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动心

卫停吟运气不错, 404连接上的新上级是秦若遇。

看见他这个挟持着主角的影像,秦若遇立刻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她忙不迭地跑去找来了所有上级。上级们依照卫停吟所说,赶紧都往会议室赶了过来。

趁着那边忙成一团, 卫停吟也把江恣从桃花树前的石椅上拉了下来,自己坐了上去, 让他靠在自己的身前地上, 也顺势能靠在自己怀中。

这样一调整姿势, 卫停吟也好方便用剑指着他的脖子。

江恣抬头望了望卫停吟,就见他一脸阴冷地握着剑,目光如炬地盯着虚空,并没看着自己。

那里大概是有什么。

卫停吟这副模样当真太俊, 江恣脸又红了些。

察觉到他抬头,卫停吟低头瞧了他一眼,把他的脑袋掰了回去。

“别乱动, 真会伤到。”他轻声说, “一会儿低着头就好, 什么都别说, 直到我让你说话为止。”

听起来卫停吟是想做戏, 江恣突然没来由地有点失望。

他被卫停吟按着发旋低下头。

江恣嘟囔起来:“我真愿意跟你去死的,天崩地裂也行。”

“是吗,不过我还是想活着。”卫停吟说。

哦,好吧。

卫停吟这么想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卫停吟又补充一句:“还没给你做冰酥酪。死了就做不成了,所以你我都得活一活。”

江恣怔了怔, 忽觉脸上更加发烫。

视频通话的影像里窸窸窣窣地传来声音。卫停吟抬起头,就见影像里的上级们来得已经差不多了。

秦若遇点了人数,就对着系统的影像道:【人都到齐了。卫停吟,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卫停吟笑了声,“我要我该有的东西。”

【你该有的东西,穿书局一点儿没差的全都给你了!】旁边一个上级厉声说,【工资酬劳,五险一金,哪个少了你的了!?】

“那我又欠你们什么了?凭什么非要我两百年来的努力白费,去回溯因果?”卫停吟反问道,“我一路走来,哪里出了差错?凭什么你们后续监管不力,要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那归根结底,不都是你业务能力不行,才出了问题!?这也是你有问题,所以才——】

“天道是我掏空的吗!?”

那上级一哽。

“少在这里跟我扯淡!”卫停吟声音都沙哑了,“两百年里……你们要我做的事,我全都做了!没一丝一毫的偏差,我回去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承认了!评分记录都还在系统里!什么薪资酬劳,那都是我该拿的!是你们就该给我的!是我拿命换的,不是你们施舍我的!别说的好像我该对你们感激涕零跪拜谢恩一样!”

“我明明什么都做得很好,什么都是按照你们给的那个破系统来的!可到了今日,你们说这里完蛋了,硬把我扯了回来!如今还说是我出了问题?你哪儿来的脸!?”

“外面过了足足半个月,这里面足足过了七年!你们过了这么久才发现问题,都快无法挽回的时候,你们才发现出了问题!?”

“开什么玩笑,你们是一群草台班子吗!”

“修仙文的世界,为什么天道是空的!这些只有个开头的修仙文,因为能量不够,不足以组成天道,所以天道一直都是穿书局负责完善并制造的!这些事儿谁不知道!?”

“为什么不把那个该有的天道维护好,为什么那个天道会告诉这么多人世界的真相!还不是你们监管不力,没把天道编写好!跟我的业务能力有什么关系,少在这儿说我的不是!我告诉你,我这次不会受一点儿委屈!别想再让我忍气吞声给你们擦屁股,我什么都不欠你们的!!”

“本身就是穿书局问题太多!”

“系统规定的任务死板,一件件必须完成,一点儿不对就上报上级!一点儿不对就开始警告、惩罚!这么多年,这么多只开了个破头的破书,硬是非要一群人拿命去补!系统不给该有的金手指和补偿,反倒一步步逼着人做这做那!”

“你们是好心给人工作,还是变相拿人命去填洞!?”

“早晚有这一天的!你们后台不做好补偿,只逼着宿主拿命去填洞,穿书局早晚有倒台的这一天!”

“一群踩着宿主尸体喝红酒的垃圾上级,也好意思说我业务能力不行!”

“你们做业务了吗!?”

鸦雀无声。

会议室里立时鸦雀无声。

上级们纷纷别开脸。

秦若遇眼睛红了。她吸了口气,抹了抹脸,抹下两三滴眼泪。

一旁的几个上级低着头。听见她吸气,有人抬头看来,对着她的哭颜皱了皱眉,很是不满。

【穿书局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

一个上级开了口。

那是个中年人,身材发福,脸很胖,看起来挺和蔼。

他面露为难,苦笑着说:【小兄弟,我理解你的——】

【你想要什么。】

秦若遇打断了这位中年发福的上级的发言。

那中年上级立刻脸色阴冷下来。

上级们各自面露诧异或惊恐,望向秦若遇——这位中年上级,可是他们所有上级的上级,这穿书局的创始人。

秦若遇当然也知道。但她置之不理,只望着影像里的卫停吟。

卫停吟也望着她。

“收回雷渊对江恣的召唤,消除他身上的咒印,解除雷渊对他,以及对天下的一切负面影响后,关闭雷渊,修复天道。”卫停吟说,“消除他从雷渊里上来后,对世间造成的一切损害。如果不是穿书局的监管不力,他本来可以不进雷渊,后面的事情,也根本不会发生。他所做的事,有一半责任在穿书局,穿书局有让这一切恢复原状的义务。”

有上级冷笑出声,听起来嘲讽意味十足。

他们在嘲笑卫停吟的愚蠢,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有责任。

卫停吟置之不理。

秦若遇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我知道了。】她说,【那你呢。】

卫停吟愣了下:“我?”

【在这一切结束后,你想留在那里,还是回归现世?】秦若遇问,【假如可以带着这一世界的主角,你名下的所有财产也都会跟着你转移的话。】

卫停吟默然。

他有一瞬的迷茫,因为他还真的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江恣,但却只看到江恣的发旋。他才想起来是他让江恣不要抬头,而江恣一直都很听话。

沉默片刻,卫停吟忽然想起了谢自雪。

他想起许多个日夜里,谢自雪对他没那么明显的关心。想起每次遇难时总是来寻他的同门,想起从前那些个世界里对他置之不理的人们。

这里的确不太一样。

卫停吟想,可现世又的确比这里好一些。

【没关系,这个问题不回答也可以。】

看出他的迷茫,秦若遇在屏幕另一端终结了这个问题。卫停吟再次抬头望去,见她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敲下了最后一个字符。

她抬起头,正要说什么,一旁有道声音插了进来。

那声音很不满:【秦若遇,你想干什么?】

很耳熟的声音,卫停吟往那边一瞥,看见了自己的上级。

那男人还是那样臭着一张脸。

【竟然打断王局,你到底在想什么?又为什么问这些问题?】那男人说,【我们根本没必要问这些问题,他既然是员工,收着酬劳,那就必须要去因果回溯!这是他的工作内容!】

【这并不是。】

【什么?】

【宿主员工的工作内容,是完成系统所规定的任务,并完成规定的任务目标。】秦若遇说,【世界崩坏,是系统计算错误,也有穿书局后续及后台的监管不力的原因。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的错误,自然也不在他的工作内容里。】

男人眯起眼:【你这是在给他开脱?】

【如果你无法反驳我说的话,请直说,不要用这种话术来将罪责甩到我身上来,为您自己真正地开脱。】

说着,秦若遇站起身来。

她瞥了那男人一眼。男人脸色白了白,张了张嘴又抿紧唇,没说出一个字儿,只是脸色难看了许多。

秦若遇转头面向穿书局局长。

【王局。】她说,【我很抱歉,但穿书局到此为止了。】

全场一怔,再次静默。

但这次的安静,不同于上次的心虚。静默了一瞬后,又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秦若遇着实是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那位王局依然不动波澜。大约是见过了许多大风大浪,所以并不当做一回事。

【穿书局创始以来,的确拯救了许多世界。】秦若遇说,【可是也有许多宿主员工出了意外。】

【系统会保住宿主的命,可每年都有宿主员工从世界里回来后,得了重大的精神疾病,不知疯了多少,又不知自杀了多少。】

【前年,被您亲自要求因果回溯了三次的一个员工,最后一次回来时,从楼顶上跳了下来,死在了您面前。】秦若遇说,【可您没有叫救护车,而是把尸体搬到链接室里,让系统进行链接,看能否保住一命。】

【而原因,就只是那边的世界不能毁灭,他还要再去回溯一次。】

【王局,】秦若遇问他,【有意思吗。】

她声音颤抖了,在场的上级纷纷又别开脑袋。那一张张脸着实是神色各异,又十分精彩。有人心虚,有人不屑,仿佛这么一条命在他们眼中不值得一提。

【你的心情,你的意思,我都能理解。】

王局往前倾身过来,两手在桌上握到一起,声音遗憾,也很是惋惜,【可我们的工作性质特殊,这样的情况,也不能和常人一样处理。我们每一个员工,肩上都担负着整个世界……】

【有这么值得拼命吗?】秦若遇问他。

【那可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当然值得!我们的使命——】

【杀了青梅和亲生母亲去炼丹的混蛋修仙男主,和一群觉得这样做都是为了男人的大道,被杀死的女人都该理解的配角、看见一个女人就意淫她,满嘴都是莫欺少年穷却什么都不干的家里蹲!别的女人说了三言两语就全都信服,把未婚妻按在手术台上摘了肾以后扬长而去的男人……这些世界的混账,也值得拼命吗!?】

上级沉默了。

他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皱了皱眉。

【那也是一个世界。】上级说。

【世界因人而异。】秦若遇说,【故事只有一个开头,可每个人的性格都已经被定下。这些混账的生命和世界,假如只会荼害前去救赎的良善,那就没有被延续下去的必要,更没有需要人拿命去堵上的必要。】

【如果这些混账世界要人用命去延续,那不如让这些世界全都毁灭。】

话到此处,会议室里哗啦啦站起来了好几位上级。

几个上级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不尽相同。

他们都拉开椅子,退后一步,退出了会议桌子,聚集到秦若遇身后。

秦若遇从自己电脑边的文件夹里取出一沓子纸。

她把纸高高举起来。

【这些,是除了12407宿主卫停吟以外,穿书局目前所有在职宿主员工的联合签名。】秦若遇说,【所有宿主即将在十分钟后退出世界,都已经以我和其余十一位前宿主的上级权限做出了同意处理,而他们都已经在署名书里上报了自己目前为止的所有损害。】

【一共974人。】

那王局瞳孔骤缩,腾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大喊起来,【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你怎么能瞒着我搞这些!?】

秦若遇没有多说,直接将手中的一沓子厚纸向桌子中心一扔。

纸张四散而落,如春日来风时吹落的花雨一般。

【所有宿主均受到了损害。我们穿书局需要前去拯救的残书世界,大多数都是毫无经验的新人所写,内容情节都很不遵循常理,没有逻辑可言。导致世界里的所有人行事乖张,脑子不正常,随时随地都可能受害的情况下,穿书局却一直要求宿主们完成任务,保护世界。】

【很多世界根本没有受到保护的资格。针对这一点,所有人都会放弃任务,回到现世,对你提起诉讼。】

会议桌上的人突然都变得惊慌失措,人人都赶紧去抓住空中飞落的纸,难以置信地一目十行地扫过来,确认纸上写的内容是否真是如此。

秦若遇在身后众人的慌乱里转过身来,面向视频影像。

她双手叉腰,一脸冷然。

【也就是说,今日起,全体穿书局的宿主员工放弃工作,全员罢工。】她说,【你呢,卫停吟。】

卫停吟人都看傻了。

他怔怔地:“我……”

秦若遇望着他,忽的一笑。

脸上冷然皆散,秦若遇面带温柔笑意。

【你还有事情,回不来,对吧。】她说,【但是,我们都不想再做提线人偶了。】

【接下来的事,你该自己做了。】

【你和系统之间的联系,我会为你切断。也无法选择了,我要和穿书局开战,你也不能再留着你的系统,所有宿主都会和穿书局切断联系。】秦若遇说,【你交代我的,想要的事,我会尽可能地操作。】

【但有些事需要的权限太大,我可能做不到全部。】

【和系统的联络切断之后,我会发送给你一块儿装置。那个装置能够帮你穿越时空,带你回到现世。这一次,你能选择带着这次的主角回来。至于回不回来,要不要用那块装置,选择权全在你。】

秦若遇向他笑着,【我看过了,你这次中了大奖。】

卫停吟一愣,腾地红了脸。

他嘟囔着:“也不是那么……”

秦若遇笑出声来。

她又立刻正色道:【系统消失之后,穿书局也无法再捕捉到你。虽说是个好事,但之后的一切都只能靠你们自己了。穿书局不会再提供帮助,也没有计算机为你计算后续进程。】

“这都无所谓。”卫停吟说,“天道怎么办?那个天道,不是有穿书局后台在编写进程,才让它运行起来,作为一个玄乎东西存在于这世界里吗?如果要修复天道,你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操作完成。”

“穿书局收了手,天道不就没了吗?”

【本来就没有天道。】秦若遇说。

她身后的会议室里乱作一团,惊慌叫骂声都响作一团。在身后那些上级发觉事态真的不受控了的狰狞之中,秦若遇眉眼淡然,面带笑容,再也没了卫停吟记忆里的那股忧愁和憔悴。

她眼中明亮,仿佛天色终于放晴了。

她说:【没有天道,大家就活不下去了吗?】

【他们不是都活着吗。】

【什么天道啊,那世上本就没有天道,天道就是苍生。】

【每一个世界,有每一个世界的活法。就算没有我们,没有系统,世界也有自己运行的规矩。】

【每一个人,也有自己的道义。】

【那是修仙文啊,卫停吟。】秦若遇说,【每个人都在修道的。】

【天道,他们自己会造,不必依靠这种从外烂到根的系统,去给他们做一个虚假的上天。】

争抢着署名书的上级们终于消化过来发生了什么,有人歇斯底里地在身后喊叫起来,喊着“秦若遇”,气得脸红脖子粗,像要把她撕了。

他们也确实撕了,好几个上级都把拿到手的署名书噼里啪啦撕了个粉碎,有的气急了的还用牙咬了起来。

秦若遇回头鄙夷地睨了一眼,冷笑一声,没搭理,转头对卫停吟道:【别担心,那是复印件。】

【那么,后会有期……或者,后会无期。】

【祝你好运,穿越者。】

面前屏幕一黑,影像被关闭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另一个面板飘了出来。

【接收到关闭链接指令,即将与宿主12407切断所有链接。】

【警告!链接关闭后,将无法再次开启。】

【宿主将会独自留在该世界,是否确认关闭链接?】

望见“独自”二字,卫停吟身子一抖。他下意识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

卫停吟没有出声,系统却自顾自地摁下了确认的按键。

【即将切断所有链接。】

【链接切断中……】

卫停吟脑子白了片刻,恍惚地明白过来,是穿书局那边有人在替他给系统做操作,帮他切断链接。

他看着系统切断链接的进度条从零到百,一点点走过透明的条框,他没来由地觉得那就像这些年,他自己一步步走过那些操.蛋的世界。

最终,进度条走到了一百,走到了今日。

【链接已切断成功。】

【感谢您的使用。】

无声地,系统面板轰然碎作一大片光尘,随风而去,消失在了眼前。

肩上陡然一轻,卫停吟听见自己长舒了一口气出来。他莫名失神,望着眼前的虚空,他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空落感。

卫停吟嘴角抽搐两下,嗤笑一声。他忍不住在心中笑自己未免也太贱了,明明是压在身上的锁链终于解开了,他居然还失落上了。

安静突如其来,方才还吵得人耳膜欲裂的声音突然哪儿都找不见了。卫停吟听见春风在吹,高处不胜寒,上清山的春风吹得萧条。

卫停吟丢掉见神剑,另一只手拍了拍江恣的脸。他力度不重的,江恣却抖了一下,但没动。

卫停吟想起自己之前对他说的话——他说自己不发话的话,江恣就绝对不能抬头。

这是真的听话啊。

卫停吟有些无奈:“行了,抬头吧,他们走了。”

江恣这才抬起头,扭回脑袋来。

他脸色不好:“他们怎么说?”

卫停吟把他的长发往脑后拂去,露出脖子上被见神剑划出的伤来。

他扯掉自己一截袖子,捂到江恣的脖子上,唉声叹息:“没说,吵起来了。那里还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人,大伙受不了了,都起义了。起义那人给我把那个监视法器的链接断了,说以后只靠我一个人。”

“别的和我一样在书中尘世的人,都放弃任务回去了。但我放弃不了你们,她也不强求我,只说她会开战的,给我断了法器以后,便说那个东西不会再烦我了。”

他边说边给江恣堵住脖子上的血。好在江恣脖上伤得不深,只是划了口子出了些血。

可卫停吟还是看得心惊肉跳。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儿,听得江恣表情复杂,眉角都抽搐两下:“竟出了这些事。那……外世那个势力,往后不会再管你了?”

“是啊,监视的法器都没了,他们找都找不到我了。”卫停吟给他堵着血,皱起眉,“这样挺好的了,虽然祁三仪的事儿他们帮不上忙,但往后也没了那些麻烦事儿。你疼吗?”

“不怕,这点儿伤而已。”江恣说,“话说回来,师兄竟拿我威胁人家呀。”

“你好用啊,天道之子,都怕你死。”卫停吟说。

“师兄也怕我死吗?”

“废话。”

“那我不是天道之子的话,”江恣说,“假若我死了,对这尘世毫无影响的话,师兄也会这么怕我死吗?”

卫停吟一怔。

他望着江恣的眼睛。

江恣脖子上有伤,卫停吟正替他按着伤口。大约是有所不适,所以江恣抻长脖子,歪着脑袋望着他,那只血眸还是那么亮晶晶的,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卫停吟望着他,想起在这院子里的这些年,想起对方还闹腾腾的那些年。

他便苦笑一声:“当然。我活这么多年,走过这么多尘世了,你还是唯一一个在乎我的。”

江恣嘟囔:“一群不长眼的王八蛋,这么好的师兄都不珍惜。”

“行了,脖子上有伤还这么能说,我看你确实不疼。”

卫停吟抬手不轻不重地一扯他的脸,扯得江恣脸边一红。

江恣嘶了声,捂了捂脸,抬脸就又朝卫停吟笑起来。

“本来就不疼,师兄又不会割深了去。”他说。

卫停吟没有吭声。

他看着江恣,江恣也在看着他。江恣好像很高兴,眼睛比从前更亮了些,消瘦苍白的脸上难得多了许多生机。

真是奇怪的人,卫停吟刚刚都拿剑比划他的脖子了,可江恣还是会朝他笑,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抓着他。

望着他这样一张高高兴兴又瘦脱了相的脸,卫停吟忽然就想,去他大爷的春暖花开。

“江恣。”他说。

“嗯?”

卫停吟给他摁着伤的手往上挪了挪,用手掌摁住他那块的脖颈。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捂住江恣的耳朵。

他俯身下去。

江恣骤然一缩瞳孔。

一股温热贴到唇上,连鼻尖都蹭到了鼻尖。江恣难以置信地瞪着卫停吟,他已经和他连毫厘之距都没有了。

卫停吟单手捧着他的脸,越亲越深。

江恣五脏六腑都在这一刻轰地热了起来。他抬手猛地抓住卫停吟,接着两手就开始抖个不停,他根本没有进一步或把人推开的勇气。

他只能由着卫停吟对他也失礼了一遍。

卫停吟松开他,一起身,就见他脸红得跟个关公似的,血眸也瑟缩震颤个不停,整个人好像都在冒烟。

江恣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幅样子有些好笑,卫停吟笑了声。

“有些话啊,我刚醒来,你跟我说了那些话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可你不听我说话。”卫停吟说,“后来我就想,那就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可老天爷一直不出太阳。”

“我这会儿就想,去他的春暖花开吧。”

“阿恣啊,”卫停吟说,“师兄对你也动心了。”

江恣突然怔住了。

他傻愣愣地呆在那里,片刻,眼睛里突然湿了一片。

眼泪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他张了张嘴,没哭出声,一声都没出,但眼泪就那么没声音地往下大颗大颗地掉,像一只站在家门外边挨雨淋的小狗。

“哭什么啊?”

卫停吟哭笑不得,抬手给他抹了把眼泪,“师兄说爱你啊,你哭什么,别哭了。”

这话一出,江恣立马眼泪决堤。

他嘴一瘪,一下子哭出了声来,在原地哇哇大哭得像个被丢掉的小孩。

他边哭边喊他师兄。他扑到卫停吟身上来,两手把他揽住,扣在自己怀里,就这么越抱越紧。

卫停吟听着他在耳边嚎啕,感到他把自己越抱越紧,几乎呼吸不上来了。

但他没有阻止他。

除了江恣,很久都没人这样用力地抱他了。

他伸出手,也抱着江恣。卫停吟也把他很用力地扣在怀里,他摸到江恣的骨骼,这人如今真是瘦得太不像话。

卫停吟把脑袋往他颈窝里埋了埋。

“不哭了,”他拍着江恣的后背,“以后都会好的,不哭了。”

他一下一下慢慢拍着,江恣慢慢收了声,到最后就只剩下轻声的哽咽。

但他还是一抽一抽的。

卫停吟哄了他好久,江恣才肯松开他。他直起身,脖子上的那片衣物和伤口都黏连了。卫停吟看得心里一声咯噔,心说不妙,赶紧去把止血用的衣物破片给从伤口上慢慢扯了下来。

江恣哭得眼睛通红,望着他轻手轻脚地赶紧把那块破布扯下,声音沙哑地问他:“师兄,认真的吗?”

“我拿我终身大事跟你开玩笑啊?”

卫停吟抻长脖子瞅了瞅他脖子上的伤。见血止住了,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又抬头嗔怪地看他,“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着调?当然不是蒙你的了,我说的还不够直白吗?我的意思就是,往后我要跟你合修,双宿双飞。”

江恣脸上又猛地一红,嘴角抽了抽:“也不必这样直白。”

“不是你心里没底的吗,师兄给你添把火。”

江恣终于失笑了声:“都什么跟什么啊……”

卫停吟也跟着笑了。

他伸手捧住江恣的脸,又在他脸上轻啄了一口。

江恣又一脸红,一哆嗦,捂住自己的脸,一脸惊吓地望着他。

卫停吟大笑两声,一撑膝盖,从地上站起身来。

“行了,就这么说好了!”他说,“从此以后,你跟我,生是同心,死要同棺。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除了师兄弟,还是道侣,相爱的,往后会一直合修,没问题吧?”

卫停吟说起大直白的话那可真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多直白的都能一鼓作气说出来,一点儿脸都不会红。

江恣听得都要炸了,本就还没褪下温度的脸又红了个透。

他捂着脸,真感觉自己要炸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说了!!”

“搞什么,问我是不是认真的不是你吗,我这是给你找安心啊。”

江恣说不出话,他都想给卫停吟跪下求饶了。

“我已经知道了……我很安心了,师兄,你别再说了。”

江恣两手捂着额头,蹲坐在地上,看起来是真的受不住了。

他还是面子很薄啊,一点儿都受不了别人打趣。

卫停吟心情很好,毕竟这样的人逗起来最有意思。

“行吧,那我今天就不逗你了。”他笑着,“起来吧,去找师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