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桑葚

“实在抗拒的话,也不要紧。”庄墨闻看出她眼中的迟疑和犹豫,他低眸轻笑,搓了搓初一脑袋,“只是初一怕是要伤心了。”

“会吗?”

明明先前她也对盛微瑶说过同样的话,小狗很聪明,应该是会的。

何况,她在这里还要住很久,和初一能友好相处,总比老是有所顾忌得好。

桑芙终于靠近几步,蹲下来,伸出手。

指尖先触摸到它脑袋上的蓬松的软毛,像发酵得极好的小面包,装满了空气,初一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还主动仰头往她掌心里蹭。

她心里软了一片。

正要适可而止地抽回手,初一忽然蹭进了桑芙微的怀里,力气不算大,桑芙却被拱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愣神的功夫,脸颊上迎来湿漉漉的触感。

桑芙顿时抬头,看向庄墨闻,黑黝黝的杏仁眼呆愣愣地眨了一下,满是错愕。

她僵着脑袋,几乎不用扭头,都能得出这个结论:“它在舔我。”

庄墨闻也怔了一下,接着哭笑不得地说:

“它喜欢你。”

“你给它带新玩具,又主动抚摸,所以它高兴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初一是兴高采烈了,桑芙还有点懵,庄墨闻尚且理智,顾虑着桑芙刚迈出第一步,别前功尽弃,于是不由分说,径直将敦实的初一一把抱开,从源头停止这亲热过头的场面。

“可以了,初一。”

语气无奈。

再直起身子时,桑芙已经站了起来。

他关心:“有摔疼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她基本上是被吓得,原本又是半蹲着,所以没站稳。

“那就好,”视线触及她脸颊上现出的红痕,庄墨闻微一顿,又说:“抱歉,它没轻没重,越喜欢越殷勤。”

桑芙生得白莹干净,细皮嫩肉,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瑕疵,所以一旦有痕迹,就会格外明显。

其实平时她的脸颊上也会透出些微的红润,薄薄的一层像雾般隐约,只在她起床后下楼吃早餐的那段时间,会略深一些,也并不惹眼,但确实令她诞生了浑然一体的娇美。

俏生生的,甚至有点冷清的柔和,就是不带一丝妩媚的漂亮。

桑芙抿抿唇,说没关系。

她刚刚没反应过来,心里的确是有一瞬间的发怵和惊慌,怕初一翻脸,但意识到它在舔她以后,她心里反倒安定下来了。

“别的没什么,就是得洗一下。”黏糊糊的口水,桑芙本来有一点小洁癖,可看着一脸无辜的初一,她却莫名觉得很好笑。

……

国庆假期早已结束,桑芙慢慢适应了在锦园的生活。

她听赵阿姨说庄墨闻有晨跑的习惯,起得格外早。桑芙以为他们的早餐时间就此错开,不会碰面,然不知道是不是假期闲暇,他有意等待,不仅是早晨,一日三餐,他们都是共同度过的。

工作日期间,桑芙就基本只有晚餐时会见到庄墨闻。

他们之间的气氛也远没有桑芙最初设想得那么沉重和尴尬。对比桑芙,庄墨闻算得上健谈,并且情商高,他会主动找一些合适的短话题,不至于他们在一起时冷场。

桑芙和庄墨闻之间的事,赵阿姨并不知情。

庄墨闻仍是会安排专门的钟点工上门打扫,赵阿姨主要职责是做饭,只在一楼活动,安排的房间也在一楼。

不过若是晚餐后没有其他事,她也可以回自己家。

总归是自家睡得舒坦,这么多天,赵阿姨就没在锦园留宿过,基本晚餐后收拾好厨房和客厅就离开了。

这天晚餐过后赵阿姨如常离开,桑芙头一次没有吃完饭就上楼,而是蹲在地上给初一开罐头。

其实每次初一都和他们一起开饭,但它这次好像有点没吃饱,一直在扒柜子里的罐头,然后用扭头,眼巴巴地看着楼下唯一的人类桑芙。

也不知道是不忍,还是被它的目光盯出了使命和责任感,桑芙最终还是过去,给它开了一个小的。

庄墨闻拿着牵引绳从楼上下来,就看到这一幕。

狗在狼吞虎咽,被迷惑了的女孩则蹲在它面前,看着它狼吞虎咽。

乌发散落,她的神情单纯而认真。

下一秒,她伸手,动作很轻地摸了摸初一的脑袋,像是生怕影响到它。

“除了你,现在也没人会上它的当了。”

桑芙还在蹲着看初一吃罐头,身后忽而传来庄墨闻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叹息。

她一愣,正要回头,脸上却擦过一阵轻风。

庄墨闻在她身侧蹲下来,抬手就弹了下初一的脑门,很是利落,“又骗吃骗喝。”

能看出力道并不重,初一只哼唧了一下。不过是庄墨闻一靠近,桑芙发现它舔舐的速度明显默默加快了不少,眨眼间就完成了最后一口。

同时,她也听明白了:“它在骗我吗?”

“可是我一把罐头拿出来,它就流口水。”

都流到地板上了。

“它是馋,不是饿。”他好笑地解释。

“也是惯用伎俩了,”庄墨闻说,“以前在我爸妈家,每逢生人来家里,它就会装可怜骗别人给它吃零食、开罐头。”

“后来呢?”

庄墨闻抽出湿巾,给初一擦一片狼藉的嘴筒子。

“后来超重了,我爸妈没精力,就送到了我这里,每天跟着我跑跑步,减减肥。”

“啊。”

桑芙同情地看了初一一眼。

难怪她第一眼就觉得初一体型比较大,还以为是骨架原因,原来是胖的。

虽有点惊讶,但结合刚才它的表演,好像又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桑芙不由想到半多月前,她搬到锦园的第一天,碰见庄墨闻遛狗回来的场景。

或许是他一直都很从容,桑芙以前倒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每次庄墨闻晚上遛完狗回家,初一都在旁边大喘气,一副累得半死的模样。

初一穿上牵引绳,因为贪吃,它被庄墨闻布置了多跑一圈的任务。

桑芙看着懵懂的初一,微微歪头:“你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庄墨闻要带着初一出门了,桑芙也准备上楼,虽在同一屋檐下,但他们对彼此的生活互不干涉。

没有意外的话,这就是他们今天晚上最后的交流。

她正欲抬步离开,庄墨闻却拉住蠢蠢欲动的初一,转而出声叫住她:“对了。”

他转过身来:“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嗯?”桑芙抬起眼睫看他,“什么事?”

“我外公想见见你。”庄墨闻说,“这个月你有空闲吗?”

他清楚,桑芙平时呆在家里,是因为职业性质,不是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时间规划对她来说非常重要,最好是做好充分的提前准备,让她做好相应的计划和安排。

所以,庄墨闻没有贸然地许下确切的日子,想着问问桑芙的想法。

帮他应对长辈,是桑芙与他最初约定好的条件,她想过总有这一天,或早或晚,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有的。你哪天方便,我们就过去吧。”

现在新书整体还在筹备阶段,她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庄墨闻说:“那就下周六?”

她点点头,说:“好。”

……

周六,霖城市中心康复医院。

待车停靠好,两人从停车场走出来时,外面的细雨仍旧没停。

这几天气温复又回升了些,反反复复没个准,但总体来说是凉爽的,不像夏天的雨,闷热难耐。

一路进入康复训练大厅,进了电梯,很快就到了林光华所在的楼层。

严格来说,庄墨闻母亲那边算是一脉相承的医学世家,外公林光华从部队退伍以后,就在霖城和老伴容清秋开了家中医馆,两口子专业知识扎实,口碑极佳。

老一辈人都闲不下来,总爱找点事做,到了年纪,两位老人家原先还迟迟不肯退休,直到前阵子,林光华不小心在中医馆门口的台阶上摔了一跤,摔进了医院抢救室,彻底没法折腾了。

所幸福大命大,林光华昏迷了几天后就醒转了。只可惜脑出血让他半身瘫痪,老人年纪大了,做开颅手术有风险,现在只能在医院保守治疗,慢慢做康复训练。

庄墨闻为此,在结束了上学期在校的工作后,特意回到了霖城。

尽管嘉大确实是使出浑身解数邀请,但这才是庄墨闻来嘉大任职的主要原因。

好在林光华虽瘫了半身,但却没危及太多神经,能说清晰的句子,也能思考,尽管脱离了危险期,但有一就怕有二,林光华只有庄墨闻一个外孙,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看着他成家。

“他身体不太好,我原本想过段时间再和你提这件事。”医院走廊瓷白,庄墨闻的音量压得低沉,有些哑,说这话时,他语气里有淡淡的无可奈何。

人老了,多少有些孩子心性。

林光华见着桑芙送的礼物,原先因为旧友而对桑芙产生的喜爱更浓厚了,登时说什么也非要见见她,越快越好。

“没关系。”桑芙摇了下头。

病房门口,庄墨闻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桑芙透过病房的窗口,看见林光华正在专人的指导下进行康复训练,护工和容清秋则在一旁帮忙。

隔着房门,能听见里面隐约的声响,气氛并不沉重,反而轻快。

庄墨闻的目光从窗口移开,偏头,落在桑芙身上。

医院的装修是素白的,映得落入大楼的光线因而显得也极为冷白。

今天天气不算好,光柔柔弱弱,有一缕安静地笼着她,桑芙站在原地,发丝被照得乌黑发亮。

“老人家比较难缠些。”

他微动,掌心朝上,向她伸出手。

“牵手,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