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兄长? 谢承瑾前世番外(3)……
谢承瑾平日处理公务, 忙得脚不沾地。
谢延玉平日呆在后宅,与他没有交集。
几年下来,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甚至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大多是如同初见一般, 他被人群簇拥着走过, 她停下来行个礼。
只不过, 谢承瑾每一次都能从人群中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身影。
真是很莫名的。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但次数多了,他便也不去思考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了。
但有时候擦肩而过,他会感觉到她的视线。
他知道她在看他,但他从未回头看过, 就好像不知道她在看他。
但他觉得, 这位继妹, 似乎与族老嘴中的有所不同。
族老说她很温顺,像蒲苇一样,总是低眉顺眼。
但他却总从她目光里感觉到一种隐秘的恶意——
是嫉妒。
谢延玉在嫉妒他。
她看见他便感到很嫉妒, 为什么他生来就拥有一切,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群簇拥着, 宠爱与权力好像如同不要钱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向他, 这样的人,她想不出他的人生会有什么痛苦。
她很嫉妒他。
却又很喜欢躲在暗处窥伺他。
她知道,这种嫉妒里还有一些羡慕, 她总想着, 如果她也有这样高贵的身份就好了,或者如同他一样强大的实力也好,这样,她会过得好很多。
即便是如今这样的生活, 她也并不喜欢。
像牲畜,总要割开手腕放血,捞了个世家小姐的身份,但其实这里的人也没有真的将她当作主子来对待。这样的生活是她等价交换来的,比从前的日子过得要好许多,她心中知道,也不对这样的日子有太多怨恨,但这也不代表她要喜欢这样的日子,不代表她满足于此,她还想过得更好一些。
她的嫉妒与欲求写在眼睛里。
谢承瑾不用回头,也可以感觉到。
终于,再一次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下。
然后他突然回过头。
越过人群,他和她对视,清楚地看见她那双眼睛。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看她,迅速地垂下眼,又露出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
太奇怪了。
可是他看见她那双眼睛,下三白的柳叶眼,突然觉得很像记忆中一双很模糊的小孩的眼睛。
脏兮兮的又可怜。
……
这一年。
上清仙宫关押的怨鬼逃了出来,到天都作乱。
贺兰危奉命前来天都捉拿,在谢家小住。
没过多久。
府中传起一阵流言。
说是谢延玉与贺兰危关系不清不楚。
这流言在下人间越传越广,谢承瑾也有所耳闻。
这一天,谢承瑾与族老议事,议事结束后,他们提起近日的传言,将谢延玉与贺兰危召过来问询。
谢承瑾并不喜欢多管闲事。
他本该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留了下来。
旁边的族老问:“小瑾,怎么还不走?还有事吗?”
谢承瑾不语。
族老说:“哦,你留在这,是想听你那继妹与贺兰危的事?也是怪了,你平日不是最懒得管这样的小事吗?你说你这位继妹,平时很温顺的一个姑娘,怎么和贺兰危扯到一起去了?”
谢承瑾心想。
他留下来,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她或许并不像表面一般温顺,所以他想听一听,这件事的原委。
不过把人叫来后。
贺兰危与谢延玉否认了这件事。
族老们便没有多问,反而是谢承瑾,他看着她,突然开口:“是么。”
谢延玉:“什么?”
谢承瑾:“你与他并无关系,是真的?”
谢延玉点头。
谢承瑾便没有再多问,他平日不喜欢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即使这事涉及府中规矩,但这也不归他管,有其他族老来负责。不由他负责的事,他从不多问。
但他并不喜欢流言。
他讨厌一切流言,一切抹黑家门的东西。
谢延玉走后,他安静片刻,侧目和负责内务的族老说:“将传出流言的人处理了,往后我不想再听见。”
……
再之后没多久。
谢延玉要去上清仙宫。
她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从一众谢家小辈的手中,抢到了贺兰危留下的那张举荐书——
稀奇。
谢家这些小辈,都比她的根骨要好,修为要高,最终举荐书却被她拿到了。
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谢承瑾莫名觉得她就该这样,他将举荐书给了她,却没有多说一个字,微微颔首,再次与她擦肩而过。
……
她离开后,日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谢承瑾几乎要忘记这个人的时候,又一则消息传过来。
说是她要与李珣定亲了。
那个风评很不好,出了名乖戾残忍、阴晴不定的剑尊李珣。
据说她与李珣,年少相识。
这件事也不归谢承瑾管,他听侍从禀报完,便没有再多问,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不知为何,当天夜里,他又想到那句年少相识。
莫名的,他问侍从:“她年少时如何与李珣相识的?”
侍从也不知道。
侍从立即去调查了此事,搜集到了一些她进谢家之前的行迹,整理成卷宗,呈给了他:“公子,据说她是孤女,年少时四处流浪,救过剑尊。能找到的信息,我都写在了卷宗里。”
谢承瑾嗯了声。
无关紧要的小事,当时莫名想问一句,但并不值得他投注太多注意力。
他接过卷宗,没看,随手把东西扔到了一边。
……
再后来。
便是谢延玉被退婚,因为她与贺兰危私通。
流言满天飞,说谢家的规矩之下,怎么会出现她这样不守规矩的人,谢家的规矩是不是摆出来给外人看的,就像当年损毁的宝物一样,谁知道谢家内里是个什么样的?
谢承瑾最讨厌流言。
他把谢延玉带回谢家,按照规矩软禁了起来,又花费了一些心思,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
方才将流言平息,一转眼,又有侍卫禀报:“公子,谢小姐想逃跑呢,堆了梯子在院子里想翻墙。”
谢承瑾一顿。
很久违地,他气笑了,然后被牵动情绪,体内余毒发作,他伏在桌案前咳咳吐血。
之后的每一天,侍从都来汇报一下谢延玉的逃跑进度。
谢延玉被软禁起来的第四天。
她成功翻过了院子的外墙。
跳下去的时候,看见谢承瑾安静站在墙外,视线冷淡地看着她。
谢延玉:“……”
谢延玉又想翻墙回去了。
是谢承瑾先开的口:“想去哪?”
谢延玉不敢说话。
她低眉顺眼,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不多久,又听见男人冷淡的声音,言简意赅吩咐侍从:“换个院子。墙高一些,顶封起来。”
说完话。
谢承瑾便要离开。
谢延玉忍不住追上去:“你怎么知道我会要翻墙逃走?”
谢承瑾就是知道。
即使没有侍从告诉他,他其实隐隐约约也觉得她会这样做。
她表现得乖顺,但实际上似乎并不是那么安分的人,暗戳戳地做出许多不守规矩的事。
谢承瑾平时不喜欢回答别人无关的问题。
但这一次。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难得地回答了她:“你的眼睛告诉我了。”
每一次窥视他的时候,她都在告诉他这件事。
她是一个不安分,不守规矩的人。
有野心,不择手段的人。
……
把谢延玉关到另一处宅子后,谢承瑾没再去看过她。
但他每日的日程多了一项,看完卷宗后,他会听侍从汇报,讲她今天又干了什么。
她眼睛好像夜盲,没光的环境看不见。
但头几天,还是在试图逃跑。
然后情丝蛊发作,吃了他给的药,人没死,生生熬了一晚上。
然后李珣来找她。
两人吵了一架。
李珣说继续成婚,她拒绝了,然后李珣把那把太阴剑扔给了她。
再然后,她好像被关得有些烦躁了。
又开始试图离开。
谢承瑾听着侍从汇报,想看她这次又要怎么跑,但没想到,她直接来找他了。
她让侍从带她来见他。
站在他的书房中,谢承瑾发现她有些憔悴——
脸色比平日更苍白,眼睛更黑了。
视线没有挪开,他问:“有事?”
谢延玉点头。
她说:“我来同你谈一个条件。”
谢承瑾淡淡道:“好没有规矩。”
他与她总共没有说过几次话,她每一次都开门见山,对他甚至没有一个称呼。
谢家的规矩很森严,她在谢家的时候演得也很乖顺,到了他面前,就一点规矩都不遵守吗?
他道:“你与我说话,应当礼貌一些,称呼我时,按照规矩,当唤兄长。”
但她却没唤。
“你若不关着我,我会唤,毕竟等价交换,我衣食住行都自由;如今你关着我,给我的东西都算是收了回去,对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所以最近没有取我的血。事到如今,你我之间的交易都算是不存在了,我凭什么要再遵守你们谢家的规矩,唤你兄长?”
谢承瑾没出声。
他突然有些想听,她要与他谈什么条件。
然后他听见她说——
“被余毒反噬的日子很难捱吧?你放我出去,让我回谢家正宅过正常日子,我便将灵根剖下来。我的灵很是由一件宝物催生的,剖出灵根后,这件宝物也会出现,能根除你的毒。你放我出去,我就将这宝物给你,如何?”
……
谢承瑾并不相信她会剖灵根。
倘若她愿意剖去这根骨,在情丝蛊发作的时候她就会利落地剖,而不是等到现在。
但他很想看一看她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这样一个人,不遵守规矩、野心勃勃的人,怎么可能如她所言一般安分呆着?
于是最终,他应下了她的要求。
他吩咐侍从,让他们将她带回谢家以后牢牢盯着她,若她再有什么不好的举动,就直接将她处理掉。
对于一些很难掌控的人。
谢承瑾习惯于如此。
先盯着,若实在无法掌控,就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然而没想到的是——
将她接回谢家正宅后没几天。
她借口出去采买东西,然后趁着侍从不注意,逃走了。
她不准备再回谢家,不知道逃去了哪里。
侍从问他要不要将人找出来处理了。
谢承瑾摇头:“算了。”
若按照谢承瑾以往的行事风格,她都逃走了,就成了一个更不可控的因素,他一定会将人找出来赶尽杀绝。但这一次,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没有将人找出来,没有再坚持要把人处理掉。
也许是因为,这个时候妖界与人间已经开战了,到处都很乱,他觉得她活不了。
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他也没再让人找她。
……
但他后悔了——
因为不久后,她投奔了妖族,然后将谢家的一些阵法透露给了妖尊。
妖尊便来到谢家,盗走了一件人间至宝,叫折灵尺。
此后。
妖界与人间之间的结界彻底破碎。
谢承瑾突然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杀了她。
这一年,妖界与人族交战。
谢家丢了折灵尺,导致了两族之间战争升级。
谢承瑾与妖尊有过交手,也知道妖族的一些计策,是谢延玉出的,她与妖尊成了婚,又有些像一位军师。
她很聪明,一些计策直指世家要害。
谢承瑾花了一些功夫对付她。
是有几次,她险些用计杀了他,他也差一点将她杀死,除了曾经继兄妹的身份,他们如今更像敌人,没有见面,没有交流,但一计一策,都在把对方的阵营往死里逼,甚至有了些微妙的棋逢对手的意味,因为交锋的次数太多,太了解对方的路数,最后谁也无法真正杀了对方,棋差一招,两败俱伤的时候并不少。
而人间。
所有人都知道谢延玉是谢家养女,投奔了妖族。
流言又传播起来。
但世家联合起来对抗妖族,倒是无暇再来讨伐谢家。
甚至因为谢家实力太强,世家们多有讨好——
谢承瑾难得地感到了一点滑稽。
他也很难得地想到了当年的事。
倘若当年他偏偏不跪,偏偏不去填那封印,偏偏要反抗到底呢?
如同她一样反抗一切。
反抗家中族老,反抗那些联手要围剿谢家的世家。
是的。
谢家是抵不过一众世家联手。
但倘若真的去与这些世家硬碰硬,试一试,难道他们一定会联手,难道谢家一定会输,难道谢家一定会倒吗?
可他当年偏偏跪下去了。
他在屈服。
隔了这样久的光阴,他发觉,他确实应该恨他自己。
他是一个没有反抗过的懦夫。
……
人界与妖界最终还是休战了。
世家元气大伤。
谢承瑾借机收复了几个世家,贺兰氏内斗得厉害,谢家一跃成了世家之首。
但这一年年末。
冬天下雪的时候,谢承瑾听见谢延玉的死讯。
被妖尊一剑穿心,死得很简单,很荒谬。
其实从她和妖尊大婚后。
他就没有再见过她了,她居于幕后与他交锋,他不知道她的模样是否还如同从前一样。
但他感觉到了她的锋锐。
低眉顺眼的世家养女,蒲苇一般的人,露出了爪子,像一头狼崽子。
锋锐的,如同一柄刀,一团火。
他用了这样多的计策,与她交手这样久,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将她杀死,他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她转头就会咬回来,敲碎他一块骨头,或是也从他身上撕扯走一块肉。
但她就这样死了?
一剑穿心?
得到消息的时候,谢承瑾愣了很久。
修士被一剑穿心,万万到不了会死的程度。
即使她修为或许不够高,但她为何会死?
谢承瑾不知道。
哪怕如今,他也仍旧不是很喜欢管闲事。
但他很莫名的,想起很多年前,她在书房与他谈条件的样子。
他去了她的卧房。
这间房间一直没动过,她逃走后,也没有人打开这房间的门,没人动,没人打扫,许多东西都落下灰尘。谢承瑾走进去,手落在桌上,擦下来一层厚厚的灰。
时光在这间屋子里,好像凝结了。
她桌上还有一本半开的书,翻了几页,应该是她走前看到了这一页。
烛台上还有燃烧了一半的灯烛,这种灯烛的灯很亮,她有夜盲,所以半夜会点着灯,这是他幽禁她时知道的。
很突然地。
他发现一把带血的剑。
血迹早就干涸发黑了,剑上落了很厚的灰,是李珣扔给她的那把剑,名剑太阴,她没有带走。而谢承瑾发现不远处的抽屉里,放着一个盒子,那盒子里放着什么呢?
放着一样宝物。
她剖下灵根后,出现的宝物。
那年她与他谈条件,之后竟然真的不声不响剖出了灵根,因为她早就计划着要逃跑,所以她防着他派去盯着她的侍从,防住了他们,以至于侍从们不知道她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也不知道她剖了灵根。
与灵根相关的那件宝物,被放在了匣子里,与这间屋子里的时光一起被封存,落了厚厚的灰。
她早已经不是修士了。
她是凡人。
凡人被一剑穿心,当然会死。
谢承瑾心中涌上来一股很奇怪的情绪。
体内余毒再一次被牵扯。
痛意很凶,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去细想,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信守承诺?她甚至都逃跑了,就应该直接跑走,别的东西她都没遵守,为什么偏偏要遵守这样一个可笑的承诺?
怎么会呢。
怎么会?
谢承瑾不太明白。
直到他从匣子下面,翻到了一张信笺。
上面落拓几行字——
「我和你提条件,并不是为了回谢家,我有别的打算,你发现了。是吧?
不然你怎么会派侍从来盯我。
但我会遵守这个承诺。
因为你给我感觉,很像一个人。
他救过我的命。
我要解情丝蛊,原就要剖灵根,剖了也是剖了,宝物就顺便给你罢。你沾了他的光,这宝物能救你的命,所以,请你帮我找到他,若能找到,请你照拂一二。」
再下面,简单写了那人的特征,她其实已经记不清楚。
但她写了很多年前,遇见那人的地点。
再往下,她写了宝物的用法。
谢承瑾却已经看不清那些字了。
他旁观了她的一部分人生。
从前不闻不问,不干涉,不关心,后来甚至彼此为敌,交锋不断。
可是却好像有某一段被他刻意回避与遗忘的记忆出现。
他突然狂奔回书房,找到了许多年前,她与李珣定亲的消息传来回来时,侍从呈给她的卷宗。
卷宗也放了很多年了。
落了灰。
她为孤女,流浪时日太久。
拂开灰尘,卷宗上的消息也是零零碎碎。
但他看见她进府之前的名字,青青。
……
“哥哥,哥哥,你不要变样子,我会努力记住你,来日我会报答你的。”
“事到如今,你我之间的交易都算是不存在了,我凭什么要再遵守你们谢家的规矩,唤你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