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二更)

吕布的“吕”!

而在这军旗之下,是一双更似捕猎者的眼睛。

“吕将军——”一名士卒脚步如飞,冲到了吕布的面前,向他报信,“向我们这边搜寻过来的斥候都已被拿下。嘿,军师料事如神,对面扎营果然找了个好地方。”

何为好地方?就是那扎营之处易守难攻不说,周遭通过去的路,或者说,是适合骑兵行进的路,也就只有寥寥数条。

马超和阎行要捕捉张辽的踪迹容易,吕布行军之中要令人搜寻敌方斥候,也容易啊。

更妙的是,当张辽的行踪已被汇报到了马超面前时,他就难免无暇顾及另外的敌军了。

贾诩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用来糊弄这些凉州武夫,简直是痛击要害!

至于吕布……

哈,他这不是得到了贾诩的解释吗?绝不是看不透这计划!

就像此刻,马超阎行离营而出,留下马腾把守这座精骑调出的大营,却不知他吕布已至不远处。

而在凉州土地上近来常见的逃难匈奴人,也已陆续汇聚在了一处,只待战争的信号正式发出。

吕布上前一步,面上的勃勃战意,压制住了那短暂冒头的喜色,“好!全军听令——缓兵推进,天明破晓之时,发动进攻!”

吕布两手火热,若是手执方天画戟,骑乘战马,便可如那穿云之箭一般,直指那马腾的营地。但就在临行前,贾诩又一次搬出了陛下,提醒他此番为主将,乃是朝廷多少人想做的事,绝不可以轻举妄动。

此战,要的是打灭马腾进攻并州的机会,最好能够借此,叩响凉州的大门,那又怎能随性而为!若是让马腾趁夜遁逃,凭吕布的兵力吃不下这全部的兵马,还能叫他们四散奔逃,重新会合到韩遂的面前,便又有一场重新启动的大战,还是恶战了!

吕布深吸了一口气,翻身跳上了马背,在心中默念了一声:“文远,靠你了……”

此刻负担最重的,无疑是与马超和阎行周旋的张辽。

那二人抱着剿灭这一路敌军,杜绝轻骑袭扰的想法,必然下了死手。

他必须尽可能地拖延马超阎行的脚步,让他们来不及在吕布得手之前回援!

若非傅干在出兵前,又一次发起了动员,吕布甚至怀疑,在此等高压之下,这七百骑兵到底能否毫无保留地信任张辽。

而对他来说,这也是个足够煎熬的夜晚。

缓缓前行的兵马摸索着夜色,几乎已能看到马腾军中闪烁的火把,听到营地中间或传出的巡逻示警声响。

但大半的军营都沉没在夜晚的寂静里,陷入了安睡,只有巡逻守营的士卒,还有因马超等人离营而起来接应的士卒,还清醒着仰望月光。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好的强攻优势。

像是一把刺挠的爪子攥着人的心口,只恨不得挥刀舞戟,杀个血流成河,以宣泄自己的情绪。

但他不能动!

贾诩和那负伤的傅干,还被留在后方的营地当中,其实并不能知道他在何时发起的进攻。

可在此时此刻,在这个等待的时候,吕布的眼前,又难以避免地浮现出了此战发动之前,他在河内河东看到的种种。凉州战事倘若有变,谁知会不会又是一场天子举火相送的场合。

陛下……不会希望看到的。

想到这里,吕布愈发攥紧了手中的画戟,也让那双狼一般凌厉的眼睛,定格在远处跳动的一点火光之上。看着它没有如同那把墓葬的大火,烧得从地到天都是赤红的一片,而是顺着只烧成一线的烟气,在天边熏出了一抹微光,将沉沉的夜幕掀开了一角。

等等,微光!

“将军……”

“我看到了!”

吕布脸色一变,忽然从先前的静止中动了起来,整个人也突然在天光里带上了颜色。刹那间,一缕张狂而傲然的笑容席卷了他的眉眼。

天明破晓,这正是约定的出征之时。

稀稀落落的晨光或许还不足以让人看清每个人的面容,但已足够让吕布去找到马腾的军帐所在,足够他兑现向贾诩、向陛下的许诺。

他扯开了嗓子,发出了一声:

“出兵!”

这是一声足够响亮的信号!

所有追随吕布而来的并州兵马,都已在此刻整装完毕,向着马腾的军营宛如猛虎下山一般扑去。

兜鍪在身的吕布,更是手执方天画戟,一马当先地杀在了最前头。

他无法提前知道,这军营中何处的戍守最为疏漏,何处的角木最容易撞开,但没关系!

打从他挥刀砍向侵略家乡的胡人开始,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叫做一力当十会!

“敌袭”的警报,才刚刚从守营的士卒口中发出,吕布手中的画戟便已惊人的力量,在战马向前疾驰的动作里,强横地将眼前的栅栏劈砍挑起。

在这一个照面之间,他好像挥出了一记重击,又好像挥出了更多下,竟是毫无阻碍一般撕开了一条通路。

战马越过了壕沟,在前方的士卒骇然的目光中,已是跳到了眼前。

而吕布手中的长戟也同样到了面前,根本不给人以反应的余地,就已迎头劈下。

“噗嗤”一声,破晓之中,血光盖住了晨光。

那“敌袭”二字,成了守营之人发出的最后声音。

也就是在此刻,吕布的兵马紧追在这主将的身后,以看似无序,却又好像有序的方式,掀起了进攻的呐喊。

“杀——”

“杀!杀马腾!保并州!”

那最后一句口号,喊得尤其响亮,也毫无疑问掺杂着这群并州士卒的真情实感。

……

当马腾一把拉紧了伤口的包扎,强行披甲而出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汹涌而来的声浪。“杀马腾!保并州!”

“什么情况?孟起不是……”

马超不是去堵截敌人了吗?怎么又会闹出这样的一出!

可在刹那之间,马腾又忽然惊愕交加地望着交击最为激烈的方向,意识到,那绝不是七百骑兵所能发出的动静,而是更多的人。

起码五倍,甚至是十倍于这个数目的人!

“将军——”策马奔来的士卒扯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敌军大举攻营,我们守不住了!”

马腾努力维系着神情,厉声喝道:“调兵驰援,堵上这个窟窿!有营防陈设,拖住他们!也即刻派人,去找孟起和彦明!”

攻营的一方是比守营一方弱势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因张辽的频频袭扰,马腾为了睡个安稳觉,更是在周遭没少下功夫。

难道这还拖不住敌军的脚步吗?那他的兵马都在做什么!

可这句号令非但没让那士卒即刻掉头传讯,反而让他满脸的苦涩,已彻底展现在了马腾的面前。

“将军,我们拦得住人,可怎么拦得住霸王啊!”

楚霸王项羽虽是楚汉相争的输家,可谁都得承认,力能扛鼎的霸王有着何其惊人的武力,没有刘邦没有韩信这样的军事谋划步步包围,安能有垓下悲歌,项羽伏诛。

士卒没有多少文化,只能用自己所知道的勇士里最为可怕的那一位,来形容这穿营杀戮的悍将。

“比之前的那骑兵将领……”

“远胜于他!”

若是傅干并未负伤,而是有幸在此的话,他就会知道,为何吕布没那么多的心思,甚至简单得有些过分,但依然会是这一场反击之战的主将。

因为在边境的土地上,强者为尊,就是最为明确的道理。他比张辽更强。

当吕布一声高喝,像是劈开纸张那么容易一般撕碎了敌军临时组成的戍防战线,一举撞开了盾牌,在斜飞乱舞的箭矢中穿梭纵横时,后方的士卒明明大多都是临时征调而来,只闻吕布之勇,都在这一刻,用着仰望战神一般的眼神,看向了这气势如虹的武将,望向他们的“标杆”。

“杀!”

“听到没有,将军说杀!”

方天画戟沉重,挥动在吕布的手中,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轻松。

眨眼之间,就已又扎破了数道“纸糊”的屏障。

凉州军中的士卒,呆愣着看着那一骑当先,只觉自己仍在梦中!

若不然,他们为何会看到这样的一员将领,从天而降出现在了军中,又用着这样匪夷所思的办法,攻破了他们的防守。

护卫在吕布身侧的精锐,都险些没能跟上吕布的速度,只来得及为他挑开那些飞射的箭矢,护送着他又一次毫无保留地挥动着长戟,接连带倒了一片的敌军。一骑当千,莫过于此。

这还是人吗?

无论是吕布身后的部将,还是他对面的敌军,都在这一刻,从心中冒出了同样的一个念头。

不,那一定不是人!而是陛下钦点的战神,如同当年追击羌人三千里的段太尉一般,又一次向他们举起了不死不休的兵刃。

一名羌人士卒没有倒在吕布的戟下,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倒退着仓皇而逃,只希望自己能跑得再快一些,免遭这样的厄运。

可在他的身后,是那魔星悍将马蹄不息,急追而来,绝不给任何一个人活路。

“啊——”

他听到了烈烈风声从他的背后响起,却看见的不是一把穿透胸膛的利刃,而是一片乌云从他的头顶飞跃而过,同时还有一个声音惊雷一般炸响在了他的头顶,“马腾休走!”

乌云重新落了地,向着一个方向急追而去。

吕布的眼睛里,没有那可以轻易一戟枭首的羌人,只有被人护持着意欲离开的马腾!

谁都可以走,唯独他不行!

他以为马腾好歹也得担得起主将的身份,指挥士卒迎接他的进攻,却不料他的反应,是即刻撤走。

这还得了?

却不知此刻的马腾目睹战场,唯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选择而已。

那羌人的心神崩溃,掉头而逃,哪里只是他一个人的行动。

有吕布为首的凶残表现,随同他来此的士卒虽然大多是步兵,也在此刻一步步向前,用着难以遏制的凶悍攻势,响应着吕布的进攻。

在此等一步一个向前脚印的进攻里,何止是大营的周遭营防已形容虚设,就连士卒的举刀反击,都像是已被吹灭的火把,摇摇欲坠在风中。

反击非但不能成功,还会被己方的士卒裹挟在乱军中,被逃亡的士卒迎面撞来。

马腾只能先走,退出此地,尽快与马超和阎行会合,或许还有机会再行起事。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横空杀出这样一名姓吕的将军,还用远比张辽更为暴力的手段,一举打碎了他引以为傲的戍防,杀至了他的眼前。

红日沉浮于天际的云间,没有彻底照亮大地,只先一步点燃了吕布的头盔战甲,点燃了他此刻热血上头的脸,就连一双眼睛也愈发熠熠生光,锁定了马腾的所在。

明明人还在数十丈外,马腾却好似已在送来的风中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再不敢犹豫,一脚踢向了马腹,只希望自己的坐骑能跑得更快一些。

可在他的背后,一道风声已经取代了战戟的挥动,自吕布的手中放出。

摘弓、搭箭、射击,一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让人根本分不清,那弓箭是不是原本就长在吕布的手上,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也是他最听话的伙伴。

马超闻讯赶回,看到的,就是这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休伤我父亲!”

这年轻的将领此刻满身血污,正是与张辽短兵相接,拼杀而来。可夜色的昏昧,不仅让本有避战拖延想法的张辽侥幸脱身,还让马超空耗了不少力气。营中有变的巨大动静,又让人几乎是拼命地纵马赶回。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回来,看到的不是父亲带兵与那袭营的敌军周旋,而是军中已彻底乱成了一锅粥,那敌军将领势如破竹,杀到了他那本就负伤的父亲面前。

弯弓搭箭直指要害。

“父亲!”

马超一声惊呼,可声音显然无法化成屏障,阻挡在马腾的面前,只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矢以异常精准的力道,击中了马腾的盔枪。

那是盔甲顶端的一道凸起,被那电闪一般迅疾的箭矢狠狠一打。

好像不是吕布的箭矢射偏了,而是他的目标,原本就在这里。

“梆”的一声。

刹那间,剧烈的震荡,让马腾头顶的盔甲几乎要直接飞出去,但因头盔绑得紧了些,却是让他不受控制地脑袋一歪,连带着整个人一起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砸在地上的那一刻,马腾也无法分清,到底是被吕布直接一箭射死在当场更为惨烈,还是这样狠狠一摔更惨。

五脏六腑间翻江倒海的剧痛,让他有一瞬间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看周围的情况,更无法看到——

他所骑乘的那匹战马失去了主人的控制,依旧在向前奔行,用着近乎逃命的架势,撞向了不远处的一座临时马厩。

而另一边,眼见马腾落马,生死不知,来不及等待阎行赶上,也来不及去想,在吕布面前他到底有无胜算,马超已是一把抓紧了手中的长枪,纵马驰援而来。

未曾品尝过权力的少年,不知自己此刻退走,或许才是逃生的唯一出路,也能顺理成章地继承马腾留下的种种,他的眼中点燃着愤怒的烈火,也只有对着眼前这敌将的汹涌战意。

他甚至无比庆幸地看到,不知是不是他近来常常向赤兔亲近,那因马腾的坐骑一撞而被放出的赤兔马,像是瞧见了对手一般,与他一样,狠狠地向着吕布冲去,扑向了这全营的中心。

马超一声清喝,手中的银枪直取吕布的面门,与赤兔正成掎角之势。

有他开道在前,马腾的亲卫也如梦初醒,一并围杀了上来。

可吕布非但不觉自己此刻已是为求俘虏敌军将领,一时之间深入太多,反而在这刀枪四面袭来的刹那,笑得越发欢畅。

“哈哈哈好啊,来得好!”

马超手中的长枪扑了个空。

只因在这须臾之间,吕布以一种常人所难以理解的姿势凌空扑起,一把抱住了赤兔的头颅,就直接坐在了那连马鞍都不曾安放的骏马之上。

赤兔也无愧于是天下间少有的名驹,不仅承载住了这一瞬间的巨大压力,还向前迈开了蹄子,意图挣脱身上的这个负重。

也正是这移动的几步,让吕布手中短暂栽倒的方天画戟,又一次扬了起来,在空中画出了一道狠厉的银芒,一举扫开了几名围拢上来的亲卫。

甚至在这一扫之间,方天画戟的力道有增无减,就这样撞在了马超未能来得及调转的长枪之上。

“……”

强横无匹的力道,险些让马超的枪脱手而出,还是凭借着马背作战的本能,和天生的力大,才勉强稳住了兵器在手。

但也就是这片刻的恍惚与挣扎,对于此刻的吕布来说,已是足够了。

马超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一杆画戟已经灵活地钻出,一记重拍,就拍在了他的胸口,径直将他从马上拍了下来。

马超眼前一黑,一头撞向了地面,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却还有最后的一口气,让他听到了远处的呼喝,像是海浪一般迎头罩下,正是吕布的援军终于赶上了他的速度,成为了断绝马腾马超父子前路的最后一道闸门,也捂住了他的呼吸。

还是这一口气,让他模糊的视线里,看到……

看到吕布依然稳当地坐在赤兔之上,却再未被愤怒的赤兔甩下去,而是悍将与悍马一并,向前了一步,让吕布得以将手中的画戟,指向了地上俘虏的头颅。

……

天光大明,战局正酣。

一声高呼自他口中铿锵落地:“虎贲中郎将吕布,奉命讨贼!”

奉陛下之命,征讨——凉州叛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