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半人高的小纸偶蹲在桌上,苍白皮肤,银朱腮红,同司辰欢和云栖鹤肖似的五官轮廓,让它看上去如小仙童般精致可爱,完全看不出纸偶原本应有的凝滞感和森然气息。

“爹爹!”,它朝着司辰欢又甜甜叫了一声,张开两只小手做出拥抱的动作。

司辰欢坐在桌边,此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等,按照你说的,小八突然就能说话了?”司辰欢看向云栖鹤,这是他方才给出的说辞。

云栖鹤抬手将小八张开的手臂给按了回去,不给它抱,又气定神闲地回答司辰欢的问题:“是。”

司辰欢简直要气笑了,他站起来看着这一人一纸:“文京墨那盆能口吐人言的变异含羞草前脚刚消失,后脚小八就能说话,你当我傻吗?这不就是小八偷吃了那草嘛!”

云栖鹤看他生气,抬手给他倒了杯茶水,递给他。

“所以呢,总不能把小八交出去,让那药修剖开它的肚子取药吧。”

司辰欢刚喝下去的水,好险没吐出来。

小八闻言,也害怕地蹲在桌上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两只雪白胳膊,露出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两人。

“现在知道害怕了,偷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云栖鹤弹了一下它脑袋。

小八吃痛,又不敢说。

倒是司辰欢不满地打开他的手:“干什么呢,它本来就懵懂无知,一切全凭本能,偷吃了灵植也不能怪他。”

小八眼睛一亮,顺势扑到司辰欢身上,爬上他肩头熟悉的位置坐下,胳膊抱着他脖颈,小脸也贴了过去。

“爹爹最好了”。

云栖鹤的眉眼沉了下去。

司辰欢没有察觉,他被这称呼给叫得浑身不自在,“你别这么叫我,叫我哥哥就行了。”

小八偷偷看了一眼云栖鹤的方向,却被那煞神吓了一跳。

它抱着司辰欢的手圈得更紧,怯怯叫了声“哥哥”。

它嗓音稚嫩,带着幼童特有的天真和含混。

司辰欢被这一声,回想起了四年前的山谷旧事,想到小八出事时还不过总角之年,不免鼻头一酸,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云栖鹤看他脸上的动容,知道他这是回想起了往事,于是压下对小纸偶的不满,岔开话题:“木已成舟,那含羞草的灵力已经散入小八体内,所以它才能开口说话。我们同那药修不熟,如果贸然将小八送上去,他做出什么举动还未可知。”

小纸偶适时地抱紧司辰欢脖颈。

云栖鹤露出一抹冷笑,口中道:“再说了,也怪那药修自己学艺不精,一个结界竟然连一个纸人都挡不住,灵植没了也是难免。”

司辰欢觉得竹马有些强词夺理,毕竟纸人没有气息,很容易避开结界。

不过他也不敢把小八真交出去。

于是怀着这点愧疚心理,当楚川要去找苏幼鱼时,司辰欢也跟了上去。

天音宴只在三日后,城中的邪魔一事又成功解决,于是城主府内忙碌起来。

一路走来,随处可见步履匆匆的弟子和侍女。

高高低低的凉亭水榭处,也多了其他宗门的弟子服,都是些同天乐城交好的宗门弟子,见了他们,遥遥点头示意。

他们穿过长廊园林,来到一处宽阔高台。苏幼鱼此刻正怀抱琵琶,端坐在最前方。

她此刻换了一身飘逸出尘的衣裙,眉心一点朱砂姝色艳丽。

她身后,一群持笛垂萧的乐修弟子同样仙气飘飘,恍若仙人。

楚川抱着古琴,有些紧张。

司辰欢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向通往高台的台阶:“去吧。”

楚川回过头看他,点了点头,继而怀抱着琴,一步步踏向了乐修训练的高台。

司辰欢站在原地,仰头看了半晌。

确认楚川和天乐门弟子相处融洽,以及合奏时他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耀眼风采,司辰欢这才放下心来,面露欣慰。

“司道友?”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司辰欢转头一看,正是角愫。

角愫对他道:“小姐看你在这站了许久,让我过来带你四处逛逛,略尽地主之谊。”

司辰欢有些惊讶,没想到苏幼鱼忙着弹奏,竟还能关注到他?

不过他恰好有事想问,于是道:“不知文道友去哪了?”

此时的角愫对他已没了前几日的痴迷,只是看着红衣少年鲜活灵动的表情,仍然不免软下语气,轻声细语道:“那个奸商啊,中午就出去摆摊骗钱了。”

司辰欢:“?”

他一脸疑惑,文京墨当时不是还为他的灵草痛哭吗?怎么转头就去摆摊了。

角愫见他对文京墨的动向很好奇,于是索性带着他出府,上街去寻人。

此时金乌西坠,月挂枝头,溟蒙夜色笼罩着万家灯火。

原本因为邪魔一事而闹得人心惶惶的天乐城又恢复了往日热闹,虽然还不及他们进城那日繁华,但街道两侧店铺已正常开门营业,还有不少摊贩摆在人来人往的主街上,琳琅满目,吆喝声不绝。

司辰欢一上街,便发现街道半空用丝绸挂着许多造型别致的花灯,灯面上绘制的花草栩栩如生,在风中转着圈。

他抬头看时,恰好到了亮灯时刻,守城弟子催动灵力点燃花灯内芯,刹那间璀璨灯火从街头一路烧到了街尾,惶惶成片,整座城池如星雨落人间,花光满路。

司辰欢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前骤然明亮的灯火。

好一会儿后,他才放下手来,头顶洒落的光焰便化在了他漆黑的眸子里,漾出一片星河。

他今日一身绛红劲衣,衣摆处嵌了丝丝缕缕的暗纹金线,白日时看不甚分明,直到此刻,在头顶花灯的映照下,衣摆处反射出潋滟光泽,衬得他整个人神采熠熠,耀眼夺目。

来往路过的姑娘仙子们,都不由将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角愫在最初的惊艳后,压力也大了起来。

因着她在司辰欢身边,又恰好落后了半步,那些女子竟将她当做了司辰欢的侍女!

所以害羞不敢直接搭讪的女子们,便纷纷都挤在她周围,拿着丝帕绢花让她帮忙传达情意。

角愫:“……”

简直岂有此理,她堂堂乐修弟子竟然被当做侍女!就算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们也不可以!

等她艰难从人群中脱身时,四下环顾,却已不见了那红衣少年的身影。

司辰欢是被拐走的。

他当时见角愫正被一群女子包围,还以为那些是她在天乐城中的朋友,正感慨角愫姑娘好人缘时,身后就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撞得力道不轻,司辰欢朝前踉跄几步,系在腰间的小金酒壶叮当响起。

他忿忿回头。

便对上了一张狐狸面具。

那狐狸面具做得精致,底色雪白,又用燕脂色勾勒出狐狸纹饰和缠枝花纹,露出的一双眼眸幽深如潭,下颌线条凌厉。

司辰欢一眼就认出来了,于是原本的忿忿变作了欣喜,眉眼都不由弯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云栖鹤没有回答他,只是偏头看向他身后,那一群娇羞偷看的女孩子们。

虽然隔着面具,司辰欢却莫名有种直觉。

他、怎么好像生气了。

刚升起这个想法,冰凉的感觉便贴面而来。

原来是云栖鹤将面具揭了,扣在他脸上。

“别动”,云栖鹤给他戴好,又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司辰欢任由他动作,只在往外走时,犹豫道:“就这么走了,要不跟角愫姑娘打个招呼?”

云栖鹤没有转身,一言不发拉着他往人潮中走去。

也有几个姑娘发现他离开的动作,只来得及跟了几步,便在喧闹的人潮中失去了目标。

直穿越了半条长街,路过一处面具摊时,司辰欢才拽了拽云栖鹤的袖子,示意他停下。

摊贩上的面具大小不一,造型各异,在花灯下反射出琳琅光泽。

司辰欢戴着那副狐狸面具,未被牵住的另一只手挑挑拣拣,口中道:“礼尚往来,你既送了我一个,我也回你一个。”

说着,选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放在云栖鹤那张清冷深邃的脸前比划。

“我看这个就不错,衬你。”

他身前的人无奈一笑,那一瞬的风华,又吸引不少视线。

于是司辰欢便不由分说,将恶鬼面具给他戴了上去,末了端详,不住颔首:“不错,可止小儿夜啼。”

云栖鹤垂眸看向他,“当心我深夜去找你。”

司辰欢哼了一声,狐狸面具下的双眼狡黠灵动:“我才不怕,待本修士降服你这恶鬼。”

云栖鹤上前靠近了他一步,“那不用了。”

毕竟,已经降服了。

司辰欢偏头,不解其中意,只逗他道:“怕我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付了钱。

摊主见两人穿着不凡,继续推销其他面具,十分热情。

司辰欢正想回拒,却觉衣角被人扯了扯。

他一低头,发现小八从云栖鹤腰间垂挂的锦囊里探出了头,小纸片的眼睛里满是渴望。

司辰欢手一顿,于是原本的拒绝咽了回去,又买了八个专门给小孩的小老虎面具。

“这个是你的”,离开摊贩后,司辰欢将其中最小的面具递给小八,其他七个收着,准备等之后再给其他小纸偶。

两人寻了一处偏僻街巷,让小八化作了半人高的纸偶。

小八对面具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玩了一会儿,随后学着他们,戴在了脸上,凑到司辰欢跟前让他看。

“哥哥,好看吗?”

司辰欢见状,心里生出些愧疚。

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如今知道这些小纸偶体内住了旧人魂魄,他应该多放他们出来活动的。

不过此刻街上喧闹,人潮拥挤,司辰欢便没有放出其他小纸偶,只弯腰对着小八,认真道:“嗯,真可爱。”

小八高兴地原地跳了起来。

司辰欢牵起他的手,走回了长街。

小纸偶本就是一身白衣,不过身量比生前的同龄儿童小了许多,看着只有四五岁大小。

它腿短手短,司辰欢牵着他走路需要弯下腰,加上人潮拥挤摩肩擦踵,不免磕碰。

突然,小纸偶牵着他的手一紧,另一只小手指了指一处方向。

司辰欢看去,原来是一位将儿子举在脖子上的父亲,他旁边是一位温婉含笑的妇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司辰欢明白了小八的意思,正想要将小八抱起来,眼角却撇过一抹白色衣角。

他不免起了促狭之心,于是直起身对身后跟着的白衣少年道:“喂,你也是孩子的哥哥,一点都没出力。”

看到他牵着小八早已不满的云栖鹤:“?”

司辰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那对父子:“看见了吧。”

他狭长的眼尾憋着坏笑,想看看平素冷淡的竹马,举着小八骑在脖子上,是怎么样的一副画面。

云栖鹤的视线从他含笑的眼中扫过,“看到了。”

司辰欢:“那你还不……啊”。

他说到一半,只觉身体一轻,视线拔高,不免发出一声惊呼。

待反应过来时,双腿已经岔开骑在了云栖鹤脖子上。 ???

司辰欢低头,和地上的小八面面相觑。

恰好方才那对父子走了过来,骑在父亲头上的小男孩“哇”了一声,兴奋欢呼:“好高的狐狸!”

司辰欢:“……”

他面具下的脸陡然涌上热意!

他们太突出了,加上小孩的一声,周围行人不免纷纷驻足,投来好奇的视线。

在这瞩目中,司辰欢几乎不敢抬头,只能咬牙切齿低声道:“你干什么,还不快放我下来?”

云栖鹤不但不放,还走了两步,悬空感让司辰欢不由抓着他肩膀衣服,怕掉了下来。

云栖鹤淡然的声音从身下传出:“不是你想要的吗?再说了,我可是恶鬼,抓了你要带回洞吞吃掉。”

司辰欢万万没想到他这次竟这般小心眼,开个玩笑还要这般报复他。

要不是周围人来人往,他真想翻下身来就跟他打一架。

但、偏偏行人密集,他翻身下来会砸到人,云栖鹤又抓着他的裤腿不放,强行飞掠出去,又怕会伤到他的手。

司辰欢只好道:“别闹了,快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求你了,云唳哥哥。”

抓着他裤腿的手猛地一紧。

司辰欢只想快点下去,没有注意到云栖鹤神情。

待脚终于落地后,他几乎是抄起地上的小八,弹射出去。

太丢脸了,他要赶紧离开这块地方。

身后,云栖鹤还立在原地,回想着他方才情急之下喊出的话。

眼看那抹红衣要被人潮淹没,他这才无奈摇了摇头,抬脚跟了上去。

司辰欢闷着头一路跑到了街尾,这里头顶花灯依旧明亮,人流却少了许多,摊贩之间也不那么密集。

司辰欢这才呼出一口气,脸上热意慢慢消退。

他一转头,就对上旁边一张熟悉的脸。

是文京墨。

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在这找到了他。

文京墨正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他也没有支架子,只在地上铺了一层素色毯子,然后随意地摆了一排排白玉瓷瓶,最前方斜立着不知从哪扯来的布幡,写着“再世神医概不赊账”几个大字。

司辰欢:“……”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两边摊贩上都有行人驻足,只有他这摊位无人问津。

可能真的太像骗子了。

他牵着小八,觉得还是要赔偿一下对方,于是上前压着嗓子道:“请问,这些丹药怎么买?”

他想着,小八吃了对方一盆灵植,自己将这些丹药高价买下的话,刚好还了这份亏欠。

文京墨正闭眼打坐,懒洋洋道:“你好,一百枚灵石一瓶。”

“什么?”正打算全部买下的司辰欢不可置信,“你说多少?”

旁边的摊贩应该是看多了这种情况,于是抢先开口道:“小仙师,你可别被他骗了,哪有丹药能卖这么贵的?况且连个名字都没有,方才也来了一些仙师,都说这人是骗子呢!”

“是啊是啊,还不如来看看我这摊上的,一枚灵石都不用,只需要几个铜板便好了。”

街尾人流量少,租金自然也低,多摆些便宜新奇的小玩意儿,两相对比下,文京墨这一瓶就要一百灵石的丹药,属实太过高昂。

一苍白纤瘦的手从身后伸出,拿起地上的白玉丹药细细打量。

司辰欢一回头,对上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是云栖鹤。

“一百灵石是吗?我们全要了。”

他放下手中的丹药,淡淡道。

司辰欢惊讶看向他,虽然他也本来就准备要全部买下,但刚才被价格吓了一跳还有些犹豫,没想到云栖鹤眼都不眨就决定了。

文京墨也睁开了眼,面露喜色“果然道友是识货之人。”

他看清两人身上服饰,“咦”了一声,认出了他们。

云栖鹤对他点头示意,随后往后一摊手,要钱。

司辰欢只好从储物袋中点了一堆灵石,上前递给了文京墨。

“上好的化魔丹,请收好了。”文京墨喜滋滋地收下灵石。

旁边摊贩跟他比邻了一晚上,此刻才终于知道他卖的是什么,不由“噗嗤”笑出声,看着司辰欢两人的眼神像是看冤大头:“就连我这个小老百姓都听说了,这化魔丹根本没用!要不然之前城门口让入城的人都吃了一颗,怎么还会出现这么多的邪魔?听说只有药宗新推出的破魔丹,才能够杀死那些邪魔!”

“就是,两位赶紧退钱吧,就算这些是真的是化魔丹,也没有卖的这么贵的!”

云栖鹤在两侧摊贩的劝说下,仍旧拿着文京墨打包来的一匣丹药,递给他。

司辰欢只好也收进了储物袋,只觉自己像个管家的。

文京墨看他的动作,笑容更深了几分。

他从蒲团上站起,懒洋洋对两侧邻居拱了拱手,文弱的脸上挂着真诚笑容:“承蒙照顾,今天货卖完了,先走一步。”

说得很气人。

小贩们恨不得将他举报给城内护卫。

再引起众怒前,他铺盖一卷,潇洒走人。

司辰欢跟云栖鹤对视一眼,牵着小八跟了上去。

文京墨挑了一条清静的小巷走。

巷子上空也悬挂着彩绘花灯,映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文京墨并不意外两人跟着他,只是看向那不足半人高的小孩:“这是?”

司辰欢心头一紧,下意识挡在小八身前,含混道:“这是门下小师弟,今日带来街上游玩。”

文京墨不疑有它,点了点头,没有多问,继续往前走。

司辰欢暗中松了口气,转身将小八的手交给云栖鹤,自己则上前一步套话:“文兄,不知中午时含羞草的事,可查出来了?”

文京墨原本轻快的步伐,被他这么一提,重重落在地上,响起明晰的回音。

“唉”,他叹气一声,“多谢司兄挂怀,只是苏姑娘虽然调了人手去查,但却毫无所获,也不知是哪个贼子的隐匿术竟这般厉害,连一丝踪迹都没留下。”

司辰欢有些心虚,偷偷瞥了一眼小八,对上它无辜的大眼睛。

云栖鹤更是坦然自若地回答:“文兄节哀。”

文京墨更唉声叹气起来。

司辰欢轻咳两声,试探性问:“这变异含羞草倒是有意思,不知道还有哪里生长?”

他想着,若实在不行,自己再去找一株赔给他。

文京墨将手揣袖,作含蓄状:“不才,这变异含羞草正是在下培养的。我看这草因为天性缘故,便被村头几个小毛孩天天逮了碰着玩,于是稍作培养,养了数百株,也只成功这一盆,司兄若是想寻,怕是没有机会了。”

司辰欢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心想这就是他们药修吗,就因为一株再普通不过的含羞草被小孩欺负,就要培养变异的灵植骂回去。

实在是何等闲得慌。

不过他口中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算了,方才云森栖鹤付的钱,就当作赔偿吧。

文京墨道:“都是缘分,强求不来。同样的含羞草,嫁接同样的噬魂草,出来的效果都是不一样的,能出现一株变异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等等,你说什么?”司辰欢脚步蓦地一顿。

连正暗中调教小八的云栖鹤也停止了传音,抬眼看了过来。

他这拔高的音调有些突兀,文京墨不觉疑惑:“怎么了司兄?”

司辰欢艰难道:“没什么,只是这噬魂草名字一听起来,便是会吞噬魂魄的吗?”

文京墨一摆手:“不用担心,这些噬魂草灵力低微,只是充当催化剂罢了,除非是碰到那些本就残缺的魂魄,要不然绝不会发生作用的。”

他一说完,小巷内就陷入了死寂。

城主府内。

高台上也漂浮着盏盏花灯,映得满地通透明亮,丝弦管乐声不绝于耳。

一连练习到月上中天,苏幼鱼才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她一发话,弟子们就纷纷站起来,不少人跑到楚川旁边,夸他古琴技艺精湛,要不要改入天音门,还有问他师承何处,愿不愿意做他们小师弟的。

楚川被围在人群中,掌声和赞美将他淹没,一张俊逸的脸上不由自主露着灿烂笑容。

“行了行了,这么晚了,都回去休息,明日一早继续练习。”

苏幼鱼给他解围,一说完后听取哀叹一片,弟子们收拾完自己的乐器,纷纷下了高台回去住所。

待人散得差不多了,苏幼鱼这才上前:“觉得怎么样?”

楚川不住点头,想说什么,又勉强记起自己要维持女神喜欢的高冷人设,于是满腔激动憋在了肚子里,只道出两个字:“甚好。”

苏幼鱼:“……”

她奇怪地看了楚川一眼,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楚川:“对了,我有些乐理知识还不太熟,跟苏姑娘探讨一番。”

他特意说了今早刚看的乐理经书,低调地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学识渊博,然后挑了个偏僻的知识点,跟苏幼鱼提起。

苏幼鱼原本还浅浅微笑的嘴角,一听他佶屈聱牙的名词,登时就僵住了。

头好晕,哪个好人会在大半夜的跟人探讨这种惊悚的功课问题啊!

苏幼鱼勉强保持面上的端庄,挑着回答了几句。

楚川却觉得终于找到了跟女神共鸣的话题!如获珍宝,为了能跟人多说上几句,不由变着角度,又提了些问题。

苏幼鱼面色越来越难以维持,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被夫子突击检查。

她受不了这种死亡学习的氛围,练了大半夜的乐器她真的只想回房看个话本啊!

于是当她看到角愫时,苏幼鱼像看见救星,忙打断楚川还在滔滔不绝大谈特谈的乐理心得,匆匆道:“角愫师妹还有急事找我,我先过去了。”

她步履匆匆,似乎真有什么天大的要事。

楚川只来得及抬手,还没作别,便只看见她飞掠出去的衣摆。

他只能意犹未尽地收手,心想角愫姑娘果然没骗她,苏姑娘当真喜欢谈论乐理。

要不然,苏幼鱼还没跟他说过这么多话。

他彼时还不知道一个人在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时,是会扯出许多闲话来遮掩的。

楚川喜滋滋地抱琴准备离开时,余光却瞥见地上的一抹异色。

他侧身看去,便见属于苏幼鱼那方白**下面,一角深色的书籍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

楚川将古琴收在储物袋中,蹲下身将那本藏在蒲团下的书籍抽了出来。

只见深色素净的封面空无一字,同角愫给他的那本别无二致。

楚川心头触动,苏姑娘真的是好勤奋刻苦!就连在他们练习乐曲的空隙中,竟还不忘看经书?

难怪角愫姑娘说,她家小姐喜欢谈论乐理。

楚川不由感到愧疚,暗暗握拳,发誓自己回去后定要改过自新,做一个爱看书、多看书的文化人。

这样才能配得上女神。

他拿着书起身,正想给苏幼鱼送过去。

高台上一阵风过,吹得头顶花灯摇曳,光影婆娑,他拿着书脊的经书也哗啦啦翻页,露出书里内容。

楚川下意识抬手,想要按住,垂下的视线却不经意一扫,登时愣在原地。

楚川不可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要不然怎么会在乐理经书中看到赤身裸体的图画呢?!

楚川舔了舔唇,觉得自己真是老眼昏花了。

但拿着书的手却忽然觉得沉重了起来。

之前不小心看到的画面此刻也浮现在脑海。

那是角愫第一次给他的经书,据说是小姐珍藏后面又说是搞错的春宫图。

呵呵,他一定是疯了,怎么可能会在苏姑娘的蒲团下有春宫图呢。

楚川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眼神却挪不开。

本来就是他胡思乱想,所以看一眼吧,这样才能打消他那不切实际的念头。

对,他就看一眼。

楚川咽了咽口水,原本压住书边的手挪开。

不用他翻页,夜风帮他“哗啦”吹了起来,楚川抬手盖住,刚好一张匪夷所思的姿势图冲入他眼底。

楚川:!!!

“你干什么呢?”娇喝声响起。

随即一只手从他手上夺走了书籍。

“你怎么乱翻我的东西!”

楚川呆滞地转身,看到了他仰慕已久的那张芙蓉面。

他的眼神从苏幼鱼的脸上扫过,又再低头看了一眼她护在手中的书。

原本停滞的思绪疯狂呐喊:真是她的东西!!!

他控制不住后退了一步,看向苏幼鱼的眼神逐渐惊恐。

苏幼鱼看他这种表情,便知道自己的一些小秘密被发现了。

她忙将手上伪装的春宫图收了起来。

然后轻咳几声:“咳咳,楚道友误会了,其实那不过是一本功法秘籍,对,是双修门派的,我不过是好奇想提前了解了解。”

楚川瞪着眼睛看向她,声音都颤抖了:“你要了解双修,但为什么是两个男人的双修?!”

他语气沉痛,面皮抽动,整个人看着都不太正常了。

苏幼鱼没想到他看得这般仔细,对了,也怪今晚挂着的花灯!真的是,挂那么多灯干什么,这下能看的不能看的,都被别人给看到了。

苏幼鱼含糊其辞:“触类旁通、殊途同归嘛,总归都是那回事,楚道友可别有性别歧视啊。”

楚川:“……”

楚川崩溃:“这是性别歧视嘛!这明明就是春宫图啊——”

他终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苏幼鱼面色变了,原本伪装的表情碎裂。

她上前一把揪起楚川衣领,将人给提了起来,清雅如仙的脸上露着凶光:“你个大男人能不能别那么脆弱!我就有点特殊小爱好怎么了?看个春宫图还碍着你了!谁让你自己这么不小心看到的,真的是,少见多怪。哼,我告诉你,今晚的事你要是说出去你就死定了,听到了没有?!”

楚川的身体陡然腾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一串威胁给砸晕了。

他眼睛瞪大,满脸受伤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女神。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苏幼鱼被他盯的,偏过头去一瞬,接着又转回来,反正已经暴露了本性,索性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装可怜也没用!老娘不吃这一口!”

楚川没忍住,抽噎一声。

为他还没来得及开始就结束的少年心事。

“干什么呢?我又没欺负你,大男人哭哭啼啼什么?”

楚川还被揪着衣领脚离地三尺,他生无可恋道:“没有,呜,我只是觉得,角愫姑娘当初真没有骗我。”

原来当初她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