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娘亲学会了吗?”辛月闻言兴奋起来,这么鲜活传神的绣画,若是失了传承,辛月都心痛。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这般绝技,都这么断了传承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后人只能从流传下来的寥寥孤品里窥探它们曾经的辉煌与美丽。

“哪有那么容易。”宋氏失笑,伸手抚摸着猫戏图上的一丝一线说道:“我避着人倒是偷偷试过复制你阿婆的绣法,只是其中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关窍,绣出来的猫徒有其形,但看着就呆板,一瞧就是假的,没有你阿婆绣品上这股子鲜活劲儿。”

宋氏想起了还未出嫁时,十几岁的她锐气正盛,憋着股不服输的劲头,连着数月午休时关着屋门悄悄在自己房中练习娘亲的绝技针法。

辛月听到宋氏的这番话,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轻声问:“那要是把这幅绣画拆开呢?”

“什么?这可最少都能卖三十两银子,怎么能拆掉?”宋氏被辛月的话吓了一跳,怕女儿年纪小不知道轻重,真的毁了这幅珍贵的绣画,忙要把绣画收起来。

辛月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可行性,说:“娘亲,阿婆绣绣画从不避着你,是不是也想让你把这绝技学去呢?”

辛月拉宋氏要收起绣画的手,不让她把绣画收起来,继续劝道:“你看了那么久只差其中一点关窍,而阿婆又特意送你一副用了她所有绝技针法的绣画,若是你把它拆解一遍再复制出来,不是就有可能掌握到那之中的关窍,学会阿婆的绝技了吗?”

“这……”宋氏听了辛月的话,眼神变得闪烁,心中犹豫起来,娘亲平时绣绣画,都是只用一两种绝技针法,只有为自己绣这幅嫁妆的时候,特意说了要将所有的绝技针法都用上。

当时宋氏只以为是娘亲因为爱自己,所以对自己的嫁妆追求完美,才耗费了近半年的心血绣了这幅猫戏图,却从来没往其他方面去想。

而辛月的话此刻却让她打开了思路,当初自己背地里偷偷复刻娘亲的绝技针法,娘亲真的没有察觉吗?

那时家中的布匹绣线都是娘亲在打理,全都是有数的,被自己报了损耗的量超出了正常的数量,娘亲当时怎么会毫不怀疑。

自己拆了的绣画上的针脚,娘亲难道看不出端倪吗?

所以是不是娘亲知道自己渴望学会那些绝技针法,只是碍于被爹爹管束着,无法明说,却还是想了办法把针法留在这绣画上,只等着自己有一天会发现。

宋氏突然想起三年多前娘亲病重,她得了消息赶着去见娘亲最后一面,那时娘亲十分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已经坐不起身,就连说话都很费力。

见到自己没有问别的,只是拉着自己的手轻声问:“锦娘,那绣画可还好好收着?莫要遗失了,以后有需要记得拿它出来,这是娘亲最后能帮你的了。”

宋氏想到这里突然泪流满面。

“娘亲,你怎么了?若是不舍这绣画,那就不拆它了,你就当我刚刚都是胡说的,可别再哭了,待会儿给爹爹瞧见,该怪我惹你难过了。”辛月见状连忙慌张的掏了帕子替宋氏擦泪。

宋氏情绪平稳下来,接过帕子自己把泪擦干,想明白了这些事,她心里变得舒服极了。

对于娘亲听爹爹的话便不教自己绝技的事,宋氏往日里也不是不介意。

只是在宋家,娘亲已经是待她最好的人了。

每次宋氏和哥哥闹矛盾,爹爹只会拉偏架一味的怪宋氏不尊兄长,只有娘亲会公正的询问宋氏缘由,替她分个对错。

她最爱娘亲,自然也盼着娘亲最爱自己,她没想过和哥哥争什么钱财,也不在乎爹爹只爱哥哥,她只想要娘亲的偏爱。

本来也曾难过娘亲听了爹爹的话,同意将绝技只留给哥哥,如今发现,虽然娘亲没有替自己明着反抗爹爹的要求,但其实娘亲

在爹爹眼皮子底下,已经试图偷偷把绝技教给自己了。

这一刻宋氏心里云也散了,雨也停了,阳光穿透了一切的阴霾。

宋氏放下了帕子,重新拿起那副绣画仔细端详,脸上的神情明媚极了,笑着说:“月娘你说得没错,你阿婆真的是在教我她的绝技针法,是我太傻了,一直没想到,还好月娘你聪慧,提点了娘亲,不然娘亲真把这绣画卖掉了,你阿婆在天上都该急得团团转了,骂自己生了个死心眼的笨女儿吧。”

辛月松了口气,跟着笑了起来,打趣的说:“那娘亲可千万别卖了,等娘亲养好身体,把绣画拆开了好好学,学会了以后好教给我。”

宋氏闻言忍俊不禁的敲了一下辛月的脑门,说:“不用你点我,你娘亲会多少就定然要教会你多少,到时候可别喊苦喊累,搬你爹爹来救你也不管用了。”

辛月想起记忆里原身举着绣棚哇哇大哭着找爹爹,要爹爹给自己吹扎出了血的手指的样子,莞尔一笑。

其实原身是个极聪慧的姑娘,只是毕竟是个真正的小孩子,而刺绣虽然最终出来的成品令人惊叹,可绣出来的过程却是十分枯燥的。

一个六岁的小女童没有一坐就是半日的定力,这太正常不过了。

辛月便贴着宋氏不依的撒娇耍赖:“娘亲取笑我,我如今大了,娘亲不要小瞧人。”

母女俩凑到一起笑了半响。

辛盛抱着张大嘴巴嗷嗷叫着的辛年进了门,慌张的说:“娘亲,年哥儿饿急了,快些喂他吧。”

辛年才出生几天,还分不清谁是爹爹娘亲、谁是哥哥姐姐,他饿了便一气的往抱着他的人怀里钻,势要寻到他的粮仓才肯罢休。

辛盛的样子狼狈极了,衣襟都被辛年拉拽开来,一手抱着辛年,一手还要抵着辛年的脑袋,不让他真的咬到自己胸膛。

“咱们年哥儿长大了定是个贪吃的。”宋氏见状笑得不行,连忙把辛年接过来,便打发辛月和辛盛出去,说:“你们去陪着家里人吧,我带着年哥儿没事的,等送走了阿爷他们,你们再和爹爹一块儿来。”

辛月跟在辛盛身后带上里间的门出去,刚迈出爹爹书房的门就被辛盛一把拽住。

辛盛瞧了一眼大家都在忙着吃席,没人注意他们,便拉着辛月闪身到屋侧的窄道里,小声问辛月道:“妹妹,方才舅舅、舅母为何来了又走,还听到些许吵嚷声,我见你和爹爹脸色都不好,可是与他们起了争执?”

辛月自然没有瞒着辛盛的道理,本身这个哥哥就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再过个三五年便该娶妻成家了,平日里家中有事,爹爹娘亲有时会避着还年幼的自己,却大部分时候都会拉着哥哥一道商议。

她便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对着辛盛一一道来。

辛盛听着妹妹的转述,眼睛越瞪越大,满脸不可思议的说:“怎可如此?舅舅舅母如此眼光短浅,做生意哪有不起波澜的,刚见到的新鲜玩意大家追捧是人之常情,时日久了新鲜劲过去了,生意该是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舅舅舅母一时都等不得,做了多少年的生意就说不要就不要了,还有阿公,这事办得一点伦常都不要了,日后表兄表妹们的婚事都要受牵连。”

听到辛月说宋氏和辛长平已经同舅家断亲,辛盛也不意外,还义愤填膺的说:“早知我刚才便和爹爹一块儿去了,舅舅、舅母欺人太甚,娘亲这些年替他们刺绣,日日辛苦才得点微薄银两,大头不都是归了他们家赚去,如今一淡了生意,就迫不及待上门讽刺娘亲手艺不如别人,妹妹你做得好,便是我在也得回他们几句,什么不孝忤逆,他们当儿的面辱母,我们自是该护着娘亲。”

辛月便开心的笑起来,还好家里虽然两个读书人,却没一个是那种迂腐的,高高兴兴的拉着辛盛说:“哥哥放心,他们没了娘亲替他们刺绣,损失的是他们,娘亲可是志气高昂,想着大干一场呢。”

“这是何意?娘亲要做什么?”辛盛疑惑的问。

“娘亲不是叫我们送走阿爷他们后过去吗,到时候你听娘亲亲自说吧。”辛月抿着嘴巴坏笑的卖关子。

等宴席结束,把客人全都送走,辛长平拦着要收拾碗筷的辛姑母,说:“大姐受累了,辛苦了半天了,快带玉娘去月娘屋里歇个午觉,这些等起来了我们再一块儿收拾。”

辛姑母便拉着玉娘喊辛月一起回房休息。

辛月忙说:“姑母和玉娘一块儿睡我床上吧,别打地铺了,我一早上啥也没干,不困哩。”

郭玉娘好些日子没和自己娘亲一块儿睡觉了,小姑娘哪有不粘着娘亲的,闻言立刻兴奋的拽着辛姑母的衣角直摇晃。

辛姑母见状便应了,自带着女儿进了屋。

辛月则跟着辛长平和辛盛去找宋氏。

辛年吃过了母乳睡得正沉,门开了又关也没吵醒他,宋氏替他压好被子,自己下了床寻丈夫和儿女说话。

辛长平小声的问:“娘子,说有事要商量,究竟是何事?我都好奇半天了。”

“是啊,娘亲,快说吧,妹妹都知道,我还不知道,妹妹还吊我胃口,偏不肯告诉我。”辛盛也追问,还故意斜了辛月一眼,以示不满。

惹得辛月和宋氏对视一眼,又捂嘴偷笑,这日子能消遣的事太少,只能逗逗爱装大人样的哥哥,也是一个娱乐嘛。

宋氏走到桌边,桌上还放着宋氏娘亲送她的绣画,她坐下了才说:“我想自己开个铺子卖绣品。”

辛长平和辛盛听了都没着急开口说话,都在心里思索着这事的可行性。

只有早就知道缘由的辛月,没有半点苦恼的朝宋氏笑,小声的说:“娘亲,我支持你,以后我帮着娘亲一块儿打理铺子,做娘亲的得力小帮手。”

宋氏本来严肃着一张脸,听了辛月的话忍不住破了功,被逗得笑了起来说:“你还小呢,哪用得着你做生意,日后能乖乖的跟着娘亲好好学刺绣,娘亲就高兴极了。”

“娘亲小看人。”辛月不满的翘起嘴,她虽然毕业后就进了单位混日子,但好歹大学专业可是学的营销学,就算毕业后没去从事专业相关的职业,没有过销售经历,但纸上谈兵给宋氏提些小点子,那还是绰绰有余的嘛!

辛长平倒插了一句话逗趣道:“那可真是说不定,咱们月娘也许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好头脑呢,娘子你忘了家里那吃不完的胡萝卜了,可都是月娘想的法子挣回来的。”

宋氏把辛月拉过来,搂在怀里笑着说:“是娘亲小瞧月娘了,你爹爹说得对,咱们月娘可有生意头脑,那娘亲可就指着咱们月娘聪明的小脑瓜,帮娘亲出些好主意挣钱了。”

说笑了一会,四个人便围着桌子团团坐了,正经的开始商议起宋氏开铺子的事。

辛长平先问宋氏:“娘子是因为和娘家断亲,怕以后没有活干了,才想开铺子的吗?那倒不用担忧,县里好几家绣庄都有意请娘子坐镇,之前都托人捎过话的,只是因着宋家的绣庄是岳家的,我才都替娘子拒了。”

宋氏摇头说:“也并不是今日才起的心思,往日里他们克扣我的工钱,我不是不明白,也不是没有怨言,只是受亲情所困,今日才找到机会脱离了他们。”

辛长平听了便点头说:“既是深思熟虑过的,那娘子便说说你是怎样想的。”

宋氏便说起自己的想法:“开个铺子的事我也琢磨了些时日了,本是想着只靠我一月绣一副绣画,也能撑起来生意,今日才听嫂子说,永安府那里如今来了江南的绣娘,做得新奇的双面绣,我的手艺如今在府城里拿不出手了,本想着那就改做衣裳,只是更辛苦些,但也能挣钱。”

说到这,宋氏便看着辛月,眼里满是喜爱,摸着桌上的绣画说:“还多亏了月娘,她点醒了我,我娘亲传给我的这幅绣画,其实是在传授我她刺绣的针法绝技,等我把绣画

拆开吃透了,学会了娘亲的绝技,这铺子便可又卖绣画又做衣裳,两手抓。”

“还有这事?”辛长平和辛盛顿时惊讶起来。

只是他们一直都知道,宋氏对她娘家防着她,不教她刺绣绝技的事耿耿于怀,这时自然都为宋氏感到高兴。

只看宋家靠着宋氏娘亲的刺绣挣下了那么大的家业,辛长平和辛盛就知道宋氏娘亲的绣技多么珍贵。

虽然当初宋氏出嫁,宋家没给多少陪嫁,但宋家的家业在那清水镇上可是数一数二的,镇子里最繁华的商铺街上最大的那间铺子便是宋家的。

宋氏若是学会她娘的绝技,这铺子绝对不会缺了生意。

辛长平便开始琢磨这开铺子的本金,他盘算了一下家中的资产,开口说:“找铺子倒简单,等收假上值了我寻官牙问一下便知道哪里有好铺面,只是你要刺绣,这看铺子还得寻个靠谱的掌柜,虽说官牙的消息灵通,只是要有正好在寻活干的掌柜得碰碰运气,咱们小铺子也没有挖人家得用的掌柜的本钱,再就是年哥儿刚出生,还得需人看顾,你若忙起来定是顾不上他了,还得寻个可靠人带他。”

宋氏听了便说:“这我想好了,不如就留大姐在家,大姐擅长带孩子,且这世上也寻不到比她更让我们放心的人了,大姐替我们带年哥儿,咱们也把玉娘当自家的女儿疼,日后玉娘出嫁,咱们给出一份嫁妆,掌柜的事急不得,只能慢慢寻了,没寻到前我常待在铺子里顶着,有客人就接待,没客人的时候做绣活。”

辛长平听了没有异议,他自然愿意带着辛姑母过日子,把辛姑母一个寡妇留在村里,他也不太放心,便说:“那就只有一个问题了,咱们家现今没有多少钱财,这铺子要开起来,本金咱们是去钱庄借,还是问家里人筹集?”

宋氏皱着眉说:“家里弟弟们手上便是攒了钱也有限,更不好掏弟妹们的嫁妆银子,我是想跟钱庄借一年,铺子有了盈利便能一次还清了,只是咱家没有什么值钱的抵押物,本来想卖这幅绣画,现在要学针法,绣画只能拆了,那只能压着家里的田地……”

虽然宋氏对她娘亲的绣技很有信心,自己学会了肯定不会做不起来生意,卖不出去,但田地毕竟是辛家的祖产,这些年只有为了供丈夫求学才卖过一回,后来丈夫有了银子也是第一时间就把田地买了回来。

对农民来说,地是人的根,更是人的胆,农民没了地就像无根的浮萍,是以农户对田地看得极重。

宋氏一个儿媳妇,便不好意思说要动家里的田地抵押借贷。

辛长平知道宋氏的顾虑,他便说:“无事,我去和爹还有弟弟们商量,咱家盛哥儿有出息,明年家里的束脩银子省了,咱们再俭省一点,便是有万一也不至于还不上利钱,再说了,我们都相信你,这铺子定然能挣钱的。”

“就是,娘亲要是学会了阿婆的绣技,就这么传神的绣画,我不信比不上那双面绣,定然不会没生意的。”辛盛也出言肯定,还说:“我空闲时也可接些书铺抄书的活,也能挣些银子。”

宋氏听了虽然感动,但立刻严词拒绝了,说:“盛哥儿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念书,准备今年的科举,挣银子是娘亲和爹爹的事,不用你烦忧,切莫本末倒置。”

辛长平也严肃的说:“家里挣钱是大人的事,日后有你挣钱养家的时候,现在莫要乱分心。”

辛盛听了垂下脑袋暗暗失落。

少年人总是盼着早日长大,迫不及待的想承担大人的责任,大人却总想着把孩子护在羽翼之下,恨不得不见一点风吹日晒,事事周全。

辛月瞧见辛盛的表情,能理解他的感受,便偷偷伸手拍他的背安慰他。

辛盛抬头对辛月笑了笑,很快又提起精神来,他是个聪明人,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爹娘说得也没错,他既花了家里那么些银子求学,自然要严阵以待,今年的科举定要取得好结果,才对得起爹娘的爱护之心。

既然爹娘怕自己分心学业,辛盛便不再想着抄书挣钱之事,便说:“孩儿知道错了,定会专心读书。”

宋氏和辛长平听了这才缓和了表情,辛长平更是拍着辛盛的肩膀殷殷关切道:“学习固然重要,但亦要劳逸结合,莫要苦读太晚伤了身子,须知这科举考的是学识,可靠的却是身体,那贡院跟前年年都不缺被抬出来的学子,学得再好,身体坚持不到考完岂不是白费?”

“儿受教。”辛盛连忙应下。

辛月见气氛变得严肃,想了想便出声打岔道:“哥哥是一片好心,只是灯下黑了,没想对地方,其实哥哥不用影响学业去抄书,也能给家里帮上大忙。”

辛长平和宋氏听了觉得惊奇,辛盛更是追着问:“妹妹有什么好点子,莫要卖关子了,快快教我。”

辛月便笑着说:“娘亲的铺子开起来,初时没有名气,肯定要发愁客源不丰,而哥哥在书院念书,同窗里皆尽是家资丰厚之人,又因为读书之人最是讲究体面,各个都少不了备些体面的衣服,届时娘亲多与哥哥做些好看的衣服,让哥哥穿去书院里,就哥哥这俊朗的风姿,还怕招不来慕名的客人吗?”

“极是,极是。”辛盛顾不得恼妹妹嘴里的打趣之意,连忙同宋氏说:“娘亲,我观我那些同窗们,季季都免不了添置新衣,不止衣裳,连那鞋履、书袋、扇面、荷包,都讲究着与衣服要配套,登山看景要穿潇洒肆意的宽袍胡靴,林中诗会要穿那贴身的窄袖儒袍,绣样上有好翠竹不屈品性的,有好白鹤潇洒自在的,更有喜蟾宫折桂之类好寓意的,娘亲到时多做些,我让同窗们都来寻娘亲买。”

宋氏听了辛月的话,觉得这确实是个招揽客源的好法子,待听到辛盛说起书院的穿戴风气,她叹了口气拉着辛盛的衣袖说:“盛哥儿怎不早说,这些穿戴娘亲都没给你做过。”

辛盛从小早慧,且极懂事,他幼时常见娘亲为了挣银子供爹爹念书科举,不分日夜的刺绣,他便十分心疼娘亲辛劳,从不曾主动要娘亲替自己做什么时兴的衣裳穿戴。

瞧见宋氏看向自己内疚心疼的眼神,辛盛连忙说:“娘亲为家中操劳已经够辛苦的了,儿子怎愿给娘亲再添辛劳,再说娘亲向来疼儿子,何时也不曾短过儿子的穿戴,儿子从小都没穿过不合身的衣裳,至于追风潮讲究那些穿戴的花样,儿子本就不感兴趣,不如多念几本书来得有用。”

宋氏闻言更是感伤,孩子懂事,父母虽然欣慰,但更觉得亏欠。

自辛盛八岁后,因儿大避母,宋氏便很少再与辛盛有肢体上的亲近,最多只是拉拉儿子的手,此刻她难得的搂住了辛盛,温柔的说:“娘亲给儿子做针线,怎么也不会觉得辛苦的,傻孩子,爹娘把你生得体面,你日日打扮得好看,爹娘才瞧得高兴自豪呢,等出了月子,娘亲便把这些穿戴都给你做一套,人都说卖米的家里吃不上新粮,我却觉得不应该,娘亲做的时兴衣裳,哪有只给外人穿的,我儿定然要做那第一个穿的。”

辛盛好久没与娘亲挨得这么近,他眷念的嗅了一口宋氏身上独有的味道,脸颊红红,心中极高兴,忍着羞涩的伸手回抱了一下宋氏,高兴的说:“儿子知道了,谢谢娘亲,娘亲真好。”

母慈子孝,看得辛月心里暖暖的,心想养孩子就要养辛盛这样的贴心乖宝宝啊,要是孩子都这么乖,哪会有那么多恐育的人呀。

过了一会辛长平才咳嗽一声,打断了母子俩的动情相拥,赞赏的肯定了辛月的提议,说:“月娘这法子是个好主意,咱们女儿确实是个有生意头脑的,看来月娘说给娘亲帮忙真不是虚言呀,娘子这铺子日后的经营,可别忽视咱们女儿的意见。”

宋氏松开儿子,又把女儿抱了个满怀,跟女儿是亲近惯了的,也不犯什么忌

讳,笑着说:“是是是,以后咱们铺子呀,就指着月娘想法子生意兴隆了,日后铺子做起来了,月娘便是咱们的小掌柜。”

辛月虽知道他们在打趣自己,但毫不在意,打蛇随棍上的说:“那可说定了,等我再长大些,铺子就交给我管了,娘亲以后只要做好绣活,我定把铺子发扬光大。”

宋氏和辛长平可能是在开玩笑,辛月却是认真的。

在现代时虽然辛月是个懒性子,对学业事业都没有什么大追求,只想着找个普通的工作养活自己,平平淡淡过一生就好。

可现在穿到古代,若让她以后长大了,嫁给一个封建的古代男人,然后做一个一辈子被关在后院里,靠丈夫养着的妇人,她却接受无能。

革命先烈们牺牲了无数条性命,才把女性同胞们从家里解放出来,从此可以和男人一样念书求学,自食其力,站到和男人一样的天地里发出自己的光辉。

辛月想做咸鱼是自己的选择,但不能是注定的命运。

这一刻辛月心里下定了决心,在这古代她也要活出自己的价值,绝不能被环境同化,成为一个依附他人为生的人。

她的灵魂,将永远是现代那个受过独立自主教育的辛月。

见到女儿认真的表情,宋氏不仅不觉得不对,还十分高兴,她幼时因为是女儿便不被爹爹重视,明明哥哥既不会刺绣,也不善于和人交际,但只因为是男儿,就能理所当然的得到家中的一切。

宋氏心里暗自不服气,但周围的环境都告诉她这是对的,她只能强压着自己不去反抗。

现在宋氏见到自己的女儿有和自己一样的野心,宋氏当初只能把野心藏在心底,现在更不愿意压抑女儿的野心,反而乐见其成的说:“好,日后月娘长大了,铺子便交给月娘管,这铺子日后收益都是你和哥哥、弟弟三人的,盛哥儿和年哥儿都是男儿,自己得去外边儿挣前程去,你管着铺子给他们分红就行。”

辛长平也不反驳,在他心里这铺子虽要用家里的田地作抵押借钱才能开起,但这生意靠的全是妻子的手艺,自然算是妻子的嫁妆,妻子的嫁妆要怎么分给孩子,他都不会干涉。

而且他虽然看重家族传承,看中儿子传承子嗣,但对这唯一的女儿亦是十分疼爱,日后女儿出嫁他也不会吝啬陪嫁。

便是不会像妻子一般直说给三个儿女平分家业,也不会少给女儿几分的,甚至还会多多陪送,毕竟女儿日后嫁到别人家,不能时常相见,自然要给足钱财保证女儿不会吃苦受罪嘛。

而且辛长平觉得宋氏有句话说得极有道理,男儿自该自己出去拼前程。

他瞧着已有少年风姿的大儿子和还在襁褓的小儿子,心里默默的想,小时候自会供你们两个念书求学,但想过好日子,儿子们,还是日后自己拼去吧!

是坐于高台显贵自在,还是汲汲营营只为求生,都看你们自己造化!

说定了宋氏开铺子的事,辛长平问辛盛:“盛哥儿,明日我要去黎山给山长和先生们拜年,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

辛盛想到屋里抄完的书,自己要弄回书院去还着实有些费劲,便问:“爹爹准备如何去?若是驾驴车去,正好帮我把抄好的书送一趟到书院。”

辛长平闻言点头说:“自是驾驴车去,只是书院这过年没锁还有人在吗?”

辛盛便说:“锁是锁了,正好我去给先生拜年,向先生取了钥匙去送便是。”

辛长平便点头说:“那好,你今儿把书都装好,明日一早咱们便出发。”

宋氏听了问:“如今家里银钱不多,去给先生们拜年带些什么去?”

“山长和先生们品性高洁,又都知道咱们家不富裕,便是买了贵重之物他们也是不会收的,还是与往年一般带些老家送来的腊鸡、腊肉便是。”

宋氏想了想,把嫂子退回来的绣画翻出来,挑出几幅梅兰竹菊四君子的,问辛长平道:“不若把这几幅绣画送去?”

“这……”辛长平看着这些精致的绣画目露迟疑,虽然依宋氏兄嫂所言,府城如今皆尽追捧江南绣娘的双面绣,但这只是因为从未见过,而暂时兴起的风潮,并不是非双面绣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这四副绣画的寓意送与山长倒是正合适,但宋氏既要开绣铺,这些到时在铺子里也可售卖,便是卖不出以往的十两一幅的高价,也不至于如宋氏嫂子说的那般半价都无人愿收。

辛长平便按着宋氏的手拒绝道:“先生向来简朴,并不讲究什么排场,从来不许我们攀比送礼的,娘子这些都耗了那么多心血才绣成的,不若留着到时在铺子里售卖。”

宋氏瞧着自己绣了几月的绣画也略微有些不舍,但还是坚持道:“今年你既要参加乡试,免不了要经常上门叨扰先生,求先生指点的,礼多人不怪,再说了这是我自己亲手绣的,也不是从外边儿掏银子买来的,晚辈做些绣品赠给师长,乃是常有的表心意之举,谅先生也怪不到你攀比送礼上去。”

辛长平听了握住宋氏的手,看向宋氏的眼神愈发的温柔,轻声说:“还是娘子想得周到,真真是我的贤内助,娶娘子为妻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宋氏红着脸撒开辛长平的手,嗔怪道:“盛哥儿和月娘都在呢,当着儿女的面,你做的什么怪相?不知羞。”

辛长平被妻子甩开也不尴尬,抚着短须笑得得意,说:“父母夫妻相合,对儿女才是幸事,有我们做好榜样,这般盛哥儿日后便知如何善待妻子,月娘也才知晓何样的男子才可当得好丈夫,免得被那油嘴滑舌的歹人哄骗去了。”

“还说!”宋氏抬手做出欲捶的姿态,脸愈发通红,呵斥辛长平道:“我看你就是那顶顶油嘴滑舌之徒!”

辛长平瞧见宋氏粉红的脸颊,眼神愈发像糅了蜜,甜得好似能拉出丝来,他把害羞的宋氏拉到身后,对辛盛和辛月说:“你们还不快快出去,做儿女的能不能有点眼色?”

看戏看得正起劲的辛月当然不想走,爹爹和娘亲,一个俊秀儒雅,一个端庄秀丽,两个人郎才女貌,最是般配的一对神仙眷侣。

当面上演感情戏,辛月爱看,还想多多看呢。

便是被内敛的辛盛强行拖走,辛月也是一路回头探首,竖着耳朵还想再多听两句。

见儿子把门关上,宋氏便推了辛长平说:“还不松开,刚刚当着儿女的面这般闹我,我以后在他们面前如何威严起来?”

“娘子何时对他们威严过,向来都是最温柔的慈母。”辛长平却不放手,还把宋氏直接圈到怀里搂住,脑袋贴在宋氏的脖颈处,委屈的说:“这几日家中忙乱,我都不曾有机会同娘子亲近,娘子却是一点不想为夫,还要推我走。”

宋氏听得心跳乱了两息,瞧了一眼辛年还在梦中,才回搂住辛长平说:“夫君说的哪般话,尽冤枉人,我如今同娘家都断了亲,这世上就独独最亲你一人了。”

宋氏这么微微一哄,辛长平立刻就被泡软了心肠,不过嘴上还吃着儿女的醋,非要和孩子们争个先,追问道:“娘子真的是最亲我吗?盛哥儿、月娘和年哥儿呢?娘子这几日,日日抱着年哥儿,刚刚娘子又抱盛哥儿,又抱月娘,只独独漏了我。”

宋氏闻言哭笑不得,只得把辛长平搂得更紧些,哄着他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与自己的孩子计较,我当然与你最亲了,我识得你多久,识得他们多久,你说对不对?”

“极是极是。”辛长平连连点头,说:“日后月娘要嫁人,盛哥儿和年哥儿要娶妻成家,最后还是我与你互相依靠到老,我们才是这世间最亲最近之人。”

宋氏便埋头在辛长平怀里偷笑。

辛月被辛盛拉到院里,还被他轻轻的敲了敲脑门,训道:“今日教妹妹一句,非礼勿闻、非礼勿视。”

“唉。”辛月捂着脑门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瞪着辛盛说:“哥哥真没意思,也不知道日后嫂子进门受不受得了你这般无趣。”

辛盛又连着敲了辛月两下,说她:“还拿哥哥打趣,没大没小,罚你今天就学这句非礼勿闻、非礼勿视,写上一百遍。”

辛月闭上惹祸的嘴巴装乖巧,只是心里还一直腹诽辛盛是不开窍的小古板,只等着日后看他笑话。

辛盛今年已经满了十三岁,过不了两年家中就得开始给他相看未来妻子了。

虽然定亲后并不会立刻成婚,但凡爱女儿的人家都会在定亲后依然把女儿留在家里一两年,这期间要男方家里多次上门求新妇早日过门,最后拖到实在拖不过去了才会应允一个吉日,开始正式筹备婚礼。

也就是说大概有个三五年,家里就会有嫂嫂进门了。

那时辛月也就十二三岁,离她要嫁人离家还有至少四五年的时日,有很长的时间会和未来的嫂嫂住在一起。

辛月默默的想,到时候她倒要看看,如今这个古板不开窍的哥哥,要怎么和未来嫂嫂相处。

辛盛可不知道辛月心里在嘀咕他些什么,直把辛月拽到自己屋里的书桌前按着坐下,说:“正好你也不困,大好的时光莫要浪费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学。”

辛月反抗无效,抿着嘴举起笔,苦大仇深的一边写字,一边在心里大喊:快来个人让这个没开窍的木头吃吃爱情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