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祖父救我!小叔公疯了!……

课后,陈敬时将平安叫出去单独谈话:“让你找一两人辅助,谁让你拉上所有人了?你这叫冗员,是官场大忌。”

平安忽闪着眼睛:“又不用发工钱。”

免费的,都是免费的。

陈敬时:……

一时间,学堂里人人有事做,事事到个人,有人负责开关门窗,有人负责洒扫庭院,有人负责维持早课秩序,有人负责收发功课。

平安只需要上传下达喊口令,而陈敬时这个第一受益人自然也没了话说。

第一天散学后,平安就将一张课堂记录汇报给他。

某某斜眼捂嘴,某某揉眼睛抠鼻孔,某某持续转笔,某某和某某交头接耳密谋坏事……

陈敬时皱眉咋舌:“这是谁写的,上辈子干锦衣卫的吧?”

“这我不能说,要保密。”平安道。

“……好吧。”陈敬时将那张“情报”折叠起来:“干得不错。”

自这天起,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书声琅琅中,时光渐渐流逝,转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起床也不再是特别困难的事。

这天休沐,平安穿一件豆绿色的薄袄,梳着两个小鬏髻,跟在娘亲后面爬上马车——今天是“陈氏糖坊”开业的日子。

他在马车里把娘亲全身上下夸了一遍:“娘亲今天真好看,耳环也好看,胭脂也好看,衣裙更好看,绿色显气色,裙摆的竹叶也很雅致……”

林月白对陈琰道:“学会了吧,夸人要夸到细节。”

“会了。”陈琰今日穿一身剪裁得体的松绿色湖绸直身,束以同色丝绦,腰悬羊脂玉佩,与妻子衣裙相呼应的深绿色竹叶荷包。他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道,悠悠叹道:“春至人间花弄色,晓天滴露牡丹开。①”

林月白骤然色变,紧张的看一眼平安,用口型示意他别乱说话!

陈琰笑得不以为意,小小一只哪里听得懂。

平安用手背垫着着下巴,趴在窗户上看街景,但也把老爹的“诗句”听进了耳朵里。

不知要用多久才能学到老爹的本领,遇到美丽的人物风景,不再用一句“哇塞”表达喜悦。

陈琰的身份不宜在这种场合露面,林月白陪他坐在马车里,只有平安下车,和前面马车里的祖父汇合,去糖坊接待前来道喜和观礼的宾客。

“东家来了,放鞭。”贺掌柜一声令下,便是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炸响,满地红屑,分外喜庆。

陈老爷将平安扛在肩头,平安扶着门柱和门楣坐稳,抓住匾额上覆盖着的大红绸向下一扯。

一片鼓掌叫好中,黑檀木匾额上,“陈氏糖坊”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显露出来。

“听说陈家的糖坊制出了洁白如雪的西洋糖!”

“那高低得进去看看。”

“看什么,听说西洋糖价比黄金,你买得起吗?”

“看看总是不要钱的吧。”

百姓们围在糖坊门口探头探脑。

贺掌柜站在门口,热情像大家作揖:“诸位高邻热情相贺,小店蓬荜生辉,提前准备了五百份白霜糖试吃装赠送,欢迎进店领取,先到先得!”

车厢里,陈琰正撩着车帘往外看:“那个‘试吃装’是……”

“是我儿的主意。”林月白得意道。

陈琰道:“看来我此前多有误解。”

“什么误解?”

“平安不完全像父亲。”陈琰道。

……

午饭后,陈敬时来了,拿了一副画作让陈琰题诗,谁知陈琰不在书房,倒是平安趴在书架前的梯子上翻箱倒柜。

四目相对,陈敬时仰着头对他说:“下来,看看小叔公的新作。”

平安从梯子半截处跳下来,好奇地凑上去。

陈敬时一面将书桌上的文房四宝挪开,一面对平安道:“你爹作诗还行,作画却不如我。”

“才不是呢,我爹的画也很好看,不信您瞧墙上。”平安争辩道。

陈敬时道:“早就看见了,把墙壁画成这鬼样子,他以为自己三岁?”

“陈三岁。”平安笑道。

陈敬时也笑了几声,将画轴打开,平安不禁轻呼,竟是一丛明艳动人、栩栩如生的牡丹。

“小叔公,我想起一句诗。”平安道。

“诗?”陈敬时无比惊喜,立刻从笔架上挑出一支适合题字的毛笔,点水研磨,很快便蘸饱了不滞不稀的墨汁:“拿着,你来题。”

平安直摇头:“我还不会写字呐,会把画弄坏的。”

陈敬时不以为然,五岁作诗,多难能可贵啊,不论多么幼稚,都比一幅《牡丹图》珍贵多了。

“不妨事,已经识得那么多字了,试着写一写。”陈敬时催促道,“要赶快写,不然一会儿该忘了。”

……

铅云低垂,燕子在檐下低低的飞过。

陈琰正在主屋,与父母妻子一起谈论新店运行的细则,其实他常年脱产,很不擅长生意和账目上的事,多是听他们说,偶尔帮着拿拿主意。

忽然一只大团子横冲直撞的冲进堂屋,两只小布鞋一甩,窜到了罗汉床上。

一边喊着:“祖父救我!小叔公疯了!”一边躲在陈老爷背后。

四人齐齐抬头,便见陈敬时拿着一卷画轴大步进来:“陈平安,今天不揍得你屁股开花,我名字倒过来写。”

陈老爷咂摸一下:“时敬陈,倒也不难听。”

赵氏放下账本劝道:“老四,你先消消气,可是平安又闯祸了?”

陈敬时道:“他在我的《牡丹图》上题诗……”

赵氏听了这话,责怪道:“平安,你都不会写字,怎好毁了小叔公的画作呢?”

平安站在榻上,委屈的直跺脚:“冤枉啊,是小叔公让我写的,他亲手给我递的笔!”

陈敬时将卷轴拍在榻桌上,哗的一声展开:“是我让你写的,可你自己看看,写了句什么东西?”

四人凑过头去,只见那幅《牡丹图》的右下角落,确实有两行歪七扭八缺胳膊少腿的字。

“春至人〇花弄色,〇天滴〇牡丹〇。”陈老爷问:“这是什么意思?”

“是春至人间花弄色,晓天滴露牡丹开。”平安理直气壮道:“难道不是写牡丹的吗?”

众人大惊失色。

陈琰倒吸一口冷气,低头扶额,想死的心都有了。

“教你读书识字,你小小年纪都学了些什么?”陈敬时挽起衣袖,险些跳到床上去捉他。

平安跳到了矮柜上。

赵氏急道:“你这孩子,这句诗出自《西厢记》,赶紧说,是谁教你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平安愣了愣,指着陈琰道:“是我爹!”

陈琰本是站在门口拉劝陈敬时的,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朝他看来,恨不能穿透了他。

陈敬时咬着牙,默默卷起衣袖。

陈琰夺门而逃。

陈敬时追在后头骂:“你是怎么当爹的,自己孟浪轻浮还教坏孩子,你可知我每天……”

小叔公的骂声消失在庭院里,平安从矮柜上跳下来,坐在罗汉床上,不知拿了谁的杯子,啜一口茶水:“哎,难得休沐一天,鸡飞狗跳的,真不让人省心。”

林月白还沉浸在窘迫之中,赵氏也有些发懵,只有陈老爷松弛依旧:“他们读书人讲究真多,我就觉得这诗很好,东厢西厢有什么要紧的,拿去挂在我书房里。”

翡翠接过画作,轻轻卷起,准备拿到书房去。

赵氏又吩咐她:“去看看他们跑到哪里去了,要下雨了。”

一记春雷炸响,大雨倾盆而至。

两人果然淋了一身雨,陈敬时回了自己家,陈琰回东院换衣裳,见到妻子,嘴里还抱怨:“这个猢狲王自打开始教书,变得越来越暴躁了。”

“要不怎么说,家中有余粮,不做孩子王。”林月白说了句公道话:“要不你替他两天?”

“还是免了。”陈琰连忙摇手。

次日,平安穿着木屐,拎着棉鞋,打着小伞去上学,曹妈妈跟在后面不住地提醒,石板路湿滑,切莫摔了跤。

平安耷拉着脑袋,边走边嘟囔:“全家人都闲着,只有我们起早贪黑的读书,真是不公平。”

阿蛮催促道:“别白话了,快迟到了。”

“别担心,这种天气,小叔公根本起不来。”平安道。

“万一他为了抓你,特意早起呢?”阿蛮问。

……也不是没有可能。

平安只好闭上嘴,加快脚步往学堂走去。

进屋先换鞋,将木屐和雨伞整齐的摆在进门处的墙边,刚坐下来,小叔公就到了,掏出帕子擦干脸上的雨水,半开玩笑地朝平安摆出一个“我盯上你了”的手势。

还没开口,便见陈琰的小厮阿祥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什么事?”陈敬时问。

“四老爷,我们老爷和大爷叫您过去一趟。”阿祥道。

陈敬时自打开始坐馆,还没被中途打断过,知道定是发生了大事,吩咐孩子们各自背书,重新换上木屐,撑着伞走进雨幕。

孩子们探头探脑地朝窗外看去:“出什么事了?先生怎么走了?”

“走了还不好?”

那可太好了!

不到两刻钟,见先生迟迟不回,孩子们全放了羊。

什么人人有事做,事事到个人,一点用都没有,平安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拉大旗扯虎皮,全靠小叔公那根戒尺镇着他们。

陈平继伸手去扯竹姐儿发髻上的珍珠绸带,小姑娘出门前梳好的漂亮小鬏鬏,都被他扯乱了。

陈平信把玉凤的新毛笔抢在手里,满书堂跑,凤姐儿年纪小,追不上他,眼睁睁看着一道抛物线穿过大雨,被扔进鱼池子里。

陈玉凤是陈老爷二堂兄陈敬良的孙女儿,娘亲是独女,爹是赘婿,有点残疾又为人木讷,只为个招上门来传宗接代,偏偏陈敬良为人荒唐好赌,闭眼蹬腿的那天,小辈们才知道他几乎败光了私产。

玉凤才七岁,就能做饭扫屋照顾弟弟了,族里要求在室的姑娘全部上学,她爹娘压根不同意,到了开学第二天,陈敬时跑到她们家,二话不说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出家门。

小叔公送她的毛笔,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她哭着跑进大雨,阿蛮打着油纸伞追上去:“算了,别找了,我的送给你。”

玉凤摇头,执意要下水。

阿蛮索性扔掉雨伞,跳进冰冷的池塘,伸手在水底摸索。

平安和几个堂姐也追出来,沿着池塘边帮忙找。

“在这里!”丹姐儿弯腰指着一处莲叶:“在这个下面!”

阿蛮俯身去捞,果然找到了!

平安将阿蛮拉上来,想让她赶紧回家换身干净的衣裳,还没开口,阿蛮就挣脱他的手,怒冲冲朝着檐下走去,顺手从墙根下捡起一个大箩筐。

陈平信本带着一脸坏笑在看热闹,冷不防一个箩筐兜头扣下,被人一脚踹进大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