。

可就算如此,他仍在颤抖着说冷。

单纯用手渡灵气似乎不管用了,云笙想起,沈竹漪说过,通过□□交互是最有效的。

于是,云笙垂眼看着枕在她腿上的沈竹漪,而后,轻轻将少年的下颌抬起来。

她俯身吻了下去。

沈竹漪的长睫轻颤了一下,任由着她撬开他的唇,与他唇舌交缠,交换气息。

几息过后,云笙想要换气。

可仅仅只是分离了一瞬。

沈竹漪便撑起身子,紧紧追逐着她离去的唇瓣。

他炙热的手掌抚上了她的后颈,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仰着头,急切地,自下而上去捕捉她的唇。

仿佛只是分离一刻,他便会焦灼得渴死一般。

他的气息灼热又凌乱,仰着脆弱又纤长的脖颈,毫无章法,又小心翼翼地吻在了云笙的下颌上。

不知怎地,云笙从这个吻中品出几分讨好的意味。

片刻后,沈竹漪的身体没有那般烫了,他睁着一双乌黑的眼,望着外头的细雨。

九月初九,似乎总是在下雨。

梦中的雨更是如针一般细细密密扎在身上,闷雷响起,电闪雷鸣那一刻,照亮祁山的满城尸骨。

似乎只要闭上眼,便能听见凄厉的哭嚎。

可是背上不间断地传来的轻抚,却将他骤然拉回了现实。

云笙以为他还没醒,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替他顺着背脊。

然后,她又垂下头,想再次为他渡气。

可是这一次,云笙垂头时,看见了沈竹漪清醒的双眼。

桌上的烛火照不亮他的眼底,她侧头吻上来时,他亦是睁着眼。

那双清醒时弧度凌厉冷淡的眼眸,静静看着她。

云笙心底猛地一揪,径直放开了他。

被发现偷亲他,她异常地慌乱,耳后根都红了一片。

可是落在沈竹漪眼底,这份慌乱,更像是害怕。

在对视的那一刻,他能清晰地看见倒映在她眼底的自己。

他鬓发凌乱,侧脸上盛开着色泽艳丽的莲花。

纵使他已然清醒,这莲花却仍未褪去,花瓣灼灼舔舐着他的眼尾。

自从他学会控制业火之后,莲纹已经很少蔓延至脸上了。

可他仍能回忆起,当年在雪域业火失控之时,那些人看见他脸上莲花,所表露出的恐惧和厌恶。

他并不在乎他人的情绪。

可是这样神情若是出现在云笙脸上。

他心中传来闷热的钝痛之感。

他的手摸向蹀躞上的刀刃,刀刃贴上肌肤,冰冷尖锐的刀锋沿着花瓣游移过去。

云笙一怔,看着他的动作,顿时明白了——他想将脸上的莲花剜下来!

在他欲要用力之时,云笙猛地夺过匕首,吓得浑身冷汗倒流:“你干什么?”

沈竹漪乌黑的眸子静静看着她,他试图从她的眼里找出一些厌恶的情绪。

他平静地说:“师姐不觉得碍眼丑陋?”

云笙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触碰他脸上的莲花,道:“我觉得很好看,你若将这莲花剜下来,留下来疤痕,那才是真的难看呢。”

沈竹漪的眼中有些茫然:“好看?”

云笙点头,为了让他相信,她极尽诚恳地说:“不瞒你说,我也想弄一朵这样的刺青在腰侧。”

他的眼神沉沉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瞬,似乎要将她看透一般,半晌过后,柔和的声音响起:“未尝不可。”

云笙对于尝试新事物总是十分欢喜的:“那明日,叫一位姐姐替我画初稿,好不好?”

她知晓,刺青得先用笔墨拟好形态才可刺入皮肉之中。

沈竹漪拢起长发,苍白的脸抬起来:“不必明日,我现在便可替师姐画。”

他脸侧的莲花妖冶,红唇轻勾,幽幽道:“不会有人比我画的更好。”

-

云笙也不知道事情怎就变成了这样。

此时此刻。

她卧在榻上,下颌枕着玉枕,全身仅仅着一件露着背和后腰的心衣。

在她身后,沈竹漪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笔架,视线落在她露在外头的大片洁白背脊上。

她双肩瘦削,心衣的系带系在后颈上,红艳艳的一截衬托着洁白的后颈,肩胛骨似蝴蝶一般。

堆叠在腰侧的繁琐衣衫越发衬得她腰身极细,腰窝处深陷进去,并不当初那般瘦得皮包骨,而是多了一点柔腻。

云笙忍不住回过头。

她看见沈竹漪似乎在碾磨着朱砂,不,并不是朱砂,而是她压箱底的唇脂。

不常用的原因是那唇脂色泽太艳太深了,和朱砂其实并无两样,云笙总觉得自己有些压不住这般有攻击性的颜色。

那唇脂被他一点点磨碎了,放在一个洁白的小瓷瓶中。

而后他握住了桌上的紫豪笔。

笔杆是青玉质地,浮雕刻着荷叶,衬托着他骨节分明的长指也如玉一般好看。

圆润的笔尖蘸上艳红的唇脂。

这唇脂本就是由花瓣做的,如今不过是以她的身体为画布,再度化成花罢了。

云笙尽力压下心底的异样,望向榻边的抱月瓶。

抱月瓶中还摆放着沾着晨露的娇艳海棠,粉白相交,秾纤适中。

而后,那笔尖落在了她的肌肤上。

这笔是取用山兔的背脊毛制成的,触及皮肤,有些凉。

上头沾着他用指腹碾磨的唇脂,在她肌肤划过时,有些黏稠。

拖笔而下。

柔软的兔毛有些痒。

她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导致这一笔便偏了。

沈竹漪抬眸看了她一眼,用袖帕拭去。

云笙不好意思地眨了一下眼,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去数抱月瓶内的海棠花瓣。

一片、两片、三片……

室内很安静,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他撂笔的声音格外清晰。

可是很快的,笔上的唇脂有些干了。

连带着紫毫笔上的毛发都有些分岔,落在她细腻的肌肤上,便有些不适。

她蹙起了眉。

落下画笔的肌肤那处也泛起点点娇气的红晕。

沈竹漪的指腹轻轻拂过她背后的红痕,而后,他将画笔含入唇中,舔舐过笔尖。

一直在用余光观察她的云笙蓦地睁大了眼。

直至那笔尖再度落在她的肌肤上。

灼热的,柔软的。

云笙的身子猛地抖若筛糠。

丹青着墨时画师时常会舔笔,这个动作是正常的。

可是不知为何,由他作来,却透着令人难以呼吸的色-欲。

他的唇如花瓣一般红,水润透着光泽,仿佛他舔舐的不是笔尖。

云笙不敢再看。

可是她仍能清晰地感受着落在身上的每一笔,点、折、撇、钩……时轻时重,时缓时慢。

她近乎是屏住呼吸,等着不知下一笔何时落下。

其实很舒服。

却也很痒。

腰间泛起难以忽视的痒,像是有狸猫的爪子在她的心上挠过去。

云笙想要狠狠抓挠一番,最后,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抱月瓶里的花瓣。

那海棠花的花瓣被她紧紧攥在手中,不经意间,花叶被她的颤抖着的手指碾碎,碾出来的花汁渗透进她的指缝,染红了她的指甲,像是蔻甲一般红艳艳的。

沈竹漪按住了她抖动的肩膀,很快的,一朵莲花在她的脊背连接着后腰的那块肌肤上,徐徐绽放出来。

莲花的瓣叶沿着她的腰窝延伸向下,蔓延进堆叠在她腰上的衣物中。

沈竹漪的指尖缓缓拂过那朵莲花。

在明亮烛火的照拂之下,艳红的笔触衬得她的肌肤犹如白玉般温润、细腻。

他的指尖小心触碰上去,近乎都在颤抖。

少年潋滟的眼尾流露出病态的红。

他身体中的红莲,终于也盛开在了她的皮肉上。

她干净得就像是这么一片白纸,这一抹红,属于他的痛苦,他的不详,他的丑陋,也深陷进她的身体里,弄脏了她雪白的皮肉。

他闭着眼,纤长的睫毛也跟簌簌颤抖,忍着错乱的呼吸。

片刻后,他再度睁开眼。

桌上的烛光灼灼,却怎么也照不亮他幽暗的眼底。

人总是这般贪心。

享受到这一刻灭顶般的欢愉,他又想要的更多。

他从腰上的蹀躞中取出一枚银针。

银针的末端抵在她肌肤上时,冰冷而又尖锐。

沈竹漪仿佛已经看见银针扎破她的肌肤,血珠冒出来的样子。

若是往里种下偃术,他的痕迹便会永远留在她身上,她会俯首帖耳,百依百顺。

孽镜台前无好人,这些刺青,都是恶鬼留下的枷锁。

她将在这冥府地狱,和他一起。

曾经的沈竹漪以为,掌控一个人的所有,便是最亲密的关系。

可是,看见她紧张地闭起眼。

他又停下了。

仅仅是用笔作画,她的肌肤便红成这样,若是用针扎破,她或许会疼得直哭。

想到她的眼泪,他心中多出几抹烦闷的钝痛。

针尖蓦地调转,那枚银针深深钻入他的食指中。

豆大的血珠从他苍白的指尖冒出来。

方才她主动地吻过来的时候,少女青涩的呼吸与拂面的发丝。

比起操控的偃术,他更喜欢她主动的接近,主动地亲吻。

这是第一次,他厌恶起偃术,厌恶起方才一闪而逝的想法。

他想到百花楼中所说,世间最亲密的关系,其实是彻底地连接在一起。

比起用偃术的傀儡丝线操控她的血肉,或许进入她的身体,触碰她的心,才是他此时此刻最想要的。

从那她双膝间的那道伤口钻进去,朝着她的心一路蚕食顶撞。

他静静地注视着那朵莲花,那枚银针刺入他的指尖,越陷越深。

染着血的食指也跟着游移过去。

和她彻底融为一体之时……

他垂下纤长的眼睫,用鲜血涂抹那朵红莲,看着它灼灼绽放,最深的时候,能够抵达这里么?

云笙屏住了呼吸。

可是,预感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云笙的尾指紧紧蜷缩着。

她脑中空空的,只感受到一片温热的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