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一更)

只有董卓才能有这样的号召力,往河西再奋起一搏,也只有董卓会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调度两三万兵马打向函谷关。

所以,来人,只能是董卓本人。

这条至关重要的消息,也被曹操快马加鞭,带到了已至函谷关的刘秉面前。

……

曹昂欲言又止地看向父亲,不知该不该说,他此刻的样子真有几分少见的狼狈,但想到他此行的意义,又忍不住将话收了回去,颇为曹操感到高兴。

眼见曹操又有些尴尬地摸胡须摸了个空,把手放了回去,刘秉也忍不住笑了:“孟德这胡子,丢得倒也值得。临战之中,军情为先,能先一步知道董卓的动向,都是天大的喜讯。”

“不错!”曹操坦荡地应道,“这胡子割了,还能重新长,把董卓领兵两万有余,当成徐荣带兵一万再度开赴虎牢关,那才有麻烦。”

别管是不是有陛下亲自带兵、誓师出征,这种惊天差距若是判断失误,丢掉的就不是曹操的胡子,而是士卒的人头。

是这些相信陛下能带着他们打向关中的,士卒的人头!

刘秉甚至在听见曹操汇报的时候,无比庆幸,他把曹操放在了这个最合适的位置。

多疑谨慎的性情,决定了他一定会去亲自查探这份军情。

而办事的不拘小节,又决定了曹操会以这神来一笔的突袭溷厕,来判断军中的人数与领军主帅的身份。

“孟德,你只做个征西校尉,真是屈才了。”刘秉赞道。“那么以你看来,我军反击董卓大军应在何处,又应如何布设兵力?我见你对函谷关至茅津渡一带了如指掌,应当已有想法了。”

曹操一听这后半句便明白,陛下这夸赞里,屈才就是屈才,可没有什么对他戳人痛处的指责,当即笑着答道:“只需要陛下做两件应对之事。”

“说来听听。”

曹操铺开了舆图,作答道:“如非必要,自茅津渡强行渡河,一定不是董卓的首选,自此地渡河很难不惊动河东守军,此地又是陛下起家之地。董卓必须承认,陛下在河东的声望,完全能做到全民皆兵。一旦他在渡河之时被拦截下来,遭受的损失必然不小。要凭借着这样的兵马重返凉州,调集旧部的同时,防止吕将军来袭,或许……数年前的董卓做得到,如今却仅剩一线希望。”

董卓已不是当年的英雄豪杰了。

这一线希望,也就是比他在关中被围困至死,好一些而已。

“这只能做后手,或者是前线分散去陛下注意力时的——奇袭。”

正如先前曹仁所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才能做到的。

刘秉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他现在最多就是准备好了船只,做好了这一路发兵的规划,但不会在这三五日内便付诸行动,朕还来得及即刻传讯河东与并州,让他们有备无患。这是你说的第一项应对。”

“正是!”曹操将手一指,继续说道,“陛下再看此处。”

刘秉顺着曹操的手看去,会意道:“崤山?”

“继续向前,从茅津渡往东,扑向洛阳,有两条路,北道沿河而行,直至函谷关下,南道自崤山中穿行而过,直至与洛水交汇,进而顺水而下,绕开函谷戍守最严的北段,直抵洛阳,陛下觉得,他会走哪条路?”

刘秉凝眸沉思:“崤山之中道路曲折,不利于大军行进,数日都走不出来,倘若朕先一步收到了他那大军变道的消息,即刻令黑山军赶赴崤山,借助地势迎击董卓的西凉铁骑……”

“他会有大麻烦!在山林之中,吕将军这等猛虎之才,都未必能防得住黄巾出身的士卒,更何况是董卓。”曹操语气笃定。“所以只要陛下给董卓一点进军的耐心,不要让兵马即刻自函谷关大举压向西面,董卓在权衡利弊之下,走的一定是北路,也会直接送到陛下的面前。这就是臣要说的第二项应对。”

等!

等到董卓继续顺着北道往前,来到原本仅有曹操戍守的函谷关下。

董卓以为,他隐藏了兵力,藏起了自己,准备到了关下,给此地的守军一个大惊喜,凭借着人数,自函谷关向南北方向山中延伸的城墙间突围,却不知陛下的大军已至,人数也不下于董卓。

作为守城一方的刘秉,原本就可以付出少于敌军人数的代价,确保函谷关不失,现在人数还占优,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不轻率地与对方狭路相逢,正面交战,他就能反过来,给董卓一个惊喜!

“此外,”曹操向刘秉道,“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臣请领一路兵马,先行赶赴函谷关以西的山中,一旦董卓受困关前,便自后方,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话一出,刘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却见马超太史慈这些将领大多露出了懊恼之色,遗憾于没能抢先一步开口,申请这份重任。

曹操打眼一瞥,便将这些目光尽收眼底,心中冷哼一声。

他不顾生死,也要探明敌情,可不是为了慷慨地成全其他人的。哪个位置最能在围剿董卓之时立下大功,他会看不出来吗?

不趁着此刻向陛下分析军情,尽早提出,只怕真要被那些争功上进的年轻人抢了先。

那他的胡子才是真的白剃了……

刘秉同意了:“好,此事就交予孟德了。只是这董卓曾数次死里逃生,如今孤注一掷打向洛阳,必已重燃心火,不可小觑,孟德绕后而击,也务必小心。”

至于其余的人……

“高将军。”

高顺忽见陛下转回头来,点了他的名字,连忙出列应声。

“你与孟德同去吧。这函谷关前山谷狭路,本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有陷阵营堵截后方,何愁董卓大军不乱。”

“赵将军,马将军。你二人骑兵各自待命,随时预备出关冲阵。”

“徐将军与太史将军接手函谷关一应戍防要务,迎战董卓。”

安排完了这诸位将领的职责,刘秉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抬眼向着远处望去,心中为之一动:“来一队人马,随朕去那儿。”

曹操顺着陛下伸手指去的方向而望,就见那正是此间城墙向北蜿蜒而入山中,能看见的最远处。

凤凰山南北展开,似是组成了这险关的一部分,城墙顺势而起,于高处,修建了一座瞭望敌情的烽火台,当年汉武帝迁移函谷关至此时,为这座烽火台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望气台。

当董卓来袭的时候,除却在前方巡探的斥候,这里,就是最先看到敌情的地方。一旦关前有变,从此地也能窥见战场的交锋情况。

曹操笑道:“昔日秦函谷望气台,得名于关令望见老子入关中,是圣人之紫气,今日陛下登望气台,便是望董卓之死气了。”

这又如何不是一种望气呢?

但此刻仍在赶赴函谷关而来的董卓却不知道,他的行踪以及意图藏住的兵马数量,已在曹操的火眼金睛中无所遁形。

已誓师出征的刘秉不仅为他准备了两路“断后”的大军,安排好了马超、赵云两路追兵,还已全面接管了函谷关,预备在此地迎战董卓。

他只是为了防止如同斥候袭营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令徐荣在行军中调整了溷厕的位置,也愈发小心地打探敌军的动向。

可随后的种种风平浪静,却好像是在告诉他,这些准备,都没有多大的必要。

函谷关守军按部就班地估量着两军交战的时间,似是因兵力不足,仍打算依靠着关城壁垒,完成对“徐荣大军”的拦截。

一想到此,董卓虽然仍对刘秉的飞速发展心头惴惴,还是不免在此刻,发出了一声嗤笑。“徐将军,看来那曹操真没将你放在眼里。”

他敢说,曹操的斥候必定已经看到了,徐荣此番行军所携的粮草辎重不少,不会如先前一般,轻易被粮草运送的弊病拖累,被迫撤向弘农。但就算如此,他做出的反应,仍是以静制动。

徐荣冷静地分析道:“不应该说是曹操没将我放在眼里。黄巾之乱时,先帝令人重启洛阳八关,这函谷关位居其首,确是易守难攻,无论是从哪个方向都是如此。若我们仅有兵马万人,以曹操所统的四千部众,完全能将我们拦截在此,说不定还能借此,消耗太尉的粮草兵马,为荆、凉二州的兵马,寻找突围的机会。”

“……是,你说得对。”提到荆州凉州,董卓便忍不住咬了咬牙。

一个是他派出刘表意欲夺取为刘秉添堵的地方,现在虽有李傕重新被他派去坐镇武关,但也难保,在刘备孙策平定宗贼壮大兵马后,不会全力破关,自东南杀入关中。

一个是他那断绝关系的义子吕布驻兵所在,以对方威震凉州的表现,董卓毫不怀疑,只要朝廷下令,马腾又为他筹措完毕军粮,吕布一定不会止步于来信气他!

这两路打向关中,都比关中对外应战容易。也正是因此,董卓不得不剑走偏锋,直取洛阳而来,与那两路敌军抢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他遥遥望着东面,仿佛已越过了百里之遥,将目光如刺一般,落在了远处的函谷关上,“那就让曹操看看,他这个稳健的应对,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虽是全力发兵洛阳,但董卓控制着行军的速度,又有徐荣为副手,管理着军中士卒,当距离函谷关仅剩十里之时,董卓可以确定,他此番带来的士卒都未因行军而疲累,而是正值精力充沛之时。

他也随即下令,让士卒各自一顿饱餐,就地休整,预备在下一次拔营进军中,发起函谷关的真正进攻。

而当大军再一次起行的时候,在这大军之中虽高悬的仍是徐荣的军旗,身为主将的董卓却已经骑乘战马,居于中军之首。

那些远远望向他的西凉士卒也终于在这一刻,仿佛重新见到了昔日的董卓。

那个在凉州领兵,大破羌军,斩首数千的董卓。

那个得赏赐九千匹缣,也全部分给士卒的董卓。

那个能得流星相助,能靠着佯装捕鱼,两次从败局里脱身的董卓。

在他脸上,好像还有一份未曾休止的桀骜张狂,以及一份,必要绝处逢生的执拗。

“诸位——”董卓举起了手中的刀,中气十足地大喝出声,“随我杀破敌军,踏破函谷,打向洛阳!”

这三万精兵当中确实有自董卓入关中才征调而来的,有他从皇甫嵩处抢夺来的,但能让他选为此次进攻函谷关的兵马,最多的,当然还是对他来说的元从。

于是在这一刻,惊天的喊杀声,顿时响起在了这一路士气重振的大军之中,也让其他的声音,都被淹没裹挟在了当中。

后退的却步,也被遏制在了这向前又向前的大势之中。

……

“他们来了!”刘秉脸色一沉,肃然惊声。

他一把扶住了望气台的城墙,目光一瞬不眨地望向了远处。

哪怕斥候已先一步向他告知了董卓相距此地的路程,在望见远处因万人行军而于山谷中扬起的沙尘时,他仍然无可避免地心中一颤。

但这不是他第一次和董卓相抗,只是第一次这般正面地交锋而已。

此番的有备而来,更是让他一收初时的惊诧,能以足够稳重的语气,喊出两个字:“点火。”

点火!

点的,是烽火台之上的报信之火!

一时之间,从望气台至函谷关关门处的数座烽火台尽数燃起了报信的烽烟。

这把火,不仅令已埋伏于山中的曹操收到了这个信号,也让正在行军之中的董卓,看到了这个“敌军向洛阳”发出的通报。

可,他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用着愈发声嘶力竭的声音,发出了一个字。

“杀——”

“杀!!”

杀了眼前的这尊拦路虎,打破关中的困兽处境!

随着这声号令发出,军中当先的战车与巢车,都已在士卒的推动下顶替到了前方,向着已见轮廓的函谷关冲去。

函谷关上的守军不是瞎子。

当他们冲至函谷关射程之内的刹那,一蓬蓄势待发的箭雨,顿时向着他们迎头罩下。

但也就是在此时,战车前的精铁围挡,巢车云梯前的大盾,都先将它们阻拦了下来,让西凉大军顶着为数不多的死伤,又向前推进了一步。

董卓心中大快,令军中进攻的信号发出得愈发急促。

那咚咚战鼓,更是敲得他的心脏都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也在一瞬间,点燃了他眼中的迫不及待。

“步兵!步兵以盾掩护,也上前去。把冲车推上去!”

三百步,是一个对弓弩来说一瞬可至的距离,对于巢车、投石车、冲车这种需要由人力来推动的攻城器械来说,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敌军斥候知道他们的到来,势必已在函谷关上筹备了足量的弓弩与箭矢,此刻正在不遗余力地借助着有城关庇护,以及居高临下的优势,将这利器向着前方发射而来。

这铺天盖地的密集箭雨中,甚至无法让人从中分辨出,有一把劲弓的发射来得尤其精准,哪怕有着诸多遮挡,依然能够精准地命中敌军的要害。

因为董卓看到的,是第一批杀出的冲车,直到距离城墙三十步的位置,才因兵力耗尽而彻底停下。

第一批投石车已发出了第一枚呼啸而起的巨石,只是因仓促发出,才打得有些歪了。

对比于当年董卓在冀州征讨广宗的攻城战,现在这些跃入眼帘的景象,无一不是莫大的好消息。

这意味着,他突然加大了进攻的规模,确实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在这突然之间,光凭借着此地的守军,根本无法形成足够有效的拦截打击。

既然如此……

“上!压上去!”董卓毫不犹豫地下令。

若是五辆冲车在百余名士卒的掩护下,已能只剩三十步的距离,那么换成十辆冲车,五百士卒,是不是就能起码让一辆铁皮冲车,扑到函谷关下,向着城墙发出第一声撞击?

这是一个完全能够换算清楚的问题。

他也经得起这样的损失。

这些同样因先头部队表现而亢奋的士卒,当即尊奉着董卓的命令,向着前方的城墙蜂拥而去。

望去一片灰褐之色。

以刘秉得到了东海麋氏和中山甄氏的支持,尚且不能让士卒全部披甲,董卓这边的条件也就更加艰苦些。

那些混杂在盾牌之间的人肉壁障,几乎是无可避免地迎着当头箭雨,直接顺着向前扑去的架势,倒在了血泊当中。却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战车,碾过了同袍的血肉,以凶悍的架势,撞向前方的关隘。

仿佛在这等惊人的攻势面前,就连前方的弓弩手都为之一震,发出的反击稀稀落落了起来。

董卓又怎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随着又一声战鼓的擂响,一批士卒高声呼喝,在徐荣的带领下向东急进,作为接续前方兵车的真正攻城主力。

炽烈的夏秋烈日,让铠甲加身的徐荣和董卓都已觉额角有热汗奔流而下,但又很快被此刻热火朝天的战场蒸干,让他们仍能睁开眼睛,看到前方——

在士卒的掩护下,有一辆最是争气的战车,距离城门已又一次拉近到了三十步的距离。

然后是二十五步,二十步……

饶是董卓已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战场,他也无可避免地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只等着看到冲车撞上城门,发出一声比鼓声还要动听的声响。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先响起的,却不是这一声撞击,而是函谷关城头,一声轰然敲响的战鼓。

“咚——”

董卓原本以为,那也不过就是个寻常的进攻助威信号。

可当他抬眼向着关上望去的时候,顿时面色一变。因为他看到的,竟是他始料未及的一幕。那关上守军忽然间就变得密集了起来,像是直接凭空翻了个倍,把这在眼前展开的城墙,直接填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起码有数十杆大旗,也随同这些守军一起立了起来,出现在了城头。

旗色纷纷,这霎时间随风张扬的大旗上,也林林总总出现了数个不同的字样。

坏了!

董卓还来不及分辨这些旗帜上的文字,便看到,箭如飞蝗,又一次密密麻麻地向着前方飞扑而来。

而这一次,愈发凌厉而密集的箭雨,再未能让他的兵马从中寻到前进的缝隙。

只听到嗖嗖箭鸣不息。

那辆距离城墙此时仅剩十六步的战车,在电光石火间被射成了个筛子,再未能向前半步。推动冲车的最后一名士卒在这惊变面前,下意识地想要掉头求援,却被一只利箭贯穿了胸膛,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惨叫,便倒了下来。

但只是如此,对董卓来说尚是能接受的损失。

就像此刻,徐荣一扯缰绳,以一种极为老练的方式停下了进攻的趋势,也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这第一波雷霆打击,依然有着继续向前进攻,与敌斡旋的资本。

那是极有天赋的将领在危机面前的本能应对。

可那箭雨还未停歇,就在那一片乱战声里,无论是徐荣还是董卓,又或者是已深陷关下战场的士卒,都听到了关上的一声齐齐大喝,瞬间,就压倒了前方的金戈与脚步声。

“陛下在此,等逆贼董卓多时!!!”

陛下在此。

等——逆贼董卓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