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为何这些外来的客商,明知这辛氏商行如今的产量供应不足,却还愿意交上不菲的银钱买辛氏商行的专营权?

他们可都是做了多年生意的人精子,没有一个傻的。

那湖州商人第一个签了契书,拿到了一年的湖州专营权,从辛氏商行出来,他的亲随有些不解的问:“老爷,这专营权一年两万两银子,却拿不到多少货,咱们岂不是亏了吗?”

湖州商人闻言却笑了,说:“你瞧这辛氏商行产量再少,那也是先供应那有专营权的经销商,咱们若是不买这专营权,能买到几匹布?挣几个钱?这世上物以稀为贵,这货多,咱们卖得便宜些,薄利多销,这货少,咱们便卖贵些,也无人挑理,咱们买了这专营权,这整个湖州这布料定价几何,那是咱们说了算,还能挣不到钱?”

亲随是湖州商人的心腹,如今带在身边便是为了亲自教导,将来好放出去独当一面的,他自然不是个笨人,只是站位不同,没有他家老爷的眼界。

现在被老爷一提点,他立刻明白了,点头说:“老爷说得有理,还是老爷眼光毒辣,这样一来若是货多,咱们便散些出去给别人卖,若是货少,咱自家的铺子便做独门生意。”

湖州商人欣慰的拍了拍亲随的肩膀,已经买下了专营权,他便不需要再潍县蹲守了,便只留下一个亲随在此地,等着辛氏商行出货会优先分配给经销商,他这些日子早在潍县四处逛过,已经和潍县的镖局谈好了合作,等亲随拿到布料,便请镖局的人护送回湖州。

辛月这回的招商大会大获成功,九州的专营权几乎全卖光了,又收到了十万余两银子。

正高兴着呢,收到了江州织行的邀请函,邀请辛氏丝坊参加他们筹办的丝织大会,要选出最精美的丝织品作为贡品献给皇上。

宴无好宴,这会自然也不是好会。

辛月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江州织行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丝织大会以往从未有过,偏如今贺州丝绸冒了头,江州织行就开始要办丝织大会了,还顶着什么天下共赏的名头,整个天下如今也就是江州和贺州有丝绸。

如今自家的各色烟罗火到什么程度,辛月自然知晓,连京城的芳姐姐都来信问起,辛月加价从余知味那里抢来一匹红烟罗送去了京城做她的生辰礼。

江州织行显然是因为最近贺州丝绸名声鹤起,便迫不期待想要打压下贺州丝绸的气焰,才弄了这个丝织大会,什么天下共赏,分明是想要贺州丝绸在天下人面前出丑。

瞧他们这丝织大会的要求,每家丝坊要拿出十种布料来参会展示,邀请九州各大绸布庄的老板和宫中内监来评选,择出最优的布料来作为贡品献给皇上。

辛氏丝坊成立至今,只出了五种布料,其中紫烟罗、青烟罗、红烟罗只是颜色不同,按他们的要求,这三种烟罗只能算一种布料,倒是赤霞罗因为用了金丝织成,与三种烟罗工艺不同,能单独算一种布料。

这么一来,辛氏丝坊要么直接认输不去参会,要么便得在丝织大会前再研发出七种布料来。

还好他们打着为皇上选贡品的名头,皇上便插了一杠子,把时间定在了十月,十月是太后的生辰,因还未出先皇孝,不可大办圣寿,皇上便说用这丝织会选出的贡品布料制成礼服,进献给太后做贺礼。

辛月召开了股东会议,询问大家的意见,辛氏商行是否要去参加这个丝织大会。

此次丝织大会最需要出力的便是丝坊和染坊,胡娘子作为丝坊的管事久久没有开口说话,细看她现在的表情,她嘴角微抖,一副情绪难以控制的模样。

染坊虽是辛祝是正管事,但此次若要参加丝织大会,还得靠宋惜娘调配染料,所以辛祝看向宋惜娘问:“宋管事,可有把握?”

宋惜娘有些犹豫,调配几种染料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她坐在屋里随便配制一会儿就能弄出一种染料来,只是这染料能不能惊艳众人,她也没有把握,若是在全天下面前和人比试,输了岂不是很丢脸……

宋惜娘不敢夸口,便问辛月:“表妹,你可想去?你若想去参会,我便努力调配出新的染料来。”

这次丝织大会显然是江州织行对辛氏商行下的战书,若是辛氏商行不去,便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对江州织行认输,如今湖州才子们帮着吹嘘贺州丝绸精、巧、美,名头被吹得要盖过江州丝绸,这时候若是辛氏商行认了输,这大好的势头就消散了。

以后贺州丝绸再想走高端路线,人家就会说贺州丝绸比不过江州丝绸。

这个战书,辛氏商行不得不应。

辛月对大家解释了一番,知道了江州织行的险恶用心,大家都义愤填膺起来,宋惜娘握拳说:“如今离十月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我一定会调配出许多新的染料来,咱们绝对不跟他们认输!”

染坊这边表了态,辛月便看向胡娘子,胡娘子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见辛月看过来便点头说:“月娘放心,丝坊绝不会掉链子,我会抽调出织工最好的那些女工来配合织新的布料。”

大家达成一致,定要让江州织行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想把辛氏商行踩下去,辛氏商行便要借此机会踩着他们乘风起!

“岚姨,你留一下。”辛月唤住胡娘子,适才辛月瞧见了胡娘子表情不太对,便在大家都要离开的时候留下了胡娘子。

等别人都走了,辛月坐到胡娘子身边去,关切的问:“岚姨,刚才瞧见邀请函,你的表情便不太对,是有什么问题吗?”

胡娘子摇摇头,这事她不需要瞒着辛月,毕竟有些事情她早就同辛月讲过,便说:“月娘,你可记得我们刚认识不久那时,我同你和你娘亲说过我儿女的身世?”

辛月点点头,胡娘子说过,她前夫家是江州开蚕所的富户。

胡娘子再次拿起那张落款为江州织行行主蒋旭的邀请函,眼里迸发出一股子恨意,咬牙说:“这位江州织行行主,蒋旭,便是我那前公爹。”

辛月愣了愣,原来胡娘子前夫家里是这么大的势力,江州织行的行主,那在江州岂不是只手遮天的存在。

胡娘子这回才细细告诉辛月江州织行的详细情况,她说:“月娘,江州只有两家蚕所,一是我前夫家的蒋家,一是徐家,徐家和蒋家许多年前曾是姻亲,徐氏女嫁入蒋家之后偶然发现桑树上有一种虫能吐丝结茧,这丝茧织成布料后柔软光滑,远不是桑麻能比,徐氏女将此事告诉了夫家和娘家,于是蒋家和徐氏便开始偷偷养蚕……”

蒋家与徐家本就是当地世家大族,他们有钱有势,且江州人还都不知道蚕是何物,只以为是普通的虫、蛾,桑树也只当是果树,且桑果小又易烂,果子不值钱,便没人在意,于是蒋家和徐家便将江州所有的桑树都移植到了自家田地里,就此开起了桑园、蚕所。

后来他们的蚕所规模一步步扩大,自家田地里种的桑树不够供养蚕所需的桑叶,这才开始移了桑树苗去外面,让别家种桑叶来供养他们的蚕。

多年来江州的蚕种都被蒋家和徐家牢牢把控,蒋家与徐家也世世代代的联姻,关系极好。

直到百余年前明相曾言,血脉相近者结合生子先天不全,劝告天下人莫要亲上加亲。

世家们代代联姻,皆对此嗤之以鼻,但蒋家与徐家却把此言放在了心上,因为别的世家是许多家之间相互联姻,只他们蒋家与徐家是只两家之间联姻,嫡出常常有孩子早夭或是畸形或是体弱的状况发生,倒是纳妾得来的庶子更健康些。

至此之后,蒋家与徐家才再不曾结亲,但两家几百年的姻亲关系,依然牢不可破,整个江州都靠丝织行业吃饭,蒋家与徐家说的话便是真理。

胡娘子家的丝坊开得很大,但蒋家瞧上了胡娘子,胡娘子的爹便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算明知那蒋家嫡子是个半死人,也立马就把唯一的嫡女嫁去了蒋家。

胡娘子深恨蒋家,因为蒋家先毁了她的一生,又毁了她的儿女。

她的公爹,蒋家家主蒋旭,明知道她腹中怀的就是蒋家血脉,却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庶子们把怀有身孕的她赶出府去,任由他们污蔑自己红杏出墙,任由他们把自己腹中的孩儿说成是野种。

胡娘子的爹一开始愿意接纳她这个名声狼藉的女儿回娘家,是赌她腹中可能是个儿子,她爹以为自己女儿若生下了蒋家嫡孙,还能重回蒋家,继承蒋家的财富,谁知胡娘子生下了一儿一女,蒋家也不曾理会过,只有那疯傻的婆母悄悄送来了大半嫁妆。

胡娘子说完之后冷笑一声,道:“我前公爹年轻时管不住色欲,纳了许多妾室,生出了十几个庶子,连我前夫都被他的妾室所害,幼年中毒才一直靠药材吊命,在已经毁了的嫡子和一群活蹦乱跳的庶子中,他选择了庶子,后来也是一样,在不知男女的孙辈和已经长成的庶子里,还是选择了庶子,便是后来苓哥儿是个孙子,他也不能替苓哥儿洗清名声,接苓哥儿回去,他年纪大了,怕护不住年幼的孙儿长大继承蒋家。”

辛月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蒋家后宅,与电视上看到的后宫有得一比,还好自己没穿到这种大户人家,在那种地方自己都不知道能活上几集。

胡娘子不知道辛月心里在胡思乱想什么,她说完了江州的情况,便严肃的看着辛月说:“月娘,蒋氏与徐氏是江州毒瘤,他们弄出这丝织大会定是奔着毁了咱们辛氏商行去的,咱们既然要参加这丝织大会,定然要全力以赴。”

辛月点点头,便是不知道蒋家的为人,辛月也不可能不把这次的丝织大会当回事,而且她上回从萧蝉那里就已经听说过蒋家的霸道了,强要纳好人家的女儿为妾,不愿便毁人全家全族的营生,不给人留一点活路,以小见大,就知道蒋家上下没一个好货色。

胡娘子听辛月提起那蒋家十二郎,讥讽道:“蒋十二郎是蒋大郎的同母幼弟,没有什么本事,但色心比他爹还大,家里纳了二十多个妾室,外边还养着许多没名分的花楼娘子,他做出这事一点也不稀奇,在江州和萧家一般遭遇的人家不在少数,当年要是我爹爹是个爱护女儿的,拒绝将我嫁去蒋家,我家那丝坊拿不到丝茧,倒闭关张也是片刻的事。”

辛月听了胡娘子这话,忍不住对江州从事丝织行业的人起了些同情,明明自己辛辛苦苦勤劳致富,但却被恶人扼住了脖颈,恶人随心所欲,让你生才生,让你亡便亡。

蒋家如此行事,与无法无天的土皇帝何异?

偏他只是不与你做买卖,你就是要上告喊冤,也拿不住他违法的证据来。

恶心,但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像胡娘子的爹,他没那么爱女儿,便能继续把丝坊开下去,而萧蝉的爹爱女如命,便只能把丝坊关了。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蒋家掌握了蚕种,便是还有个徐家,可他们穿一条裤子的,徐家的恶事也不比蒋家少。

辛月捏紧拳头,看着胡娘子说:“这次丝织大会,江州所有的丝坊都来参会,我想到时候当着所有丝坊坊主的面,在丝织大会上宣布,辛氏蚕所为天下所有丝坊供丝茧。”

胡娘子一愣,瞧着辛月不解的说:“咱们的蚕所产量供应自家的丝坊有点余量,你刚和萧家丝坊签了契书,剩下的还能供给几家?”

辛月狡黠的一笑,说:“咱们知道,蒋家、徐家可不知道,只要这天下有人能和他们竞争,他们就不是那高高在上被人求着卖丝茧的了,再说了,咱们蚕所难道就不会扩大规模吗?”

胡娘子听了辛月这话,倒是很有道理,只一家卖丝茧,买的人要求着买,有了竞争对手,买的人却能比着买,只是辛氏的蚕所如何再扩大规模?如今辛氏几乎所有有劳动力的族人都大半去蚕所养蚕了,若要再扩大,只能如蒋家、徐家一般买签死

契的奴仆。

可辛家人连家里需要人干活,都不肯去人市买奴仆,只找那签契书的帮佣。

胡娘子闻言便问辛月:“月娘,若要扩大蚕所规模,商行要买奴仆为蚕户了?”

似辛氏族人那般,虽在蚕所干活,却不叫蚕户。

江州的蚕户都是和主家签了死契,世世代代都在蚕所里干活,若主家不开恩,一辈子都脱不了奴籍,连子子孙孙也世世代代为奴仆。

别看蒋家、徐家靠着蚕所卖丝茧挣下了泼天富贵,便是朝廷的国库里银子都不一定有他们两家的多,可替他们在蚕所养蚕的蚕户,家家户户都算不上富裕,签了死契的奴仆能拿到点微薄的月钱都是主家开恩了,本质上他们和主家的牛、驴、骡子没有半点区别。

辛月一个现代人,绝对不愿意参与奴隶买卖的,虽然家里有胡大娘和朱四、朱四娘子帮着干活,但辛月和他们只是聘任关系。

辛月觉得你给我干活,我给你发工资,你哪天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走,你哪天做错了事我不想用你,也就是结清工资请你走,不打你不骂你,更不可能卖掉你或是杀掉你。

便是辛长平和宋氏也没想过买人回家干活,他们去了京城也还是照样请了几个帮佣在家里帮忙。

买奴仆做蚕户?绝不可能。

辛月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但她还没有跟别人说,她想等到十月进京,见到了爹爹、哥哥,她再和爹爹、哥哥们商量一下,看看自己的想法有没有可行性,若是爹爹和哥哥认同,她再告诉股东们,征求股东们的意见。

现在她便没有和胡娘子多透露什么,只是坚定的摇头,看向胡娘子说:“岚姨,辛氏绝不会做第二个蒋家。”

自知道十月要去京城参加丝织大会后,宋惜娘便日日关在屋里琢磨新染料的配色,而胡娘子在辛氏丝坊里弄了一个比赛,选出了织布最快最好的二十人,单独研究新的布匹织法。

这二十人里有胡娘子从江州请来的三人,还有辛氏族人里手巧的女子,第二批新招的女工还在培训期,无人入选,第一批新招的女工里施一娘入选了。

古代没有知识产权,辛氏的丝罗火遍九州,江州的丝坊自然有人想要仿制,想方设法买去了辛氏的丝罗,甚至潍县都出现了些江州口音的人,他们来潍县不是为了买布料,倒是四处打听有没有在辛氏商行做工的人家。

郭大郎的娘亲果然被人找上了门,许给她大笔银钱,要她让郭大郎把辛氏沙罗的染料偷一些出来。

郭大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娘亲,立刻寻了辛祝报告此事。

据郭大郎说:“管事,那找上我娘的人出手特别大方,我娘说他们已经给了她五十两银子,还说拿出一种染料便再给一百两银子。”

若是都拿去,便是好几百两银子,便是郭大郎在辛氏染坊工钱甚高,做上了小管事,一年能拿到十余两,可几百两银子也够他挣上一辈子的了。

还好郭大郎人品正直,又认辛氏商行的恩情,便是他娘亲以命相逼,他也不曾松口。

他未婚妻吴丽娘问他:“你不怕你娘真的死了吗?若是逼死母亲,你这辈子都要受人唾骂,还得去衙门坐牢。”

郭大郎却说:“我娘那个性子,我死了她都不可能死,而且若不是大管事给了我这么好的差事,我如何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做人不能恩将仇报,我若是出卖了辛氏商行,不用别人唾骂我,我自己就能骂死我自己。”

郭大郎这一季连工钱带做小管事的分红,还有他培训的时候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染布的收益染坊扣除了染料成本便全分给了他们,郭大郎便拿到了五两多银子。

这时候普通人家的聘礼也不过二三两银子,他拿到五两多银子便立刻去铁匠家求亲。

铁匠的女儿吴丽娘也对他有情,吴丽娘从小时候毁容之后,便只有自家爹爹和郭大郎瞧她的脸不害怕,他们看她只是她,而不是一个毁容的怪物。

吴铁匠见郭大郎有了出息,做上了体面的小管事,收入也这么高,竟然还愿意求娶自己女儿,便也不再提要他入赘的话,他只有这一个女儿,爱若珍宝又愧疚小时候没照看好她,只要她幸福就好,入赘不入赘的,他便不在意了。

可是郭大郎偶然认识了萧蝉的爹,萧家的丝坊重开了,织出的布也要找染坊来染,便找到了辛氏染坊,郭大郎和萧蝉的爹熟悉了以后听说了他家的事,知道他也只有一个独女,嫁了出去但夫家答应以后生了孩子给一个孩子从萧家的姓氏。

郭大郎虽然不愿意做个没出息的赘婿,但是他可也不喜欢自己的郭姓,这个郭是他那个没本事养活妻儿,还要靠着妻儿养的爹爹的郭。

郭大郎从萧家得到了灵感,便兴冲冲的去了吴家寻自己的师父兼未来岳丈,进门便说:“师父,将来我与丽娘生的孩子,都姓吴!”

因为有郭大郎的提醒,为了保密,选出的二十个织工便被送到县城的辛家做工,宋惜娘也搬来和辛月一起住,有近卫军的四个护卫守着辛家,保证任何人都不能摸进来偷瞧辛氏的新布。

辛月在现代虽然不是学服装、纺织专业的,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几只猪跑,提供一些灵感还是可以的,于是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家里陪着织工们织新布,帮着宋惜娘看她新配的染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