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司辰欢简直想把这哨子精的嘴给封起来。

他羞恼道:“你自己思想龌龊!我们可是练剑术的,是正经事!”

他最后三个字压重了声音。

楚川也不知是被刺激地要发愤图强,还是只想单纯给云唳添堵,闻言立马道:“那我不走了,我也学习学习。”

云栖鹤纵然不满,也不能真上手把人赶走,只好眼不见心不烦,教司辰欢习剑的诀窍。

他同剑宗出身的方凌霄不同,比起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的正统剑招,云栖鹤指导司辰欢的,是更适合他自身轻灵飘逸、诡谲多变的风格。

他同司辰欢说完,余光瞥见蹲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楚川,念着点微末情谊,让他过来和司辰欢拆招。

自己则拿出一张藤椅坐下,时不时指点两句。

绕是楚川对云唳有诸多不满。

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眼光毒辣,天赋堪比妖孽。

若是他灵脉没碎……

楚川摇了摇头,玄阴门的血仇还在那摆着,若云唳灵力尚在,怕也活不到今天。

他打住思绪,同司辰欢认真切磋起来。

三天时光匆匆而过。

第四日一早,城中客栈的修士们鱼贯而出,俱往城中一处方向涌去。

秘境入口在城东一片荒地,此刻被一群剑宗弟子把持。

司辰欢三人站在人群中,大概等了一炷香功夫后,便见方凌霄从剑宗队伍中出来。

他宣布了万剑冢发现鬼气一事,修士需重新考虑是否进入。

当然,为了不让各方道友白跑一趟,自愿放弃进入秘境的修士,剑宗免费赠送一把灵剑。

果然鬼气的消息一出,在场众人哗然出声,议论纷纷。

司辰欢旁边一人,大概是本土修士,只听他吐槽道:“怎么又出现鬼气了,这破地方。”

楚川向来最爱八卦,加上他脸皮也厚,立马自然地问:“这位道友,听你这话,莫非这里不只出现过一次鬼气?”

那修士不过是自己抱怨,哪料到有人硬要接话。

他抬头,看见楚川三人相貌不凡,又通身一副只有大门派才能培养出来的气度,眼中抵触减轻许多。

司辰欢察言观色,上前递出去几块中品灵石,又拿出一件高级法器升起结界,对修士道:“这位道友,我们不过是好奇,况且马上要进入秘境了,如果这鬼气一事弄不清楚,万一秘境中遇上危险可就遭了。”

修士见到灵石,眼睛一亮。

他不过是小地方的散修,修为也只停留在筑基初期,一直苦于有限资源,所以在听说春月城的秘境后,才会来试试水。

如今听到秘境中又出现鬼气,他已经打了退堂鼓,现在看到送上来的灵石,岂有不收的道理?

他接过灵石,凑近三人压低了声音。

“几位道友有所不知,这春月城啊,是剑宗地界最偏僻的地方,再往东去,可就是太一山脉的万里群山了。这穷山恶水,可不就多奇闻异事。从十多年前,附近的村镇就流传着一个‘阴村’的传说。”

“阴村?”

司辰欢和楚川对视一眼。

这种带有恐怖色彩的传说,瞬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修士说到这,却抬头看了一眼剑宗弟子的方向。

所幸因为鬼气的消息,在场修士都嘈杂议论,他们夹杂其中,倒也不显眼。

修士声音压低了些,显得讳莫如深:“当然,剑宗也出面辟谣过阴村一事,三位就当听个故事,听过就算了。”

在得到他们保证后,修士才继续道:“传说阴村是被邪魔屠杀的整个村庄,会在月圆之夜出现,误入的行人会被吞噬,再也出不来。

若不是在下亲自经历过,恐怕也不会将这乡野奇闻当真。那是十年前,有一队商户要运送货物,聘请我去当镖师。三位出身大门派不知道,我们这些散修修炼艰苦啊,一点点资源都要靠自己去赚……”

修士趁机抱怨一番,然后才回到正题:“……那一晚恰好是十五月圆,商队马车停在山谷中休息,我们三位镖师轮流值守。我值守完正是子时,等另一镖师来替岗,我先去了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方便。”

圆月高悬,山谷风声呜咽。

男人正在山谷碎石后方便,忽然间,耳边响起一片嘈杂声。

凌乱的哭声、大片的笑声,甚至混合着“铛铛”铁器捶打的声音,在狭长的山谷中传出巨大回响。

“这队商人在搞什么?!”男人骂骂咧咧提上了裤腰带。

正当他要绕出碎石堆时,吵闹声却戛然而止。

一切像是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哭声、笑声全然无踪,只有呜咽风声更为凌厉,如同厉鬼在耳边嘶吼。

男人心头一颤,原本绕出碎石的动作停住,改为爬上前方的石块,只探出一双眼睛朝谷口看去。

却是空空荡荡。

他蓦地怔住,揉揉眼睛,探出身体再看了一遍。

然而一队商户两个镖师,却像是蒸发一般,毫无踪迹!

只有弥漫的黑雾遮住了月光,显得格外黑沉。

“当我贴身放着的符纸化作黑灰,我才知道,那就是鬼气。”修士一脸庆幸,“幸好当时带了保命符,捡回一条命,可是!”

他声音提高了些:“发现鬼气,按规矩不是得上报仙盟?但等剑宗的人来看,根本什么都没有!就连玄阴门的符纸都探测不出有鬼气的痕迹。但那一晚明明就出现了!剑宗竟然还怀疑是我杀人越货,要不是我那晚专门抵御鬼气的符纸灰烬还在,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修士愤愤不平,“后面我才听说‘阴村’的传说,可不就是我的经历?偏偏剑宗那群尸位素餐的人非说是编的,禁止传谣。可最近几个月,附近村镇的一些百姓,甚至修士又莫名其妙开始消失,还有人过来委托我,我恰好赶上一股还没消散的鬼气。但又什么用,反正没人信!”

司辰欢和楚川听完,咂摸了一遍。

这传说确实邪乎,而且颇站不住脚。

先不说别的,鬼气如果出现,除非它们又到了另一个时空,否则玄阴门的符纸绝不可能探察不出。

虽然仙界目前对玄阴门人人喊打,但也不得不对其法器深信不疑。

难怪剑宗的人不相信这修士,换做他们,也是很难信任的。

只有云栖鹤一人听完,微微蹙起了眉。

此时,周围议论渐停,不少决定离开的修士,已经排队去领免费的灵剑了。

他们围站的四人便显得突兀起来。

一名十五六岁、额前带着黑色抹额的剑宗弟子向他们走来。

正是陆蓬。

他们身旁的修士见了剑宗弟子,就跟老鼠见到猫,不待陆蓬走近,便匆匆告别,跑去领灵剑了。

陆蓬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道:“三位,那人是个满口胡言的散修,他没骗你们吧?”

司辰欢见到他,下意识用身体挡住云栖鹤,一旁的楚川回答道:“多谢陆小道友提醒,他还没来得及骗呢。”

陆蓬面色稍霁,“那就好,这信号弹你们收好。”

他道,“我们剑宗弟子也会一同进入秘境中,不过现在鬼气的位置还没有探查出来,若发现异常,可发射信号弹通知我等。”

司辰欢接过,再递给身后的人。

楚川笑道:“多谢陆小道友。”

陆蓬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云栖鹤方向,但因为司辰欢挡着,只能看见半边高挑侧影。

他压下心中莫名的熟悉感,抬手告别后离开。

司辰欢待他走远,这才用胳膊肘碰了碰竹马,压低声音担忧道:“他不会是认出你了吧?”

楚川凑过头来:“认出什么?云唳莫非和陆蓬原本就认识?”

司辰欢嫌弃地推开他:“你小声点!”

云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他看向陆蓬离开时,脑后飞扬起来的抹额飘带,又想起了那夜冲天火光的城门前,目光发狠、额头流血的小男孩。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道染着血气的诛心誓言:

“陆蓬在此起誓,定要将玄阴门之徒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陆蓬,什么人值得你去一趟?”

剑宗队伍中,几个弟子探头看向陆蓬身后。

待看到司辰欢三人后,低呼声响起。

“确实气度不凡。”

陆蓬没有搭理同门的打趣,径直走到大师兄身边。

方凌霄假装随意问:“你似乎,对那白衣少年有些在意?”

陆蓬摇了摇头,神色中有些犹豫:“我只是觉得那位鹤兄,很像一个人。”

方凌霄不动声色:“谁?”

陆蓬露出回忆的神色,眼神变得悠远,“像、当初救我出城的那位蒙面少侠。”

方凌霄没料到是这个回答。

他听陆蓬说过此事。

当年丰都遭屠,死伤惨重,满城硝烟中忽然冒出一名蒙面的黑衣少侠,以一己之力救出了上百名百姓。

可惜,这位蒙面少侠后来不知去向,不少人猜测他是在城中撞上魔头,恐怕凶多吉少。

如今,陆蓬却说云栖鹤很像那位?

方凌霄眼神一动,心中有了猜想。

他抬手拍在陆蓬肩头,严肃道:“我知你想要报恩,但眼下鬼气一事牵涉重大,务必不能分心。”

陆蓬也肃容点头。随后犹豫道:“宗门这次将师兄都派了出来,不会是同最近消失的村民一事,也有关吧?”

方凌霄没有回答,只道:“尚未定论。”

然后他上前,宣布了剑宗探查到的秘境规则。

“万剑冢秘境中藏剑丰富,但只允许携带一柄灵剑出来,各位可慎重挑选。另外,鬼气的位置尚未查出,若各位发现线索,可用信号弹通知剑宗。”

“祝各位道友,此去平安——”

话落,封锁秘境的符纸被揭下,一阵白光瞬间笼罩了在场众人。

-

司辰欢已经准备好要面对一片荒原残剑了。

毕竟万剑冢嘛,这名字一听便很萧索悲怆。

然而出乎意料,眼前的竟是一方小山村。

此刻正是黄昏,夕阳下,但见土地平整、屋舍俨然,若不是田间地头、村头树下散落着数把品质不凡的灵剑,司辰欢几乎要怀疑自己只是来到了凡间村舍。

按理,眼前这幅夕阳山村图是极祥和宁静的。

然而司辰欢却想到了进入秘境前,散修口中的“阴村”。

他心中有些发毛,山村在他眼中也带上了几丝森然鬼气。

但、手中的寻踪符,又显示另外两人正在眼前的村落中。

司辰欢叹了口气,沿着尚算平整的小道,走进了村中。

他提起十二分精神,已准备好应对突然冒出的危险。

但一路走来,却无事发生,甚至小路两侧、房屋前后,处处可见随意洒落的灵剑,在夕阳下散发出团团光晕。

数量之多,不像是外界难求一把的灵剑,倒像是猪草一般。

司辰欢也注意到这村子的不同。

只见每家每户门前,都设有一张炉台、风箱、长柄铁钳,甚至有些炉台还凌乱洒落着工具。

这大抵是一个铸剑村。

村里生活痕迹很浓,无论是炉台中炼制到一半的剑,还是靠放在屋檐下晾晒的簸箕,似乎一下秒便会响起沸腾的人声。

然而没有,太安静了。

安静到只有司辰欢走在石板路上,不平的石板翘起一头又落下的声音。

像是村里所有的村民突然蒸发消失,所以才会留下如此违和的痕迹。

残阳如血,夜色将至,山村在逐渐黯淡下来的光线中,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怪物。

司辰欢没想到,自己最先碰到的,竟然是陆蓬。

彼时陆蓬正拿着一把剑细细打量,听到脚步声看过来时,脸色也是明显诧异。

司辰欢晚了一步,没走成,陆蓬已经放下手中剑,朝他走来。

司辰欢只好抬手打招呼:“陆道友,真巧。”

陆蓬点头示意,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符纸上:“寻踪符?”

司辰欢点点头,最怕陆蓬下一句说要一起走,毕竟此地诡异,他还要先赶紧找到竹马。

他正准备找借口溜走,余光中却忽然闪过一抹红。

“谁?!”

他警觉转身。

陆蓬也被他的反应惊了一跳,手指搭上剑鞘。

然而身后只是一片死寂,凉风卷着落叶飘过石板路,人影皆无。

但司辰欢很确定,自己确实看到了一抹红影。

听完他的描述后,陆蓬似乎想到什么,“你……”

司辰欢道:“唤我司酒即可。”

“好,司酒师兄跟我来。”

两人拐过尽头的石板路,一转过街角,一片红色扑眼而来。

那是一棵巨大的木棉树。

从转角的院落中生长出来,树冠如云,几乎笼罩住整片院落。

抬眼望去,但见叶片稀疏,顶端枝头却是缀满了鲜红如血的木棉花,风一吹,花瓣打着卷儿飘落,落了一地云霞。

陆蓬道:“应该是风吹木棉花,让司酒师兄误以为是人了。”

是吗?

司酒将信将疑,还未说话。

院落中却传出了脚步声。

-

一般秘境传送的位置随机。

在进入前,三人便都拿了一张寻踪符纸,司辰欢还特意叮嘱云栖鹤待在原地,等他来找。

然而等云栖鹤看到山村时,毫不犹豫便走了进去。

他在村口的石板路前俯身,单手按地,一个巨大的繁复阵法以他为中心,唰然铺开,白光氤氲,映得他本就苍白的面容像蒙了一层水雾,越发显出漆黑眉眼。

此地果然古怪。

云栖鹤抬头,看向笼罩在死寂中的屋舍。

明明有浓重的鬼气气息,但却像是隔了一层屏障,连他也不能破开。

于是他起身,沿着石板路,朝最浓郁的鬼气处走去。

那是一处格外宽阔的四方院落,东西厅堂相对而立,院中有一棵两人合抱的木棉花树。

云栖鹤到时,已经有一人在树下赏花了。

“欸云唳,你也被传送到这里来了?”

一身墨竹青衣,不是楚川是谁?

云栖鹤脚步一顿,目光停在他毫无所知的笑容上。

一来就被传送到鬼气最浓郁之处,竟还笑得出来,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楚川习惯了他的冷淡,自顾自道:“真是奇怪,我出去转了一圈,旁边都有无数珍贵灵剑,偏偏这庭院里一把也没有,所以又回来看看。”

倒也不算太笨。

云栖鹤“嗯”了一声,站在木棉花树下细细观察。

楚川翻了个白眼,拿出了寻踪符。

“也不知道司酒去哪了……咦,他好像就在附近。”

云栖鹤闻言,终于舍得将目光看了过来。

庭院的另一侧墙外,有脚步声响起,楚川上前,当先打开门。

门缝半开,恰好对上司辰欢惊愕的脸。

楚川笑道:“刚好,云唳也在里面呢。”

然后便见下一刻,对面的好兄弟面色骤变。 ?

斜地里一只手冒出来,吓了楚川一跳。

那只手将半开的门完全推开,露出一张格外年轻又面无表情的脸。

“陆蓬师弟,原来你也在啊。”

楚川说完,皱了皱眉,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神色好像不太对劲。

“云唳?是哪个云唳?玄阴门的少门主吗?”陆蓬上前一步,语气咄咄逼人。

他不待回答,又自言自语:“难怪,云唳,云栖鹤,鹤兄,原来方师兄早就知道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楚川被他的话给搞迷糊了。

他身后,云栖鹤听见动静走来,面容暴露在陆蓬陡然凶狠的目光中。

“阿鹤小心——”

楚川只觉一抹寒光映在眼皮,疾风掠过身侧,下一秒,那叫陆蓬的剑修竟然手执长剑,直直刺向云栖鹤!

这是灵脉尽碎的废人,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一剑。

眼看剑尖离前胸只有半尺,斜地里一柄长剑以刁钻角度,猛然挑开。

与此同时,司辰欢将云栖鹤一把拉在身后,两人在庭院中对峙。

头顶木棉花簌簌飘落,像下了一场红雨。

司辰欢急道:“陆蓬等等,丰都一事本就与云栖鹤无关,况且他现在灵力全无,你根本用不着杀他!”

“锵”,长剑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陆蓬侧脸紧绷,额头青筋毕现:“他无辜?丰都惨死的上万百姓不无辜?我爹娘不无辜吗?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尸体!三年了,我只要一闭眼,看到的便是满城大火和烧焦的尸体。凭什么、凭什么能让他孑然一身轻,活到现在?!”

话音落,凌厉剑锋再次袭到身前。

司辰欢无法,只能推开云栖鹤,飞身缠斗上去。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状况之外的楚川跑来,摸出信号弹准备传讯弟子。

“陆蓬这是疯了吧。”

刚一拿出,察觉到不正常灵力波动的楚川,猛地抬头看去。

司辰欢惊愕道:“自爆灵魄,你疯了吧?”

陆蓬只有筑基修为,完全不是司辰欢的对手,但此刻他周身气息快速爆涨,不输金丹气势。

竟然是不惜自爆灵魄,也要杀了云栖鹤。

司辰欢没想到陆蓬的恨意竟如此深,心中掠过寒意。

他虽然要保护竹马,但也不想逼死陆蓬,下意识拉开了点两人距离,避免他继续燃烧灵魄。

然而正是他这一瞬的心软,抓到机会的陆蓬一个虚晃,下一瞬如离弦之箭,朝云栖鹤而去。

“去死!”他高高抬剑,自上而下劈砍而来。

云栖鹤长身而立,避也未避,同他充满仇恨的目光对上。

“傻了吗你?”楚川怒吼,上前急急掏出一柄长剑抵挡,然而这不过是他随手放进储物袋中的凡剑,在剑修面前只阻了一瞬,然后“咔擦”一声,碎成两半。

眼看剑要落到楚川身上,云栖鹤这才动了,将人往旁一推,因为位置变化,陆蓬落下的长剑只划破了他左侧衣袍,但锋利剑尖破开了血肉,留下一道可怖伤痕,鲜血四溅。

迟来的司辰欢目光凌厉,挑飞陆蓬还欲挥砍的长剑。

剑尖上沾染的一串血珠甩出,恰好落到旁边的木棉树上,在场众人都没有注意到。

“你疯了吗陆蓬!”

司辰欢气急败坏,只恨自己一时心软让竹马受伤,忙转身将一枚丹药塞进云栖鹤口中。

陆蓬因燃烧了一半的灵魄,此刻面色惨白,不时有痛苦之色闪过,但他目光的凶狠未减,正要继续燃烧灵魄玉石俱焚。

一股黑色雾气却突然在院落中冒出。

楚川最先注意到:“这是?”

“司辰欢瞳孔一缩:“鬼气!”

从木棉花树下,突然冒出无数黑雾,转瞬就将几人身形全部笼罩。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楚川手中的信号弹冲破黑雾,在庭院上空“砰”炸开了一朵炫目烟花。

-

司辰欢猛地睁开了眼。

“云栖鹤?”他下意识叫了一声。

然而一转头,对上的却是楚川。

“别叫了,他不在这。”

原地只有他们两人,此刻夜色爬满天空,一轮凸月高挂漆黑苍穹。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凸月格外大,泛着一层诡异红色,连带着投下的月光也如血一般,披在人身上。

他们正站在村头的青石板路前,四下笼罩在一片漆黑中。

就在他们打量时,一股更加浓黑的雾气,在身前、身后的青石板路上同时升起。

“鬼气!”

两人俱是面色一变,正想躲开。

然而,楚川惊恐道:“我怎么动不了啊?”

“别叫了,我也动不了。”司辰欢脸色格外难看。

身前翻涌的鬼气中,一抹白色露了出来。

很快,涂着腮红的两排雪白纸人、招魂幡、棺材出现在他眼底。

楚川道:“看后面!”

司辰欢转过头去,便见身后鬼气中,冒出的却是身穿大红衣服、两颊同样有着诡异腮红的纸人,其中一个身材瘦高,面色僵硬,不是陆蓬是谁?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顶大红喜轿,轿前珠帘随着纸人欢快地跳动而簌簌作响。[注1]

好消息:涌动的鬼气并没有弥漫过来。

坏消息:他们动不了,而两边疑似送葬和出嫁的队伍明明只走了几步,却转瞬到了他们身前。

离得越近,越能看出这些纸人的诡异。

他们明明动作轻盈欢快,却是满脸死气,苍白的脸和红艳的腮红形成强烈对比。

送葬队伍中,纸钱满天飞,出嫁队伍里,一朵朵艳红的木棉花不知从何处飘来。

一红一白两道刺目颜色,快速将两人包围!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蹿上天灵盖!

司辰欢和楚川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底看见了骇人的惊惧。

“砰——”

如同迎面一棒,司辰欢眼前一黑。

再次睁开眼,一道破锣嗓子在耳边扯起:“新娘子上轿咯,起轿——”

司辰欢便觉身下一晃,接着不住颠簸。

他下意识扶着身边窗栏,这才发现自己能动了,而且伸出的手,入眼的是大红色的袍袖。 ?!

他忙往下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穿上了一袭大红喜袍,还是女子款式,披挂在胸前的霞帔垂下鲜艳的金玉坠子。

还挺好看。

不对,司辰欢猛一摇头。

“楚川、楚长舟——”

他喊了几声,才听到一道沉闷声音响起,似乎是、来自身下。

“我、我在棺材里呢,在你下面!”

楚川的嗓音止不住发抖,透着隐隐的崩溃,“我身边,还躺了个死人啊!”

喜轿竟压在了棺材上?!

司辰欢猛一发颤,忙在轿子中环顾一番,幸好,只有他一个。

他松了口气,安慰他:“别怕,我还穿上了喜服,兄弟陪着你。”

楚川大抵明白了情况,沉默片刻,愤愤不平的声音从身下传来:“凭什么你压在我上面?”

……

这个时候竟然还计较这个?司辰欢气笑了,被他带偏了一瞬,嘲讽道:“可能,新娘子也是要看脸的。”

楚川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正当司辰欢要想办法出逃,一直颠簸的喜轿被人放了下来。

“新娘子,下轿咯!”

司辰欢心一凛。

两侧的窗帷在晃动中也没露出外面景色,司辰欢并不知道来到了哪?万一是荒野孤坟、下去就要被埋呢?

“请新娘子下轿——”

喜婆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嗓音已带上了不满。

司辰欢闭了闭眼,手中拿出一柄长剑。

正想杀出去,一只手却忽然挑开轿帘,伸到他眼前。

这只手苍白,骨节修长匀称,掌心纹路清晰却多分叉,是个坎坷的命格。

司辰欢认出来了。

不知怎么,在这诡谲万分的场面下,即便对方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司辰欢看到他,悬着的心却稳稳落了下来。

他搭上那只手,稍一借力,便钻出了喜轿。

眼前的人果然是云栖鹤。

他同样一身大红喜袍,这喜庆颜色冲淡了他眉眼间的冷厉,越发显出深邃俊美的五官来。

司辰欢一时呆愣,身旁破锣嗓子催道:“新娘子,别误了吉时!”

“走吧”,云栖鹤牵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去。

几片鲜红的花瓣掉落在身前。

司辰欢抬头,看见了头顶那绯红绮丽的巨大树冠,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竟是又回到了那宽阔庭院中。

身后,八名诡异的森纸人将楚川所在的棺材也给抬了进来。

“你的手臂没事吧?”司辰欢压低声音,紧张问道。

云栖鹤摇摇头,“吃下丹药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两人迈进了庭院中。

只见庭院东西厅堂,隔着木棉花树遥遥相对。

东厅堂披红挂彩,红烛高悬,花生桂圆堆叠摞放,热闹喜庆。

西厅堂挂满白布,高高支起的丧旛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白烛垂泪,长明灯摇晃。

大红的“囍”字与大黑的“奠”字两相对峙,飘飞的纸钱混着木棉花,落了满院。

此刻,宽阔庭院内摆了数十张桌椅板凳,约有上百位表情僵硬、皮肤青白透着死气的“宾客”,熙熙攘攘,挤了满院。

他们就如等着上席的村民,贪婪的目光自司辰欢踏进庭院后,便牢牢锁在他们身上。

那目光粘腻阴暗,如有实质,司辰欢甚至能听到口水的吞咽声。

“别看”,手中的力道一紧,司辰欢看向云栖鹤。

对方的侧脸轮廓清晰,鼻梁弧度优越,一向苍白的唇在红衣映衬下,也似乎多了些血色,平添了几分……旖旎。

司辰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看哪后,不知为何冒出几分心虚。

还不待他移开目光,便见云栖鹤也转过来对他一笑。

“拜堂呢,专心点。”

那笑得可真是……

司辰欢在满院的吞咽声中,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自己忽然加快的心跳。

“吉时到,拜堂咯——”

“灵柩至,孝子贤孙哭丧迎接——”

两个引路纸人一东一西,新人和棺材分开,同时欢快笑声混杂着凄厉哭声一同响起,那场面真是诡异极了。

楚川听到了这声响,“砰砰”拍打着棺材,“司酒,云唳,快把我放出来,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棺材是封死的,楚川躺在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从嘈杂人声中,艰难分辨出司辰欢此刻走的方向与他相反。

他方才担心意外,已忍了一路,此刻胸闷气短,进气多出气少,已是要不行了,不免着急起来。

司辰欢脚步一停,云栖鹤却道:“不妨事,继续。”

司辰欢犹豫:“可是?”

“此处是幻境,不能做出不符合人物身份的事情”,云栖鹤眼神淡淡扫了一眼四周挨挨挤挤的宾客,冷笑道,“否则,该上席的菜,就成了我们。”

司辰欢不怀疑竹马的判断,但楚川那边也危在旦夕。

他重新走动起来,但放慢了脚步,脑中疯狂考虑对策。

云栖鹤见他面上凝重神色,“别担心。”

说着,他宽大衣袖一抖,八个薄薄的小纸片顺着风飘落下来,落地便化作了半人高的小纸偶。

个个苍白皮肤,银朱腮红,两颗大眼睛又黑又圆,头顶还绑了冲天揪。

“这、他们竟然还没坏?!”司辰欢惊喜出声,再细看去,却发现这些纸偶的模样有了些变化。

似乎,司辰欢在纸偶和云栖鹤的脸上来回打量,有些相像?

这些纸偶本来是司辰欢用灵力点化而成,化形时自然同他有五分相似。

但现在,纸偶本来圆润小巧的五官变得隐隐锋利,多了几分冷厉,同云栖鹤如出一辙。

云栖鹤道:“之前尚有灵力时,担心纸偶损坏,便用精血重新喂养了一遍。”

“原来如此”,司辰欢打量这八个同他和竹马相像的纸偶,看着看着,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救命啊——”楚川隔着一段距离,又哀嚎了一声,眼看人快不行了。

司辰欢将那点异样压下,示意云栖鹤快放纸偶去救人。

纸偶们身体灵活,欢快地朝灵堂跑去。

然而,原本跟在司辰欢两人身边的纸人,和满院的厉鬼宾客们,阴鸷眼神盯上了纸偶们。

幻境中,最忌讳的便是做出与环境和身份不符的举动。突然冒出来的纸偶们,若没有合理身份,很容易被当成闯入者而被攻击。

在他们有动作前,小纸偶们纷纷掏出了乐器。

下一刻,热闹的喜乐混着凄厉丧乐,“嗡”一声填满了整座庭院,瞬间盖住了大笑和哭丧声。

震得原本卖力发笑和哭丧的本地纸人,愣愣地看向吹拉弹唱的纸偶们,一时忘记了动作。

司辰欢也也闭了闭眼,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值得庆幸的是,纸偶们做出的行为,在幻境规则下主动完善,有了合理身份。

宾客和纸人不在针对它们,而将贪婪的目光重新挪回到司辰欢二人身上。

于是,吹着丧乐的四名小纸偶,得以接近灵柩。

其中一个小纸偶跳起,瞬间化作薄薄小纸片,仗着身体单薄,硬是顺着棺材的缝隙,挤了进去,三两下将周围的丧钉给顶了出来。

封死的棺盖终于可以移动,新鲜空气涌入。

楚川捂着胸膛,如诈尸般直挺挺坐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四个小纸偶一边吹着丧乐,一边蹲在他棺材前好奇打量他。

楚川对上这四双有些熟悉的黑溜溜大眼睛,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惊地倒吸一口凉气,待转头看向东侧的喜堂处,还有四个相似的小纸偶时,终于忍不住喊道。

“你们两背着我偷偷生孩子?还是八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