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你连赘婿 都当不上

她都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还是再早一些的时候?

四周太安静, 连外面微风刮过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易于捕捉。沈琅试图从她脸上寻找一些端倪,但她的表情很平静,目光也很安静,与从前每一次看着他的时候一样, 没有任何变化——

她都知道了。

为什么还能用这样安静的目光看他?

他杀了她……

他分明杀了她!!

“你不怨恨我?”

“并不。”

其实这问题, 系统也问过她了。

不管谁来问, 她的答案都不会变,她尚未恢复记忆时,也以为她会恨,但实际上, 不恨就是不恨。对于她, 这是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 终于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而对于他……

答案太简单了。

对于一个没有爱过的人,一个没有产生过任何感情的盟友,谈什么恨?

沈琅看着她的眼睛, 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

她说过爱他的,她说过很多喜爱他的话, 做过很多对他表达喜爱的事,沈琅有很久的时间, 以为她真的是喜爱他的,可是一剑刺入她后心的时候,他看见她在笑, 他做了这样的事, 她若喜爱他,怎么会不恨?

这个笑。

在后来的每一个夜里,如同梦魇,缠住他。

重来一次, 她没有记忆,他仍可以告诉自己,她是爱他的,与她身边其他的男人不同,她是爱过他的,只爱过他,真的爱过他,未来,也会再次爱上他。

只要她没有恢复记忆,他就可以一直这样想。

有时候沈琅也说不清,他恐惧她恢复记忆,究竟是怕她想起来以后会恨他,还是怕她想起来以后,不恨他。

在她这样安静的目光下,他的心念却很嘈杂。

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做出抓握的动作,恐惧蛛网一样缠绕他。太奇怪了,分明,分明他修为这样高,遇见天敌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害怕过,但此刻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睛里的血丝愈发鲜明,令他看起来有些扭曲,语气梦魇般轻飘飘:“你说。与我成婚,还作数吗?”

谢延玉没立刻回答。

她太安静了。

好像冷眼旁观他恐惧。

从刚才到现在她总共就说了两个字,余下的时间都是安静的,人安静,表情也安静,但仅仅说出来的那两个字,怎么能将他的情绪挑动至此?!

沈琅也盯着她,他渴求她回答他,但等她真的动唇的那一刻,一直拉在他心口的某根弦好像陡然断裂,发出尖锐的声响,他在她出声之前,急促道:“与我成婚,我就帮你拿折灵尺。”

怎么能与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无爱无恨,那还剩什么?

他想要事事满足她的,以往她提出的要求,他从来没有拒绝,可是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呢?倘若他如同从前一样,无条件地答应她,是不是就再抓不住她,留不住她?

哪怕与她之间有怨恨,有心不甘情不愿,是不是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沈琅红着眼看她,

视线如同一张网,偏执,扭曲,又含着矛盾的爱/欲,

半晌后,他垂下眼睫,语气古怪温和:

“你答应我,我就给你拿折灵尺。现在就去——

“妖族与人族之间的结界早已松动,即使修补了,两族之间的灵力也在交互。就算你已将那玉佩放进大阵,稳住了河底的灵力,但能随意取用折灵尺的日子,也就只有这两日。还有别的地方需要用折灵尺的力量补漏,至多两日后,它的力量被抽取到一定程度,也还是会被再定住,无人能挪动。

“所以……

“延玉,你不要想着让谢承瑾帮你拿,他伤势很重,两日之内醒不来。只有我能帮你。

“与我成婚罢?”

*

从书房走出来,谢延玉被外面的阳光刺了下眼睛。

她脚步微顿。

闭了闭眼,随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有些昏暗的室内,沈琅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左眼通红,滴答滴答落下血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目光中还带着一点渴求,但又有些与她僵持的意味。

她刚才拒绝了他。

其实沈琅提这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他一直以来都很偏执,本性并不像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百依百顺。

他原本就是个很多疑,很凶残扭曲的性子,因为本身是蛇类,也算不上通人性。

上一世,她与他既是夫妻,也是同盟,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其余的时间他都待她很不错,但即便如此,她对他的真实性格也多有了解,他手段非常阴狠,干脆又阴狠,妖界的众多大妖都十分惧怕他。

她见过他处置大妖,也见过他与人族交战时杀人的样子。

只是重生以来,他遮掩住本性,在她面前表现得很温和。但即便如此,他骨子里的偏执不会变,最开始在怨宅的时候,他跟着她,给她传讯,一路跟着她。即使她扔掉了他的护心鳞,不想让他再跟着她、监视她,但他还是跟了上来。

他将姿态放得很软,但实际上,在跟着她的这件事上,他从来没有给过她拒绝的选项。

即使她拒绝,他也会在暗处缠着她。

执拗,扭曲。

与他之间没有那么多矛盾,纯粹是因为她觉得用得着他,而他的要求不高,就想跟着她,这也勉强算是你情我愿了。

毕竟她向来不会拒绝送到手边的好处,

如果只是让他跟着她,就能换来更多的利益,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这都是过去了。

换做是以往,如果只是成婚,就能让他帮她拿折灵尺,她是不会拒绝的。

毕竟只是成亲而已,她不认为自己的亲事值什么钱,如果能换来一些利益,那再好不过了。

但方才在房间里。

看着沈琅的眼睛,她发现自己无法再点头。

她的亲事不值钱,但她的意愿呢?

如果她的生命只剩下四年了呢?

她不能保证她此时所做的事情一定成功,如果失败了,那她的结局就是死。

世界线会崩塌,她会死。

谁能保证她不会死呢?

如果这是她生命的最后四年,她还要继续这样活着吗?

谢延玉竟然感觉到了一点迷茫。

因为她从前,从来不曾问过自己的意愿,她做的所有事,都是以利益为导向。时间久了,她在面临一个选择的时候,她从来不会问自己一句愿不愿意,反正只要能换来好处就好,利大于弊就好。

她的情感变得很模糊。

以至于如今,她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也是茫然。

因此她迟迟没有回应。

最后,她看了沈琅很久,摇了摇头。

沈琅的模样有些歇斯底里了,眼睛里流下血泪,还要再将价码增加一些,他会提出一些很诱人的条件,她知道。但这一次她想拒绝——

她不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看见沈琅的眼泪,与看见贺兰危的眼泪,感觉是不同的。

看见贺兰危的眼泪,她会有一种扭曲的快意,但看见沈琅的眼泪,她没有这样的感觉,她不会感到快意,也不会心疼。

可是走出门的这一刻。

她感觉到愉悦。

*

掩上房门,还不等她往回廊里走。

结果一抬头。

谢延玉就看见了李珣。

男人有靠在回廊柱子上,鞭子缠在手腕,姿态一如既往,有些懒散。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谢延玉走过去,刚要和他说话,

但下一秒,就听见他先开口:“你想起来了。”

不是问句。

是陈述。

谢延玉顿了下。

意识到他说的是前世的事情,她才意识到,原来李珣也重生了。

“不是我偷听啊,”李珣没听见她回话,轻飘飘又补一句:“我耳力好,难免听到一些。”

谢延玉回过神:“所以你之前就想起来了。比我早。”

李珣应了声:“嗯。”

谢延玉便没再出声了。

她倒不觉得太意外,毕竟这个世界的时间都回溯了,李珣恢复前世的记忆也很合理,沈琅、她、贺兰危、李珣,甚至可能谢承瑾也是有前世记忆的。

只不过她没想到,李珣比她记忆恢复得早。

再细细回想,这段时日,李珣确实有些细微的不同。一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行为总会不同,但本性很难改变,所以她先前察觉到他的不同,也并没有刻意往重生上想就是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

她没说话,李珣也没说话,像是在想什么。

他向来话多,一张嘴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能一刻不停地念好几个时辰,常常是阴阳怪气又喋喋不休的,很少有这么沉默的时候。

好半天,他才说:“上一世。……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我在秘境里被困了三年。”

谢延玉应了声:“嗯。”

他又说:“你死后,我将你的尸首抢回去了。”

谢延玉:“嗯?”

她死后的事,她的记忆中没有,原剧情里也没有写,只有之前系统简单地提过一两句。说贺兰危疯了,李珣自尽了。但她确实也不知具体,因此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继续说。

难得她对一个话题有兴趣。

不过李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又过了一会,他问:“你不恨他,那恨我吗?”

谢延玉想了想:“恨过一点。”

很多事情,确实是她做得不对,她心中清楚,连上一世也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她虽救了他,但他与她生活的时间里,都是他在保护她,教她识字写字,帮她出气,救命恩怎么不算偿了。她也确实将他的行踪出卖给魔族,顺走了他的宝物,间接害他断了灵脉,断了一指。

重逢后,他要报复,也是因果循环而已。

心中虽清楚这些,可真要说全然不恨,也很难。

怎么一张退婚书,就能将她的一切都毁了?

但隔了太久了,隔了一世的光阴,甚至前世后来在妖界,她与他也没少纠缠。

已经重来一世,那点恨便殆尽了。

所以她说的是“恨过一点”,而不是“有点恨”。

李珣太了解她。

他知道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所以——

“青青。”

他叫她的名字。

其实他很少叫她名字,不管是她的哪个名字他都很少叫,因为他觉得交谈时连名带姓地说话,太严肃,他不喜欢这样严肃地和人说话,但这时候他说:

“如果要我说,完全没恨过你,其实也是在说谎。但要我恨你,其实我也恨不起来,只是当年的事情,我没办法原谅你。所以,上一世,我没和你解释过什么。

“我后悔过很多事,为什么要去秘境里,如果我不去,你是不是不会死。但是这一件事,我没有后悔过,至少上一世,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后悔过。”

他说的是退婚书的事,

“所以如果再回到那时候,那一刻,我还是不会和你解释。因为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只有这样,你我之间才算扯清楚。”

“你恨过我一点,我也怪过你一点。”但是他又说:“但如今重来,前尘当尽,你我谁也不再亏欠谁。所以我想,或许,至少,现在的我,应该和你解释。

“当年,我发出去的退婚贴,是空白的。”

话音落下。

谢延玉一愣:“空白的?”

可那退婚贴上分明有字,一件件事列得非常清楚,所以她才会身败名裂:“那上面的内容……”

话说到这里。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住话音。

也就是这一刻,系统在她脑子里幽幽道:【是我啊。】

【当初主神在这世界注入的能量有点多,你们生出了自我意识,所以我说很棘手。有些剧情点要偏离了,如果我不出手矫正,后面会一路偏离,直到崩掉。】

*

回到谢府的时候,李珣又恢复那吊儿郎当的死样子。

他阴阳怪气地:“上次来这我还是贵客,谢家得摆酒招待我。这次来,很快就是上门赘婿了。你们府里的人不会看不起我吧?”

谢延玉:“……”

她睨他一眼:“放心好了。”

李珣轻飘飘地:“怎么,你是不是要说你会保护我,以后不让人欺负我——是不是啊?”

他拽住她的手腕,嘴巴又利索起来,喋喋不休,这么一句没说过瘾,憋得慌,又要继续说,问一问她在府中份例如何,能不能将他养好。

但话还没说出来——

下一秒。

就听见她说:“你连赘婿都当不上。”

话音落下。

就见到李珣脸色阴沉下来。

但不等他开口,她又补了一句:“我应该很快就不是谢家的人了。”

因为——

她准备自己去拿折灵尺。拿了这宝物,谢家无论如何都容不得她了。

只有两天时间。

谢承瑾昏迷不醒,无法代她拿。

沈琅好像料定她别无他法了。

可是……

恢复记忆前,她不知道折灵尺在哪,但恢复记忆后,她是知道的。上一世,折灵尺的位置还是她告诉沈琅的。

她自己去拿,这又有什么不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