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含加更)

袁绍心中暗暗道,正如许攸所说,他如今处处受制,还不如借机生事,先拿到主动权再说。

许攸却不似袁绍这么乐观:“可您如今承认了这份天子檄文,等将来真发现其中有假,再要反悔,出言改口,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袁绍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已重新给出了答案:“容易不容易的,也不全是由我说了算。若是我袁绍的分量不够,难道卢公他们的分量还不够吗!如今只做不知,借势而起,将来自有旁人先我一步争辩真伪。”

“许子远——”他目视着许攸,眼神凛冽,“你为名士典范,却多年颠沛,应当比我清楚,什么叫做时不我待!”

许攸怔住。

时不我待……

这一句话真是太戳人心窝子了。

袁绍忽然将手一松,迈开四方步向外走去:“来人,更衣!预备迎接州牧大驾!”

让他看看,如何从韩馥的嘴里,抢夺下一块肉来。

许攸送来的消息一点没错,韩馥因这前后脚抵达的檄文,不仅撤去了原本监视袁绍的人手,还亲自从冀州治所常山高邑赶来了渤海,与袁绍会面。

见袁绍衣冠端正,摆出了久候的阵仗,韩馥下车行来的时候,仿佛气势也矮了一截,便干脆顺着袁绍的迎接哀叹了两声,随同他一并走入了内堂。

许攸颇为好笑地看到,这两人并肩行去的背影中,这韩馥不似是袁绍的上级,反而只像是个寻常的客人。

不过,韩馥如今还头顶着冀州牧的位置,还是该当对他尊敬一些。

韩馥心中还揣着事,便并未留意到,在他进门的短短时间内,许攸已和袁绍交换了数个眼神,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他落座道:“我观本初的表现,是已知晓我此行所为何事了?”

“韩公何必明知而故问呢?”

“你……”

袁绍一点也没有和他隐瞒客套的意思,正色答道:“今天下朝纲不正,天子遭逢险难,我虽身处渤海偏狭之地,也知眼观六路,耳听四方,不敢错漏半句时事!难道韩公昔日蒙受朝廷恩典,提携为官,如今却只看这冀州一亩三分地吗?”

这样说来,他提前知晓韩馥来意,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可这话听在韩馥耳中,却当真有些不大礼貌。

韩馥噎了一噎:“……”

他沉默着,又向袁绍多打量了几眼。

昔年京师之地,袁氏诸子陆续出来走动,他一一见过,就数袁绍长得最是伟岸俊朗,此刻虽未发怒,却字句铿锵,眉眼傲然,更有一种礼数周全的咄咄逼人。

好像,他也已用这最为直白的表现,给那份天子檄文站了台。

韩馥又叹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为官者,遵皇帝命令,此为常理,但天下哪有两个皇帝的道理呢?我这冀州牧的官职,与你这渤海太守的官职,都是陈留王做了皇帝后得到的,朝中三公,尤其是你汝南袁氏的袁公都认可了这换皇帝之事,那我们该听从的,就是洛阳的皇帝。现在……现在怎么就闹出了这样的一桩事!”

弘农王跑了出来,写出了一份字字千钧的檄文!

他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怎么能说他这是只看眼前呢?

袁绍嗤笑了一声:“你不必非要与我提什么袁公认可,你明知道我是为何才离开洛阳的。我与叔父争执,不愿听从董卓号令,才来到了这冀州地界!我虽接下了这渤海太守的官职,但也不过是为了有征调兵马、杀回洛阳的权柄,与尊不尊奉陈留王有什么关系!”

“我且问你,陛下不仅占嫡,还占一个长字,又未犯什么过错,凭什么被废黜皇帝之位!”

韩馥的气势更软,只嘴硬道:“可是他已是弘农……”

“谁定的?”袁绍冷声打断了韩馥的话。

这事是谁定的?

毫无疑问,负责主导此事的人,是董卓!

见韩馥哑然不语,袁绍顿时气势更盛,离席而起,步步紧逼:“既是董卓定的,甚至是董卓剑履上殿,拿着剑架在满朝文武的脖子上敲定的,便做不得数!如今陛下更是死中求生,于河内兴兵在起,你韩公胆怯惯了,可以说,谁坐在龙椅上,你听谁的话,只为了管好这冀州大地,我袁绍却顾不得这么多。”

“当日我举剑向董卓,说出那句,天下健者,岂止董公,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丈夫生于乱世,不佩剑立功,只蝇营狗苟,是何道理?你不愿为陛下赴汤蹈火,那也切莫在我等成事之后,惧怕于遭了牵连!”

韩馥唇齿紧闭,面颊发力,在袁绍的一句句慷慨陈词面前,他已无可避免地败下阵来。原本他是想要上门来和袁绍修好的,顺便……顺便再向袁绍问询一下意见。

谁知道,袁绍态度之坚定,语气之激烈,已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

“所以您最后是如何跟他说的?”

韩馥坐在从渤海折返的马车上,被身旁的别驾沮授急急追问。

韩馥幽幽叹道:“还能怎么说?我告诉他,他在渤海如何如何,接下来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我不知该听从哪位陛下所言,便只能先管好冀州境内,不让此地滋生动乱。至于那位弘农王来使要在常山境内募兵,我也一概不管了。”

他垂着头揣着手,不似个统领一州的州牧,却简直像是个挂在屋顶辟火的瑞兽!

沮授都要被他这个回答惊呆了,当即脱口而出:“您糊涂啊!”

他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自己只是别驾,乃是韩馥的属官,继续抢白道:“冀州虽不比司隶,但河北大地人杰地灵,能披挂上阵的士卒以十万为计,粮食……哪怕数年前有黄巾作乱,余下的府库存粮也能供给士卒吃用十年,您是冀州的长官,这难道还不是您说话的底气吗?”

怎么只见袁绍说话,不见韩馥反驳呢?他又不是个哑巴。

沮授仍未说完:“还有,什么叫放任袁绍行事?错了,根本不该如此!要么就坚定拒绝,要么就发兵支援,不过二中选一而已。”

“若是前者,袁绍需要仰您鼻息,就如婴儿躺在大人的股掌之上,只要断了奶便即刻能将他饿死,掐灭这一缕星火,可以说是易如反掌。若是后者,您即刻起兵,带着我冀州精兵与粮草,赶赴河内投奔弘农王,渡江攻城一气呵成,还能谋一个护送陛下的从龙之功。”

“哪一条路,不比现在这模棱两可的说法要好?”

韩馥真的太糊涂了!

沮授本就是河北大才,此刻站在冀州人的立场上,将话说得无比硬气。

偏偏在他面前的韩馥,可说是空有名士之称,实则只想求个平安。

也就是此刻听得沮授将话说得越来越不客气,他才将眼一抬,瞪向了沮授:“沮公与!我是冀州牧还是你是冀州牧?退出去!”

沮授叫停了马车,大叹了一口气。

他又往韩馥脸上看了一眼,不见对方有任何一点回心转意的意思,便再不犹豫,掀帘而出,跳了下去,随后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坐骑上。

可他得了这么一个被赶下马车的待遇,心中仍未改变想法。

韩馥的举动看似是两头讨好,仿佛哪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他都不会吃亏,但实际上,这才是最可笑的处境!

他夹着马腹,恨恨地跟着前方的马车徐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真是闹不明白了,怎么弘农王能在传闻之中说得无比怯懦,仿佛是先帝迫不得已的选择,实际上却胸有韬略,在河内振作精神,干出一番大事,这韩馥就是徒好虚名,招人不用,还两面逢源呢!”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韩馥在担任冀州牧前,乃是朝廷的御史中丞,这位置也不像是能混日子的啊……

“公与——”

总不能是别人让他弹劾官员,他跟谁都是唯唯作声吧。

“公与!”

“……!”

沮授猛地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回头看去,这才发觉那先后响起的两声喊叫,并不是他的幻听,而确是有一人快马奔驰,向他而来。

冬日的冷风把来人略显宽松的衣袖吹得鼓胀,倒是显得更加醒目了一些,也让他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沮授见此,不得不放慢了自己的速度,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等着后方的人赶上他。

许攸勒住缰绳时,重重地喘了口粗气,也顺势拉住了沮授的臂膀,免得他向前走脱了:“你可真是让我好追。”

沮授板着张脸答道:“我是跟着州牧返回的,一没有自己轻骑而走,二没有要你许子远非得来追,你这样总不能赖我。”

“行行行,不赖你,”许攸摆了摆手,“我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沮授拨开了他的手:“少套近乎!袁本初不是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还跟我打听什么?”

许攸没脸没皮地凑了上去:“嗨,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来渤海了,那么,陛下派出来的那位使者,去何处了?既然正好你在这里,算起来咱们早年间也说过几句话,勉强能算有点交情,我就不去其他地方打探消息了。”

沮授重新抓起了缰绳,没有与许攸再多攀谈的意思,但还是先丢下了一句话:“他在常山真定募兵!”

“常山……”许攸低头念叨了一声,忽然抬头笑道,“哈哈,那正好了,劳烦公与带我一路吧!也免得我还需多寻几个护卫行路。”

沮授额角一跳:“……”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许攸此人到底抱有什么想法!

打听陛下的使者,强调一下认谁为“陛下”这件事未必是真,继续观察韩馥的表现,还更有可能一些。

不仅如此,他还试图顺带把“袁绍是个英雄,是个比韩馥有本事的英雄”这个观念,拼命地往他沮授的耳朵里塞。

于是一抵达常山,沮授便匆匆与许攸分道扬镳了,唯恐还要继续听他的魔音灌耳。

说出去还要被别人觉得,是他这个冀州别驾有结党营私、另投别家的想法。

许攸倒是不太在意沮授的冷脸,直接循着沮授的告知,找去了常山真定,见到了那位仪表不凡的陛下来使。

但他在沮授那里没得到个好脸色,被平日里有些过于刻板端正的沮授防备得重,在这位年轻的使臣处,也没收获到多少东西。

赵云谨记陛下的嘱托。既然冀州地界上人事复杂,那就只完成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一应不管。

面对许攸的打听,他也只是回道:“陛下只有一句话,要让我转达。”

许攸终于听到了一句不一样的回应,喜道:“请使者明言。”

赵云道:“陛下说,当日以护卫相赠,希望袁本初莫要令他失望。”

“没了?”许攸茫然地问。

当然是没了。

在许攸抵达真定前,赵云早已说服了愿意同去的河内的乡党,在转达完了这一句后就径直动身起行,让许攸圆滑的手段直接撞上了一面硬墙,完全没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当日以护卫相赠,希望本初不要让他失望?就……就这么简单?”许攸摇头唏嘘,将这话念叨了一路,也一直念叨到了袁绍的面前。

却见袁绍的脸色更是说不出的奇怪:“他说当日以护卫相赠,而不是张燕送我?”

“对。”

“那这不就是更说不通了吗!”袁绍拍案道,语气愈发笃定。“之前我只是觉得,他不该脱离董卓的监视,有机会逃亡到河内去,现在更是要把时间往前推上一推。”

“送护卫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他比我还先到河内,比我还先逃离洛阳,这怎么可能是那位陛下做得出来的事情?”

许攸面露沉思,摸索着坐了下来:“那么依照本初之言,他更不可能是前一位皇帝,现在的弘农王了?他的破绽只会比我们认为的更多!”

“不错。”袁绍说话间,留意到了许攸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发亮,“怎么,你有想法了?”

许攸凑了过来,低声道:“算不上是有想法,但有办法,让您现在承认、往后却反悔这件事,在道理上讲得过去。”

“……你说说看。”

许攸道:“这洛阳是一定要打的,不打不足以成事。”

成什么事?自然是让袁绍从此前的何进附庸、袁氏后生,变成真正一方太守乃至于州牧的事。征讨董卓,远比任何事情都能提升名望。

许攸这么说,袁绍也跟着点了点头。

他既要起兵,就势必要干出些名堂来,捞到应得的名望。所以哪怕明知危险,他也不能像韩馥一样,止步于冀州境内。

许攸笑了:“所以啊,您要借势——而装不知,别人问起,就说以为陛下逃去了河内,实则,您也没见到真人,无法确定此事。”

“这恐怕并不好办。冀州出兵,向西南开赴河内,是最好走的路,不等进入洛阳,我们就要见到河内这边的人,再和那黑山军还有自称陛下的那人打交道……咦,等等!”

袁绍忽有所觉,对上了许攸的视线。

许攸颔首:“您猜的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收到的不是两份檄文吗?一份,借着皇帝名字写的,我们已响应过了,还借着这封檄文,拿捏住了韩馥,让他为您大开方便之门,另一份,曹操那边发出的,咱们不是也要响应吗?”

“您与曹孟德有旧,交情匪浅,现在他在兖州起兵,您在渤海募兵,为何不合兵一处,以图大事呢?”

去河内也是起兵,渡河抵达兖州,虽然麻烦了一些,但谁能说,这不是正儿八经地发兵!

这也是一条门路。

先往兖州去,还恰恰能与河内那个奇怪的“陛下”暂且避开相见,对袁绍来说,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袁绍顿时了然,此前的纠结愁绪一扫而空:“许子远啊,你果然鬼主意最多。借势而故作不知——好,好理由!”

“那河内既有黑山军有并州军,也不缺我们这一方助力,还能在洛阳北面牵制住董卓。而我在募兵完毕后,便南下兖州与曹孟德会师,自东面进攻洛阳。”

“我还可去信一封,送与袁公路,让他自汝南募兵,从南路进攻。董卓此人徒有西凉兵马健壮,但也必不能防住这样的三路联军!倘若那河内弘农王身份有假,待得抵达洛阳,我自有揭穿他的机会!”

许攸这说法,可算是把他的退路都给想好了。

见袁绍赞许的目光投来,许攸也不免有些飘飘然,顺着这话说了下去:“不止如此,倘若这河内自称为弘农王的人是假,却发出了那罪己诏为檄文,将来,牵连京中真正的弘农王,致使他出了什么岔子,这罪责可就不在您与曹孟德等人的身上了。”

他与袁绍对视了一眼,忽然齐齐笑出了声。

河内的这位,既是走了一步好棋,也是走了一步臭棋啊!

……

但此刻的洛阳城中,董卓却没在收到那份特殊檄文的第一时间,干出旁人揣测的事情。比如迁怒于“真正的弘农王”。

他只是死死地捏紧了这份罪己诏的誊抄手稿,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重复着一句话。“杀一个替身,又有何用!”

杀一个替身有什么用。

要杀,就要杀那个正主。

河内的这个真正的刘辩,简直是用此次的壮举,诠释了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能够为他隐藏行踪,只为了保全他的性命!

又为何是此人,能够偷天换日,遁逃在外,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得到黑山军和并州军的效忠!

因为他是一位真正的帝王之才。

“罪己诏……好一份罪己诏!”

在这份帝王罪己的诏书面前,董卓都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之前还收到过卫觊那边的回信,说会为他当个内应、探明虚实。

说句难听的,就刘辩这本事,卫觊要拿什么和他斗?用脸吗?河东的情况恐怕也已无力回天了。

甚至,董卓还得说,别看这河内地界上领头的只有一人,兖州方向已经聚集了曹操、桥瑁、张邈、张超、臧洪等人,在他看来,气势汹汹且已经举刀向他砍来的,有且仅有那河内一路!

“文优——”董卓的面颊上,闪过了一缕破釜沉舟之色,也一把将檄文在掌心抓握成团,“我们如今已将刘协扶持上位,绝不可能因此而退避,回到那西凉去。这些叛逆者不愿臣服,兴兵向洛阳而来,我们也不可能和他们和解,必须将人打退回去。你告诉我,我该派谁去应战?”

此事最是重要。

是,他确实是在这份罪己诏的面前,感觉到了一种无法直接杀到强敌面前的无力,却还被人远程扇了一个重重的巴掌。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要这么认输!

他在给自己的母亲和孙女讨封爵位之时,也将凉州驻扎的其余兵马全调入了洛阳。还有,北军五校的兵力也已经彻底被他所消化。

所以现在早已不是必须以少控多的情况了!

他有兵有将,从如今的皇位归属来看,他这位太尉也有调兵除贼的名望正统,反击贼党更是名正言顺。

不错,刘辩确实是个天才,还是一个承袭大汉传统能够白手起家的天才,但他也不是等死之人!

那个假刘辩他没空处理也懒得处理了,最多在与敌军对峙时,把“弘农王”放出来打击对面的声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由谁来解决这些向洛阳赶来的敌人。

他不能让朝中的大臣知道当下的全部情况,以免助长了这些内应的气焰,必须自己,凭借着西凉军的本事,把对面打退。

到时候,他何止是如今这个太尉的名头,便是改称为“相国”、乃至于“相父”,恐怕都没什么问题了!

思忖间,李儒的声音在董卓耳边响起:“敢问太尉,您觉得,河内兵马和兖州兵马,孰强孰弱?”

“那还用说?”董卓眯着眼睛,声音冷厉,“北面的敌人只效忠于一个有本事的领袖,东面的敌人却是连诏书都胡乱借用的名号,拼拼凑凑稍有了点规模。”

他只要脑子没有坏掉,就知道哪一路更强。

“那就先打东面吧。”李儒回答得果断。

董卓顿时把眉头挤压成了一个“川”字:“此话何意?”

李儒笑了笑,答道:“哈哈,太尉自己就是领兵的将领,这道理不难明白吧?北面是强军,若是我们合兵一处要击败他们不难,但若是只派遣出一位将领,想要消灭张燕吕布等人,却断断办不到!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敌军中最锋利的矛,撞向我们这里最坚固的盾,等我们打散了他其他的臂膀,助长了士气,再全力解决这个对手!”

对北方先以防守为主,只要不让他们过河,就是胜利,在此期间,把关东联军打散,以儆效尤,届时再来全力对付这狡诈的弘农王就是。

轻重缓急,一目了然。

董卓紧绷的脸色,也终于舒展了开来。

李儒趁热打铁,又抛出了一句话:“您不是有一位,既能屯田,又能统兵,性情沉稳,也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吗?只需要再为他配上一位足智多谋的军师,阻拦敌军,有何难也?”

这就是以彼之矛,攻我之盾了。

……

如果让吕布听到这句河内为精锐之矛的形容,会如何作战不好说,但肯定心情不错,比如现在,就让刘秉觉得自己有点耳朵疼。

吕布他的嗓门实在是太大了!

但要吕布自己说的话,这怎么能怪他。他只是想炫耀炫耀而已。

之前落败于黑山军后,就算先弄死了王匡,又暴打了一顿白波贼,他也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不痛快,好像有气没有发作彻底。

现在就不同了!

他是征讨南匈奴归来的,接连数场胜仗,不止圆满完成了陛下交代给他的任务,把南匈奴前两年劫掠并州所得,全给运了回来,还狠狠地在并州老家出了一波风头,说是衣锦还乡也不为过。

这好差事是陛下给的,好建议是荀攸提的。

于是他一边继续说着自己先前的战况,“不动声色”地强调了几次自己的神勇,一边又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夸赞了陛下两句高瞻远瞩,又把荀攸引荐到了陛下的面前。

吕布的声音也终于在此时停了下来。

刘秉沉稳地点了点头:“久闻颍川荀氏子弟多出大才,荀文若有王佐之名,想不到荀公达也不遑多让。”

荀攸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在随同吕布赶回的路上,已收到了从河东扩散出来的天子檄文。

一时之间,他竟已顾不得去想,自己不得不跳出来出谋划策,暴露了身份,到底该不该算是孽缘,只是在想,这样一位陛下,是否真有扭转时局的能力。

只是在此刻的会面中,连那后半句问题他都已经来不及多想,连忙拱手应道:“当不起陛下夸赞,攸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噗……刘秉心中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从他的立场来说,假扮的皇帝忽然得到了一个成熟智囊的帮扶,还说什么“分内之事”,着实是有一点滑稽了。

但这情绪并未反应在他的脸上,而是变成了一句话:“既然公达来投,我想听听,你对……”

“陛下!”远处发出的一声高喝,忽然打断了刘秉的话。

“陛下——”

他抬头望去,就见张燕奔马而来,未到近前,已娴熟地跳下马背,急跑两步,抵达了刘秉的面前。

不等刘秉发问,他已迅疾开口:“陛下,洛阳增兵孟津渡口,挂出了新的军旗!”

刘秉目光一凛,心知局势紧迫,连忙问道:“旗号何人?”

董卓的应对终于来了!

张燕答道:“我令人凫水渡河,潜中查看,那旗上,是一个段字!”

“……段?”刘秉困惑极了。

他记得董卓麾下有什么李傕郭汜,这个“段”是从哪里来的?

张燕反正是不知道。

还是荀攸闻声上前,给出了解答:“陛下,这个段,是武威段氏的段!”

“董卓麾下的武将亲信,自他入京后,各有升迁,但只有其中能力出众者,才得到了中郎将之名,其中一人姓段,名为段煨,出自凉州武威段氏!”

想到此地并不只有刘秉这位陛下,还有并州出身的吕布和冀州人张燕,应当对这位将领的情况并不太清楚,荀攸继续解释。

“武威段氏中最为出名的,莫过于孝桓皇帝朝时的太尉段颎。此人在凉州征战羌族十余年,斩首羌人三万有余,缴获牛马四十万,汉军部曲损失却仅有四百余人。凉州名将之中,属此人杀性最重,也堪称用兵如神!段颎去世至今,已有十年,但提起他的名号,在凉州仍能止小儿啼哭。这段煨,就是他的同族。”

虽然说因为一个人的战绩,就觉得全家都很能打,其实是不太合适的,但很显然,段煨能在董卓麾下占据一席之地,肯定不是因为他有这份亲戚关系。

当刘秉带人隔河遥遥相望的时候,也看到的是一片逐渐成型的军营,随着玄色军旗招展,隔着江上雾凇,送来了一阵肃杀之气。

毫无疑问,这也是董卓,对那份檄文做出的应答。

……

而此刻,段煨作为此地主将,也正在巡视着这座正在沿河而起的军营。

身量高大的将领挎着一把厚重的大剑,昂首阔步之间,带着迫人的杀气,可偏偏他眉眼深沉,神态沉稳,又并不似一把已然出鞘的利刃,而是一柄暗藏锋芒的刀。

当站定在河边时,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向一旁同行的文士投去了一眼,正见临河的冷风吹起了对方鬓边半黑不白的头发,更显老成持重。

似是感觉到了身上的视线,文士懒散地抬了抬眼皮:“段将军似乎对我有意见?”

段煨哼了一声,回道:“不敢,毕竟是太尉的吩咐,让我与你同守此地。真是想不明白,李文优为何非要你来为我谋划。”

文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打算接这句怎么说都要得罪人的话。

段煨自己却知道,他不是在嫌弃董卓和李儒的安排,实是有些忌惮身旁的这位。

他吐出了一口浊气,目光望向了远处,话却是说给近前的那人听的:“贾文和,我早年间听过一个传闻。说是你早年间有一阵子因病辞官,路上遇到了叛乱的羌人,和同行之人一并被抓了。”

贾诩回他:“这不是传闻。”

而是一个事实。

“那么随后的话,也应该不是传闻了?”段煨没从贾诩的脸上看出点情绪来,只能接着说了下去。

“你和那些羌人说,你是段纪明(段颎)的外孙,不能杀你,只要将你放了,家中一定能出重金,羌氐都惧怕段太尉的名声,真把你给放了,却把你同行的几十人全给杀了。我却不记得我段氏的外家姻亲里有一户姓贾的。”

以段煨看来,这人自保的本事倒当真不差,但性情冷漠,也足可从此事中窥见些迹象!

那他对这人有意见有什么问题吗?

“贾文和,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只有一句话——”

段煨紧盯着贾诩波澜不惊的面容,语气认真地近乎严肃:“你最好把你全部的聪明才智,都用在拦截河内的叛党上!”

贾诩温吞地笑了一下。

“叛党入京,我一个凉州人必不能讨好,自当……为太尉大业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