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锁链

“师兄!”

“师兄师兄!”

卫停吟循声抬头, 沈如春和赵观停俩孩子顺着从山下来的长阶跑了上来。

春阳高照,俩孩子兴奋雀跃,嘻嘻哈哈笑着就扬着双臂往他怀里冲过来。

俩人一脑袋撞到卫停吟身上, 抱着他蹦蹦跳跳。

卫停吟把他俩从腿上扒拉下来,无可奈何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不早了呀, 师尊昨日说一早就要过来的。”赵观停被他拎着领子从他腿上扯起来, 放到稍远些的地方站好, “师兄,我听大师姐说,师尊收了那个血灵根,真的假的?”

“……你大师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啊!?”沈如春抱着他的腿仰起头, 眼睛瞪得溜圆,“师尊真的收那个血灵根做亲传弟子了!?”

卫停吟张嘴刚要回答,沈如春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松开卫停吟, 蹭地站直身子, 一张小脸气得面红耳赤, 手握着小拳头就气鼓鼓地喊:“这怎么行!那可是个血灵根!就算他刚觉醒就杀了个魔修, 那也是个血灵根呐!”

“就是呀师兄!血灵根老吓人了!我前些日子在藏经阁看书, 看见了仙界手记,上面写了!上一个血灵根那个大魔头,他杀了好多好多人,杀得凡世那些河海湖泊都是红的!”

赵观停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

“行了行了,激动什么。”卫停吟打断他俩,“师尊说要收下的, 你俩跟我嚷嚷有什么用。”

“师尊当真已把他收为亲传了?”

又是一道声音。

卫停吟抬起头,萧问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来了,正站在他面前。她轻蹙着眉, 满眼都是无法苟同的不悦。

“昨日玉佩都已给我了,还叫我今日将他带来见一见。”卫停吟转头看向山宫上,“既然玉佩都已为他篆刻了,自然是打算收下了吧。”

萧问眉没再说话,但眉眼沉下,眼中的不悦更甚了。

好吧,她不同意。

虽然她不同意没有什么用,但这和原作倒是一模一样。原书里,萧问眉也是不同意的,且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都对江恣看不顺眼。

虽然没有没事找事给他泼脏水,但外界的风言风语她都是信的。

什么不敬师长,到处寻找解锁之法,想要使用血灵根的一些莫须有的事情。

“怎么能收下呢!”沈如春又嚷嚷起来,“不可以!血灵根都是魔修才有的!”

“就是!脏了我们门楣!”赵观停也附和。

卫停吟扬手就抽了他俩一人一记头皮。

“话要三思以后再说!”他厉声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这点道理你们不知道吗!什么脏不脏干不干净的,是他想要血灵根的吗!”

俩人捂着被他抽的地方,低声嘤咛两声,很不服气:“师兄说话明明也不好听……”

“再不好听你师兄我也从来不戳人家痛处!谁那么欠了吧唧嘴上没个把门的了,没长脑子吗!”卫停吟说,“再说了,你俩从前过的什么日子,自己不知道吗!脏不脏这种事儿,是不是能随意对旁人口出此言的,还需要别人说!?”

俩人连嘤咛都不嘤了,沉默地低下了头。

“说话注意点!”

厉声教训完,卫停吟又皱着眉抬头:“师姐也是,师尊收不收血灵根这样的事,别和孩子说啊。”

“他俩就算是孩子,也是光明正大的亲传弟子,必然是要知道的。”萧问眉说。

卫停吟无言以对,叹了口气。

“那个……”

身后传出声音来。

卫停吟回头看去,江恣居然下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他站在他们身后,还是那一副不怎么服气的模样,但肉眼可见地僵硬紧张,脖子都缩了起来。

他真的一紧张就会这样,缩着脖子做鹌鹑。

他声音低低:“师……不,掌门说,请诸位进山宫。”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

顺着四角的门框,春阳斜斜照进屋内。

卫停吟一半的身子在阴凉的屋内,一半的身子沐浴在春阳下。

还是早春,天气不算完全暖和。春意微凉,站在太阳底下倒不会昏昏欲睡。

到午时了,山宫中那报时的钟响了起来。那是个法器,无需人敲,便会自己随着时辰更迭而响。

钟声笨重恢弘,如战场上的号角,又如佛寺里的镇魂佛钟,威严压沉地回响在山宫之中。

在压得人近乎不敢抬头的轰鸣浩荡的钟声里,卫停吟转过头。

他站在山宫门前右边,左边是沈如春和赵观停两个小的。正厅之中,谢自雪坐在那把仙椅上,萧问眉站在他身旁,手持一竹简。

待钟声消散,她朗声念起竹简上的内容。

“念其于宗门受袭时临危不惧,所行奋不顾身,为山门化解杀祸,今特收门外下山落雪院弟子江恣于上清亲传门下……”

“自后虽分师徒,但谊同父子;对于师门,当知恭敬。身受道诲,当没齿难忘;望情出本心,绝无反悔……”

江恣两手握在一起,两个大拇指指腹相按,低着脑袋,沉默不言地听着训规。

宫外暖阳鸟鸣,风吹树声。

宫内,萧问眉声音冷冽,太过肃穆的礼式使得空气都有些稀薄阴凉,令人上不来气。

念完礼词,萧问眉收起竹简。

“行跪礼。”她说。

江恣便跪了下去。

“三次叩拜,跪谢师恩。”

江恣顿了一瞬,很快伏下身去,对着谢自雪磕了三次头。

萧问眉回身放好竹简,端来两杯茶。

她转身面向谢自雪,弯身低头。谢自雪从她端来的木盘上,取下其中一杯茶,拿在手里。

萧问眉又起身,走向江恣。

“向师尊敬茶。”她说。

江恣抬起身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端来的盘子上的那杯茶。

他端起那杯茶,站起身来。

敬茶之后,拜师礼便礼毕。谢自雪随口训了江恣几句规矩,就把站在门边上旁观的另外那几个亲传叫了过来。

几个人顺着谢自雪的意思,坐在两侧的四把椅子上,留着江恣孤零零一个站在正中央。

“打今日起,这就是你们的师弟。”谢自雪抬手随意指了指江恣,又放下手,手捧着方才江恣敬他的一杯温茶,缓声说,“我也无意带太多孩子,五个便足够了,这便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收都收了,萧问眉也没法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

卫停吟也没说什么。他望着江恣,低头搓了搓手指。

赵观停还是不太愿意接受。他低头晃了会儿腿,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说:“可是师尊,血灵根极为不详,这是师尊说的呀!”

他起了个头,沈如春立马跟上:“就是就是!仙修界都对这灵根避而不谈,一谈起来就有如谈虎色变呢!大家都说这灵根不好,还都敬着我们上清门两袖清风干干净净,师尊如果把他这个血灵根收下——”

“春儿。”

谢自雪并没有厉声阻止,也没有严厉地说些什么。面对沈如春这样喋喋不休的发难,他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责备之意。

沈如春立马闭上了嘴。

她不太高兴地撅起嘴,望向谢自雪。

谢自雪平静地望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又将所有人扫视一圈。

“血灵根如何,我自然清楚。这件事,是我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他说,“血灵根固然不详,可灵根如何,又并非每人生来能抉择的。”

“他如今又并非魔修,往后也并非定会成为魔修。诸位心中莫有成见,需以寻常之道,以同门之心相待。”

说的是人话。

卫停吟心中非常欣慰,看起来谢自雪对江恣毫无成见,往后能以师徒相待。

原作里写的什么狗链,肯定也——

谢自雪忽然站了起来。

“话虽如此,血灵根毕竟也是仙修界的众矢之的。”

“有此灵根者,皆受众人所惧。这东西极其不详,稍加操纵,便能致人死地。”

“你毕竟还有雷灵根,”谢自雪望着江恣,“我既收了你,就要管制你的血灵根。”

“你师兄师姐们虽是话说得激进了些,但也有其道理。受众人惧怕者,必定有它的道理,我不能让你随心所欲地用它。”

“我若放着它不管,不但是你,我上清门定然也会受人弹劾。”

谢自雪向江恣伸出手。

“别怪我,”他说,“只有这样,才是最好。”

谢自雪手上灵光骤现。

那灵光聚拢成球,又变作一道光线,直直冲向江恣。

如同利箭穿心,灵光击中他的胸膛。

卫停吟蹭地坐直起来,震惊无比地瞪大了眼。

【糟了。】

系统也出声了,它的电子声音一成不变,【宿主,谢自雪拴狗链了。】

【我们测算的87%的概率,没中。】

【谢自雪是那13%。】

卫停吟目眦欲裂。

什么!?

江恣也瞳孔骤缩,神色立刻扭曲。

击中他胸膛的灵光肉眼可见地在他身上蔓延向四周,湛蓝的水色遍布四肢百骸。

江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两膝一弯,一声咚响跪到了地上。

他上身前倾,竟然沉沉地跪伏下去,嘴里发出细碎的、野兽呜咽一般的哀鸣。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也没有余力去挣扎,只是倒在地上抽搐发抖,气喘吁吁地呜咽。

他好像喘气都喘不上来了,呼吸声听起来都十分用力。

他已经上不来气了。

谢自雪收回了手。

灵光断线,江恣身上却还是遍布着水光,良久都没消失。

他趴在地上,像条挣扎许久后已经没有气力的活鱼,时不时抽搐一下。

卫停吟坐在座椅上,也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他瞳孔颤抖地望着这一幕。

“你的血灵根,我为你锁上了。”

谢自雪声音平静,无悲无喜。他站在那里,低眸望着倒在地上起不来的小孩,仿佛神仙降下慈悲的甘霖一般,“往后无法再用。锁灵根的过程会十分痛苦,你忍一忍吧。”

“锁上血灵根,旁人也不会再惧你,想必门中人不会再对你冷眼相待,你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江恣身上的那些灵光,最后涌向他的脖颈,凝聚化作一条囚犯一般的镣铐锁链后,渐渐消失而去。

“此法称之为仙锁。”谢自雪说,“假若你动用血灵根,它便会出现在你脖颈上,断你法术,以我的仙力降下仙罚。”

“此后,万万不要用血灵根。”

空气在此刻凝固一瞬。

仿佛一切降到冰点,卫停吟有一瞬间感到浑身冰得刺骨。

他看着地上倒下的那人,那人还在喘着气,没有抬头。他不知道江恣有多疼,刚才的话听到了多少,但有一股绝望也降到了卫停吟心坎上。

躲掉了重罚,躲掉了被人构陷,躲掉了被陷害得亲师尊仇视自己,却没躲掉被上这样一把锁。

只是个灵根而已。

只是个灵根而已啊。

他甚至都没用这个灵根做过什么,只是在宗门有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地诛杀了一个该杀的疯子。

耳边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轻快的声音。

“什么啊,原来师尊是这样打算的。”

“吓我一跳呢,我还以为师尊真打算教一个血灵根出来。”

“我是听说他还有个雷灵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锁上血灵根也还有别的可用!”

“师尊英明呀!锁上的确是最好的!”

“锁上以后,大家就都能安心了!不然跟新师弟站在一起都得害怕!”

坐在卫停吟对面的两个孩子松了口气,面露坦然地谈笑起来。

他们好像看不见地上那人刚刚有多疼,没看见他刚刚吐了一口血,没看见他痛得跪下倒下。他们就像两个无法理解也看不见任何诡异事情的人偶,只说着被定好的台词做着该做的反应。

卫停吟又一次感受到这些书中世界的荒诞。

最要命的是,每个人都察觉不到自己的荒诞。

“如此做的确是最好,”萧问眉也说,“我马上将此事告知下去,省着山中人心惶惶,整日担惊受怕的。”

“怕什么?”

鬼使神差地,卫停吟突然开口问了句。

萧问眉被他问愣了,朝他沉默了瞬后说:“当然是怕这血灵根啊。卫师弟这是问的什么话,身旁有个血灵根,与有个魔修何异?”

“他……”

【宿主。】

察觉到他要跑偏了,系统跑出来提醒,【不准感情用事。】

卫停吟只好闭上了嘴。

“倒也是。”他只好舌尖一转,改口说,“那就有劳师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