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云栖鹤的状态不好,司辰欢陪了他很久。

两人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如往常一样,并排躺在云栖鹤从储物袋中拿出的藤椅上。

透过窗棂,投落的日光渐渐西移,光束中尘埃浮动。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爬上天空,月光如水,轻盈越过窗台,流泻一地。

房内并未点灯,光线幽暗,两人却能通过彼此接触的身体部位,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司辰欢原本激荡的情绪也变得宁静下来。

他抬手,眼神看着另一侧虚空,假装不经意地搭上云栖鹤放在他边上的手背。

动作很轻,先是试探性地轻点,然后见云栖鹤没反应,再是一根手指、两根手指,最后才整个手心慢慢搭上去,安抚性地轻拍。

拍了没两下,再次落下时,对上的却是微凉掌心,以及,指缝间被对方的手指迅速侵入、合拢,十指相交。

司辰欢一惊,侧头看向他,双眼在昏暗中显出潋滟微光,像是寒夜中的星辰。

云栖鹤却只是垂眸,看向两人合十的双手。

司辰欢的手略小,因这几日苦修剑术,掌心磨出一层薄茧,贴上去时有些微微的粗粝感,但就是这层细微感觉,让云栖鹤原本放松的肩背都绷直了些。

他淡淡道:“手冷了。”

然后,又摩挲起司辰欢的手心来。

司辰欢被他的小动作弄得有些痒,又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觉好笑,心下也微微放松,知道竹马这是缓过来了。

“笃笃笃——”

三道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司辰欢抬头,发现门外映出一道高大身影。

他不觉心惊,这人是谁,什么时候来的?他竟毫无所觉!

对方修为绝对在他之上。

司辰欢挥手点上蜡烛,房内一时亮堂起来,待云栖鹤收了藤椅,他才上前打开房门。

“即墨前辈?!”

司辰欢一时失声,惊诧极了。

这堂堂剑宗老祖,要见几个弟子随手传讯也就罢了,怎么会亲自登门拜访?

“司酒”,身后有人搭上了他肩膀,司辰欢转身,对上云栖鹤一双平静漆黑的眼,“你先出去吧,我和即墨前辈,有些事要沟通。”

“这……”司辰欢有些犹豫,不过看竹马这么平静,而且他又打不过即墨珩,即便发生点什么也帮不上忙,于是干脆道,“好,那你和前辈先聊,我后半夜再来找你。”

他故意说给即墨珩听,暗示人不要留太久,随后抬手,同即墨珩行礼告别,这才转身离开。

原地一时只剩下了两人。

“进来吧”,云栖鹤面色如常,似乎对剑宗老祖夜访一事毫不意外,也没了白日的尊敬客套,当先自己进了房中。

身后的即墨珩倒没有不快,只是从云栖鹤的表现中,猜到他恐怕已经知道了真相,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他也随后进门,下一刻,一道无声无息的结界升起。

司辰欢去了楚川的房间。

一推开门,便见满地狼藉,堆满了各色各样的古籍话本。

楚川和八只小纸偶,埋首在一本话本间,正看得专注。

“这是做什么?”

司辰欢艰难下脚,从叠摞的书本空隙中勉强踮脚走了过去。

“来得正好”,楚川抬眼看向他,面上带着骄傲,“你跟云栖鹤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带着大侄子们去城中书铺,将有关即墨老祖和他夫人的话本全都买了回来,我就不信,看完这些,我还能不了解幻境中的真相?”

司辰欢一弯腰,将一人和八纸偶正看的话本拿了起来,翻到书名一看:《多情剑宗俏嫂嫂》。 ???

楚川忙解释:“我也才知道,原来那名叫月照棉的女子,先是即墨珩大哥、也就是剑宗那位不世出的天才即墨琛的未婚妻,后来,即墨琛前辈为救一城百姓自爆身亡,所以月照棉才嫁给了即墨珩,唉,好一段孽缘呐。”

这事司辰欢也有耳闻。

传说中的剑宗大少爷即墨琛十八岁结金丹,不及弱冠便修炼出了自己的剑意,是前所未有的剑道天才!

可惜,当时鬼蜮出了位鬼仙,也就是第一位以鬼修身份达到大乘期修为的大能。

众所周知,鬼修一途除了大奸大恶、走投无路之人,是少有修士选择的。

毕竟天地间因果循环,鬼修天生就被天道针对,修炼渡劫难上加难,更遑论飞升。

因此当大乘期的鬼修出来后,鬼蜮众人狂欢不止,那一段时间频频袭击城池。

即墨琛就是在一次鬼修袭击中,为守护一城百姓而自爆金丹。消息传回剑宗,恰逢老宗主修炼关头,闻此噩耗而急火攻心,最后卧病在床,急需一位新的宗主来主持大局。

挑来挑去,就落到了原本不起眼的二少爷、即墨珩身上。

在仙门流传的八卦秘闻中,提到即墨珩担任宗主一位,无不大呼“运气”二字。

连之前的剑宗弟子也是这般认为,因此对即墨珩表面尊敬,私下不以为然。

直到即墨珩的本命法宝日月神剑一出,他本人修为直接拔升到渡劫期,这才被众人渐渐认可。

司辰欢只知道个大概,却不知原来即墨珩的夫人、也是从他大哥那继承而来。

回想起幻境中,那头戴木棉花、面容寡淡的跛脚女子,司辰欢问:“那位月夫人,是什么家世?”

“等等,我好像看过这个情节”,楚川在地上扒拉一番,找到一本古籍,哗啦啦翻到一页,指给司辰欢看,“喏,这里有提到,不过只有一句话,说即墨夫人和当今宗主月怀霁,皆是出身铸剑世家。”

“铸剑世家?就是幻境中的铸剑村吧。”司辰欢想到那个看似平平无奇、却拥有无数把高价灵剑的小山村,有些明白为何月照棉相貌平平、甚至身体有疾,但却能跟剑宗世家联姻,甚至在死了一个大公子后,还能跟即墨珩成亲。

不过想到宗门世家一些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司辰欢皱了皱眉,“这位夫人,大概在剑宗不太好过吧。”

虽然说是出身铸剑世家,但那山村名不见经传,何况那副相貌与身体,即便修为高些,也不免会招惹一些闲言碎语。

“你说得没错,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小人,怎么能这么对待月夫人!”楚川手中还拿着那本《多情剑宗悄嫂嫂》,不知看了什么情节,满脸愤慨。

就连八个小纸偶听到这,也是个个怒目圆睁,挥舞着纸拳头打空气,像是要隔空打走话本中那些坏人。

司辰欢:“……”

“这都是话本,情节是虚构的,你们冷静点。”

“楚兄说的,倒也不全是虚构”,一道清冷声音传来。

尚未关合的门外,出现了一道月白色身影,容貌冷峻。

-

“你可听过,剑仙的传说?”

烛火哔剥,映出一张文雅但格外苍白的脸。

云栖鹤显然不是一位合格的倾听者,他面无表情,甚至连余光都没有分给即墨珩一个,只抬手,摩挲着手中一个红肚小酒壶,压抑着心中杀欲。

即墨珩也不用他回答,在烛光中露出怀念神色。

“百年前有灵剑化身成人,修炼飞升,只留下一个后人,一位徒弟。后来徒弟开宗立派,后人隐居山林,这便是剑宗和铸剑村最早的由来。

原本,剑仙后人不愿入尘世,直到出现了一位血脉返祖的少女。她一身血肉、肌骨,都无限接近那位剑仙。她是世界上最好的铸剑材料,也是最好的剑道契机。只要有她在旁,即便是再难领悟的剑意也会找到那一瞬的缺口。所以,我父亲向铸剑村提了亲。”

即墨珩还记得,那夜无星无月,天气格外阴沉,狂风吹得山林呼啸不止。

他和大哥被留在村口,等待父亲办事归来。

十八岁的即墨珩笼罩在大哥的光芒之下,虽然不免被忽视,却是逍遥自在的,那时他不如后来稳重,见风雨欲来、又被大风掀起的泥土迷了眼,便想找户人家避避风。

他大哥自然不会同意。

所以他趁着即墨琛不注意,沿着石板路溜进了村中。

跟月照棉的相遇并没有多巧,因为那巨大花冠实在太显眼了。

无数鲜艳的木棉花瓣被狂风卷着,在漆黑夜色中泛着耀眼的红意,飘到即墨珩身前,他一路跟着花瓣,便误入了尚未关合的庭院中。

院中除了耀眼夺目的木棉花树外,还有树下,炉台前一身灰衣的少女。

大风掀起炉台中飘扬火花,散落如星雨,将少女的侧脸映得明明灭灭。

即墨珩这才注意到,炉台里正燃着熊熊烈火,而灰衣少女虽身形单薄,长袖半卷的手中却挥着一柄大锤,高高举起然后砸落,“铛——铛——”清脆的捶打声不绝。

她一身灰衣在狂风中贴着身体,因动作较大,牵扯出明晰的肩颈、手臂线条,一张侧脸却平静无波,锋利和柔钝感奇异融合。

无数的木棉花瓣从她头顶飘落,有些被风卷着,飘进火炉跃动的火舌中,即墨珩见此,不禁怜惜地“欸”了一声,吸引了少女的注意。

她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寡淡无味的脸,细眉、高颧骨,面无表情,一双眼却极亮,穿过纷扬花雨和呼啸夜风,寒剑一般刺向了即墨珩。

在这寒芒中,她身前还跃动着耀眼火光,几片木棉花瓣在火中被烧地卷曲、皱缩,映得少女侧脸似乎也泛出一层红意。

总之,即墨珩出了一瞬神。

随即,他惊慌道:“小心——”

木棉花树的一截树干,在这狂风中不堪重负,“嘎吱”一断砸了下来,直直对着燃烧的炉台,而少女就在炉台边上!

即墨珩已经窜了出去,在少女做出动作前便将人扑倒,倒进已经积攒了一地的木棉花中。

“砰——”树干砸倒了炉台,险而又险贴着两人砸落,洒落一地的凌乱炭火。

就连少女即将完成的灵剑,也摔丢出来,砸变了形。

她躺在即墨珩身下,冷冷盯着人。

即墨珩忙从她身上下来,没察觉出她的怒意,反而一脸紧张:“你没事吧?”

待确定女孩儿全身上下没受伤后,他才长叹一口气,后怕地拍了拍胸:“人没事就好。”

火光还在两人身边燃烧,烧得满地花瓣卷曲,焦糊中又透出一股淡淡香味来。

即墨珩忙挥手将火熄灭,可惜地看着余烬中的残缺花瓣,忽然间,他目光一亮,低头扒拉,在一角中找到了一片完好无损、没有被烧毁的木棉花。

他拍了拍花瓣沾染上的灰和泥土。

而旁边的女孩,一直冷冷注视他。

“你看”,即墨珩献宝一样,将那片木棉花递到她眼前。

彼时的月照棉表情未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即墨珩想着,这女孩儿铸剑只差一点便能成功,而且看地上残剑的品相很是不错,换做哪一位剑修、或者铸剑师来看都是惋惜得很,看对方面无表情,估计正伤心呢。

于是他做了一个堪称大胆的举动。

他将那片残存的鲜艳木棉花,小心翼翼插在了少女鬓发间,然后笑着说:“此花坚强,在烈火中也能残存下来,怎不必那剑珍贵?”

他退了一步,打量着簪花的女孩,故意逗她开心:“一瓣‘花剑’相赠,这位姑娘,可莫负花意啊。”

许是狂风吹走了屯云,清寒圆月恰好揭开面纱,如水月光洒落大地,映照树梢花瓣、映照满地残红,以及、映在女孩发间的一抹红中,花面相衬间,原本寡淡的脸也也映出格外韵味来。

月照棉抬首,透过交叠树枝,看向苍穹中一轮圆月,露出的一截颌颈纤驰,白如映玉。

即墨珩看了一眼,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暗道非礼勿视。

“你是剑宗的儿子?”

月照棉打量着他。

即墨珩今夜并未穿弟子服,只是一袭宝蓝色长袍,长发用同色锻带束着,显得整个人文雅俊秀。

他道:“正是”。

“我知道了”。她只说了一句,然后俯身捡起地上残剑,转身就走。

即墨珩下意识追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厅堂中。

回到村口时,他的父亲、剑宗宗主已经回来了,把他斥骂了一顿。

即墨珩见父亲面色沉郁,想必所求之事不利,于是也就咽下了方才的经历不提,跟着他转身离开。

第二日再见到父亲时,却见他容光焕发,高兴地对大哥说,他有一个未婚妻了。

即墨琛唯爱剑道,对父亲安排的婚事不置可否,倒是即墨珩好奇,他父亲那般宠爱大哥,得给他找个什么天仙?

出乎意料,他未来的嫂子竟是那夜遇见的女孩,她对他说:“我叫月照棉。”

她说:“你怎么没说,你还有个哥哥?”

后来发生的事即墨珩不甚清楚,因为见过女孩后,他就被勃然大怒的父亲关在了偏僻寒洞中修炼。

他不明白父亲的怒火从何而来,不过也习惯了父亲的严苛,毕竟那点父爱,父亲已经全给了大哥。

只是在寒洞苦修的间隙,他会偶然想到那名叫月照棉的未来嫂嫂,想到那夜狂风花雨下,女孩发间簪花,仰头望月的场景。

再后来的一切猝不及防,大哥身死、父亲重病,他被赶鸭子上架坐了宗主之位,就连原本的嫂嫂,也成了枕边人。

他的肩头陡然压下无数重担,太多的质疑与讥讽在他走过时窃窃响起,如同鬼魅的呓语。

父亲的失望、长老的排挤,即墨珩只能在无人时,对着寝殿前新种下木棉花树倾诉:“我怕是、撑不下去了。”

他身后,发间簪花、一身素衣的妻子静静听着,也如一棵花树,不发一言。

只是之后,她消失了很久。

再次出现时,她递给了即墨珩一柄鲜红如血的剑。

一柄能引发天道异象、让他瞬间拔升修为的本命宝剑。

它来得如此及时,即墨珩深陷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妻子陡然一深一浅的走姿。

后来他才知道,那剑中融了一截月照棉的腿骨。

“她是最好的剑道契机,我若想领悟剑意不能没有她陪同,可是领悟之地,大多凶险万分,她那次因为腿疾,而我又在悟道的关键之处,所以不免受了伤,我当时以为没有什么,但、直到一年后,你母亲的化魔丹出来,我才知晓,原来当初的悟剑之地,竟藏了入体的邪魔。”

当年鬼仙横空出世,在他指导下,原本散作一团的鬼修竟学会了合作,还控制吞噬血肉的邪魔们,侵入凡人修士窃取记忆,取而代之。

即墨珩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剑宗从药宗购回三千枚化魔丹,他当夜兴致勃勃同夫人说“明日要阖宗检查时”,对方笑着同他说好,然后当夜逃回铸剑村,屠杀了全村。

泪水从苍白的脸上滚落,“我赶到时,她就那样浑身染血站在我面前。夫人平素未对我说出口的事,包括当年原本要同我联姻、腿骨铸剑、宗门排挤甚至邪魔入体等等,她体内的那个邪魔都完完整整说出了口。

最后它告诉我,它并没有完全吞噬夫人的神魂,如果我要杀它,会带着夫人一起魂飞魄散。”

“我于是将她和满村的怨灵,都封印在了日月剑的幻境中,本来是不会出事的。但、鬼蜮之乱却爆发了。”

仙门流传,即墨宗主正是因为在大战中损耗太多,伤了根基,所以才早早退位传给月怀霁。

只有即墨珩知道,损耗是真,但最主要的,是他损耗过多的身躯,压制不住幻境中的邪魔了。

他原本也想向玄阴门求助,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玄阴门有邪必除。

所以,当其他世家因为种种原因忌惮玄阴门而找上他时,他一如当年被迫担任宗主,这次也被裹挟着同意。

事后,分得了一颗故人的头颅。

“是谁?你当年求助的是玄阴门中的谁?”

云栖鹤打断他哽咽的复述,几乎冷酷地质问他。

即墨珩一顿,遗憾摇头,“我不能说,当年所有参与的人,都发了血誓,以自身和宗门气运为质,有关此事所有,通通不能再提起。”

血誓是仙门最重的誓约,凡是违反誓约内容,会即刻受到天道谴罚。

云栖鹤不禁笑了,提起这血誓的人,心思何其缜密!

这群世家宗主,最怕的不是五雷轰顶魂飞魄散,而是宗门运衰门派断代!

云栖鹤毫不怀疑,即便他此刻能控制即墨珩让他开口,在他说出真相前,定会暴毙而亡。

有什么意思呢?

云栖鹤闭了闭眼。

耳边的男人又在忏悔。

“此事,是我对不住云琅,对不住你。”

即墨珩反复说了几句,最后才图穷匕见,“日月剑应该在你手中,我欠玄阴门的,没有其他能还,这剑便赠予你。只是,我想知道,照棉仙逝前,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眼中露出期冀光芒,甚至双手不觉攥紧了膝上的宝蓝色衣袍。

像是时光巨轮轰然回流,他又变作了那个月夜下、小心翼翼为女孩簪花的十八岁少年郎。

云栖鹤冷厉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有”,他道,“专门留给你的。”

即墨珩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她说如果再来一次,那夜满地的木棉花,她宁愿都在烈火中焚烧殆尽,也不要徒留什么虚妄花意,骗了她一生。”

即墨珩眼中的期冀,像是被冰凝固住了,只有嘴唇轻颤,挣扎着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徒劳地了闭上了嘴。

毕竟,芳魂已逝,他连往日自欺欺人而封锁的幻境,也已烟消云散了。

又能说给谁听?

他颓唐地将脸埋进掌心中。

云栖鹤站了起来,烛光下的身形高挑,投落一道长影。

他居高临下打量着男人:“斯人已去,你又何必惺惺作态给谁看?”

即墨珩肩膀一颤,抬头看向他。

云栖鹤的面容逆着光,显得格外冷酷无情,吐出的话更像是淬了冰:“一个无家世无貌的女人,一个跛脚却能当上剑宗夫人的女人,当她为你抽出腿骨铸剑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她被弟子嘲笑讥讽的时候你在哪里?甚至当她重伤以至邪魔伺机入体、生吞神魂时,你、她月照棉名义上的夫君,你又在哪里呢?”

“……别说了”,即墨珩面色苍白如纸,将头低垂了下去。

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云栖鹤却没打算放过他。

“幻境灵柩中的头颅,是我父亲的,但那具无头尸体呢?那具和喜堂遥遥相对、却只能独自腐烂十几年的尸体,会不会是,你所谓的大哥呢?”

“砰——”渡劫期大能的威压轰然出现,桌椅茶盏不堪重负,纷纷爆裂碎成齑粉。

就连云栖鹤,也被压得肩膀一塌,脚下地面塌陷数尺。

“我让你、闭嘴!”

即墨珩猛地抬头,那张苍白脸上是可怖神情,他似乎褪去了某种伪装,显出的是摇摇欲坠的癫狂。

云栖鹤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愤怒,继续道:“就连所谓幻境,当真是你舍不得让她魂飞魄散吗?还是说,你舍不得这人形的剑道契机,舍不得你剑宗的锦绣未来?

毕竟,据说在月夫人宣布去世后,凡是经即墨宗主亲手指导过的弟子,领悟剑意会格外快呢。”

“闭嘴!”

云栖鹤在骤然加大的威压下,蓦地吐出一口血。

淋漓鲜血洒在他身前地板,云栖鹤唇边还沾了一点鲜红,他用手背擦过,低垂的眉眼,却是快意的笑容。

“黄毛小儿,你知道什么?!我二十多岁被迫担任宗主,你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吗?我不能发怒、不能出错,我必须时时刻刻如履薄冰,扮演好一位完美的剑宗宗主!但又换来什么呢?

父亲、所谓的父亲从来没有把我放入眼中,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如果是即墨琛继位那该多好。甚至、竟然说当初死去的为什么不是我?

而全宗上下,从来没有人期待过我,即便我努力在最凄苦的寒洞中修炼数载提升修为,也换不来任何人一声夸赞!

凭什么,凭什么他即墨琛就能轻松领悟剑意?凭什么月照棉就能随便炼出传世宝剑?!

我、我好不甘啊!”

即墨珩终于陷入了嫉妒的深渊,那些深埋心底未曾宣之于口的所有不平、贪念,在这一刻像是被心魔勾着,无数负面情绪放大,将他兜头淹没。

“还有那个云琅,传说中的救世英雄,哈哈哈哈,转眼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

你说可不可笑,他们这些天才啊,都是不得善终呢。”

即墨珩大笑起来,原本文雅的面貌已经扭曲,苍白的脸上尽是癫狂笑容。

云栖鹤静静看着他,眼底露出怜悯,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柄通体鲜红的剑,放在即墨珩身侧。

“是挺可笑的,对了,方才骗了你”,云栖鹤像是才刚想起什么,侧头对他道,“月夫人其实只对你说了一句话而已:

‘不负花意,不负卿’。”

即墨珩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表情有些可笑,明明嘴角上扬,下一秒却像是要哭出来了。

“至于这沾了夫人鲜血的剑,恐怕只有前辈能用得顺手,在下无福消受了。”

他说完,转身推开门离开。

在结界开合关闭的一瞬间,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隐约传来。

云栖鹤快走两步,抬头看向天空中的寒月,忽然很想去见他的小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