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雷渊

卫停吟冲到山宫门前的一片空地上, 拔出见神剑,一剑落下,火光从剑下轰然烧向四面八方, 成了一个阵法。

阵中火光蔓延,烧遍视野。或许是太心急, 阵法法力过盛, 四周开始地动山摇, 火光轰隆隆地惨叫。

卫停吟拔出剑,阵光立即将他吞没。

片刻的天旋地转后,他听见了呼啸的风声。

再睁开眼,卫停吟人就到了一片荒原。

荒原之上, 寸草不生,远些的地方有几棵光秃秃的树木。四野八方的大地上皆是炸裂焦痕,是天雷落于此处过后炸起焦土的痕迹。

北边之处有一山崖, 崖边有些高。

这里, 便是江恣飞升时的荒原。

风比记忆里更大了, 四周也阴暗无比。此时本就是夜晚, 空中魔气又厚重, 不见丝毫光亮,整个地方漆黑不见五指。

好在仙修五感通明,火灵根的更是眼睛好使,再黑的夜晚也看得见。

卫停吟看见不远处的荒原大地开裂,一道巨大的、黑色的裂缝,像一张血盆大口一样横在那里。

魔气和巨风一同从那张血盆大口里向外呼啸, 黑气源源不断的涌向空中。

是雷渊。

也是魔修口中的魔渊。

卫停吟朝着雷渊跑过去。他焦急地向四周环望,在北边的视线尽头,看见一道黑色的人影。

“江恣!”

他大喜, 朝着那人跑了过去。

那道黑色的身影回过头。

的确是江恣。

看到卫停吟,江恣依然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过来,江恣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跑向自己。

卫停吟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问他:“怎么一声不吭跑到这儿来了?你来干什么?”

他神色紧张地盯着他。

江恣沉默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的一笑。

他笑得有些无奈:“呆着也是无聊,来散散心而已。”

哪儿有散心散到这个鬼地方的?

卫停吟皱起眉来,张张嘴正要继续说话时,又几道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师兄!”

卫停吟回过头,看见上清山其余几个人竟然都从他刚起的门阵里跟着跑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赵观停。

他停了下来,跟卫停吟一样焦急:“阿恣,你不声不响地突然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师兄多着急?”

江恣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后面来的沈如春又嚷嚷起来,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师尊呢?!”

江恣顿了顿,疑惑:“什么师尊?”

“你少装蒜!”沈如春上前几步,怒道,“你难道不是知道师尊就在这附近,才自己悄悄过来的!?”

“?”

江恣眯起眼,脸上的疑惑越发深重。

看他这样,他是真的不知道谢自雪也在这附近。

赵观停转头看向卫停吟:“说起来,师尊在哪儿呢?”

“不知道,没看见。”

站在外围的萧问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瞪大双眼,转身跑向雷渊。

“问眉!”

走在最后面的柳掌门惊叫了声,忙跟过去。

萧问眉在渊边站停住。

渊下呼啸上来的魔气和狂风将她的衣发吹得往后猎猎地飞,束好的发冠都几乎要被生生吹散。她几乎睁不开眼,于是眯着眼往下看。

柳如意在她身后停下,跟着往里望去时,什么都瞧不见。

雷渊之上,不见渊下。

谁都看不见的。

一时之间,空气安静。

“……不会的吧,”赵观停干笑起来,“师尊怎么可能在渊下?多半是这附近啦,再说在渊下的话,那只鸟是怎么飞上来的……那就是个只会唱歌的鸟儿啊。”

江恣皱起眉。

像是忽然被叫了一声,他突然一怔,转头看向雷渊。

“江恣。”

卫停吟叫了他一声,但江恣没有反应。他望着那道雷渊,望得出神。

“江恣。”

卫停吟以为他在想事情想出了神,又叫了他一声。

江恣还是没有反应。他忽然慢慢侧过身去,朝着雷渊迈出两步。

卫停吟心里一咯噔,忙大声叫他:“江恣!”

江恣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他还是那样平静:“什么?”

卫停吟被他吓得心脏狂跳。

他望着江恣那张平静的脸,咽了口口水。

“你……”

“柳如意!”

卫停吟又被打断了。

卫停吟暗暗骂了一声,不爽地咬了咬牙,转头一看。

居然是易忘天从他那道门阵里走了出来。

个煞风景的玩意儿!

卫停吟咬牙咬得更用力了,气得两眼都要滴血了。

他往江恣跟前走了两步,把他挡在身后。

柳如意看到这人来,也是皱起了眉头。

“幸亏我时时刻刻盯着你,”易忘天走了过来,死死地盯着她,“你竟然瞒着我寻找谢自雪……找到了这里来不说,还找来魔尊,帮你一起寻找谢自雪。”

易忘天的眼神又不善地飘过来,在江恣和柳如意之间相互徘徊了会儿,“你还敢跟我说,你们二人毫无私通牵扯,一切只是公事公办的谈判而已?”

这人还微妙地误会了什么。

柳如意懒得理他,看了他一眼就把头扭开,往前走了两步,往雷渊里望去。

她拿出一个法器,运转灵气,想用那法器来再探探谢自雪究竟在不在这里。

易忘天这人,自尊甚高。

见她理都不理自己,一股无名火直冲他的天灵盖。

易忘天低骂一声,气冲冲朝她那边冲过去:“柳如意!”

柳如意手上的法器,依然灵气混乱,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眯起眼,十分不解。

是因为雷渊大开?

眼瞅着易忘天朝她一步步走过去,脸上愤怒越发明显。

柳如意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赵观停吓得赶紧扑过去。

他生怕易忘天一个说不好做出什么事儿来,边冲过去边喊:“易宗主!你——”

轰的一声巨响。

赵观停停下脚步,易忘天也立刻顿在原地。

众人脚下,地动山摇。

雷渊之中,竟有一道琼白光束冲向苍穹,击破黑夜,将天上蔓延的漆黑魔气生打出一个洞。

站在渊边上的柳如意和萧问眉长发纷飞。

所有人面色惊异,震惊无比地望着那道光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光束渐渐扩大,从一开始的光束变作满渊的白光。

天上击破魔气的洞,也变作一道口子。最终随着更重的一声巨响,最后一道白光飞向当空,如劈下的一剑,只听轰的一声,它竟将天上所有的魔气劈散了。

白光当空,带来须臾白昼般的光明后,烟消云散。

明月当空。

那一轮明月,安详地照在荒原上。

所有人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望着天上干干净净的苍穹,都失了声。

方才,这里还魔气厚重。

渊里忽然升起一片白雾,白雾蔓延到崖边。

见此情景,柳如意慌忙拉着萧问眉后退,退到白雾之外。

雷渊鲜少现世,她们没见过白雾。不知是好是坏,总之小心起见,先远离再说。

两人退到雾外。

萧问眉踉踉跄跄地被她拉走。

缓缓地,她瞳孔缩起。

柳如意没见过这情景,可她见过。

与她一样,除了卫停吟,上清山其他几个人都瞳孔骤缩。

“这……”

卫停吟偏头,看见赵观停神色有异。

卫停吟便明白了什么。

白雾之中,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人形渐渐从雾中显现。

他肩披雾气,手拿一柄裹满水灵气的仙剑,身姿如松木般直挺,从那白雾之中走了出来。

那人一头雪白的长发,依然朗目疏眉,眉间一点红朱砂,一双眼淡漠如冰,眼底却是两片湛蓝的水。只是与从前不同,他一身白衣破烂,长发披散,从前最齐整的模样变得破败随意了太多。

风在吹。

雷渊里,还是有很大的风。

但天地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仿若忽然一切静止,所有人望着走出来的那人,良久失声。

那人走出白雾,站定在雾外。白雾向外蔓延,又蔓延到他脚下。

他还是那样眉眼淡漠。

风吹乱那头长发。

“……师尊?”

赵观停最先回过神来,颤声叫他。

谢自雪看向他,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真是师尊!?”赵观停大惊,“不是,这……您这……!?”

赵观停太过震惊,已经不会说话。他张着嘴“这这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这”出来。

“您怎么会从雷渊里出来!?”

还是沈如春把话喊了。

谢自雪没有回答,他侧过头,看向卫停吟。

卫停吟正也很疑惑谢自雪怎么会在雷渊里面。

但在谢自雪看向他的这一瞬,卫停吟反应过来,在谢自雪这儿,自己已经死了。

——可意料中的、谢自雪该有的震惊,却一丝一毫都没出现在那张脸上。

谢自雪只是看着他,随后皱起眉来。他睫毛颤了颤,目光沉沉,眼中莫名泛起一股哀愁。

谢自雪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卫停吟头皮一紧,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有挂心的事,就下去看了看。”

谢自雪看了眼沈如春,这样答了一句后,又看向江恣,“看到了许多事。”

江恣也望着他。

隔着很远很远,两人遥遥相望。江恣没有说话,在看到谢自雪脸上的愁绪后,他别开眼睛,并不想做回应。

但他心里明白。

谢自雪知道了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谢自雪转头望去。

是易忘天,他怒气冲冲走过来几步,已经满脸怒意。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当年明明自散修为,自断了仙脉!为什么能入雷渊,为什么手上还有这一柄仙剑!?你……你不是把这柄剑,交给了景掌门吗!?”

谢自雪神色岿然不动,一脸淡然:“当然是假的了。”

易忘天莫名其妙:“哈?”

谢自雪说:“自断是我做的戏。”

“……!?”

易忘天面色狰狞扭曲,“你做的戏!?”

“是啊。”谢自雪还是淡然,“很容易,将几个爆血的法术放在腕上,解开容颜术,再吐几口血,看起来就很像那么回事。”

易忘天气得要吐血了。

“你做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何骗人……你散了山,连自己的弟子同门全都骗了,你是个人吗!?”

谢自雪沉默。

他大约也是十分愧疚,低下了头,垂眸下去,沉默许久后,才说:“我知道这不公。”

“这对我门下弟子不公,对三清山不公,我都知道,我也做了对不住你们的事。”

“但我也知道,众人所怒为何。我的弟子从这里面出来,人变得疯魔了。若只是如此,我自当会担责,可事情没这么简单。既然没这么简单,我就不能放着他不管。这雷渊里有我要找的答案,我便也想一去。”谢自雪声音缓缓,“可此去能否回来,谁也不知道。我当年说的散山,倒是真的是真心的。”

说着,他看向旁的几个过去的弟子,“让你们走,别再等我,我也是真心的。”

几人一阵无言。

“谢掌门,”柳如意叫他,“你说事情没这么简单,是什么意思?”

谢自雪没有说话。

他沉默不语,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焦土,又转头看向江恣。

谢自雪眼中愁绪更甚。

江恣没有看他,他望着别处。

良久的沉默。

空有风吹。

沉默得太久,易忘天很不耐烦起来:“谢自雪,你哑巴了?为何不做声?”

谢自雪还是沉默。

想来他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江恣望向雷渊。白雾已经散去了一些,雷渊里,又有魔气蔓延上来,朝着天上涌去。

饶是谢自雪,也没办法让雷渊闭上嘴巴。

江恣扯扯嘴角,背着众人笑了笑,心中叹了声。

他突然心口一凉。

身后突然有股力气推过来,但很快又松开。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从他身体里抽离了出去,剧痛突然从心上骤起。

江恣慢吞吞地低下头。

心口的衣物突然被染湿了,江恣伸出手,摸了摸那处,抬手一看,一手心的血。

江恣脑子一嗡。

熟悉的声音打身后响起。

“有什么难说的,谢自雪。”

“你告诉他们啊。”

卫停吟循声回头。

祁三仪笑意吟吟地从江恣身后走了出来,一手拿着一柄短刀,一手拿着个帕子。

他擦着刀上的血,笑着说——

“你实话实说地告诉他们,不就好了。”

“就说,这天下天上,全是假的。”

“这是本只写了个开头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