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童弋祯便真的不再乱动,任由身后的人用温热的气息将她裹住,小小的床变成一只茧。
“今天不该喝酒,之后几天不要吃生冷刺激的东西。”
“知道了。”
童弋祯小声应了句,徐稚闻用手缓缓揉着她的肚子像在安抚一只躁动的猫。
她从前就知道徐稚闻的手很暖,那双手在湿冷的冬天握着她缩在羽绒服的口袋里,会在她因痛经辗转反侧时帮她揉肚子。
从医学上说,这种行为并没有多大作用,童弋祯却对此很痴迷。
“徐稚闻。”
“嗯。不叫哥哥了。”
语调轻飘飘,和平日完全不同。
童弋祯:……
谁家哥哥会和自己妹妹躺在同一张床上,童弋祯踹了身后的男人一脚,没半分客气。
“你回自己房间去睡,我要睡觉了。”
徐稚闻并不惊诧她的翻脸无情,之前在车里回吻他时,紧张的像是才学会走路的小鸟,啄完就跑,现在又扑棱着翅膀变得飞扬跋扈。
他没回答,兀自圈紧了手臂。
“我很困。”
言下之意就是他今晚不会走,童弋祯忽然紧张起来,才动了动肩,就被那人的下巴抵住肩。
“好好睡觉。”
徐稚闻一贯是这样霸道,从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只是后来,他学会用如沐春风的礼貌来掩盖骨子里的冷漠。
童弋祯是真的困,感染了徐稚闻的体温,腹痛得到了缓解,晚间喝的葡萄酒在胃里发酵成熟。
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是坊镇咸腥的大海.
徐稚闻光脚踩在崖壁焦褐的岩石上,牵着矮她半个头的小丫头。
“哥哥,你作业写完了吗。”
童弋祯浑身湿透,头发黏在额头上散发出一股早市被人挑剩的渔货的咸腥。徐稚闻咬着牙不说话,他身上还在滴水,海风打过来整个人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哥哥,对不起。”
徐稚闻一路上都置若罔闻,他还在后怕,攥着的那只手被海水泡的皱皱巴巴。小姑娘像是察觉了他的不高兴,见他阴沉着脸也垂着头不说话。
几十分钟前,他刚刚把人从海边的浅礁里捞起来。
坊镇从前是个渔村,靠海,夜晚涨潮时海水漫得很快,如果不是他发现的早,可能童弋祯早就被浪卷跑了。
从她刚来坊镇时,徐稚闻就知道小丫头是旱鸭子,非但不会游泳,还有些怕水,今天却敢一个人坐在浅滩的礁石上,一双手脚都快被海水泡的褪了皮。
又走了一段沉默的路途,远远见到岸边多出点点星火,不少镇民打着手电筒四处喊着两个小孩的名字。
童弋祯知道自己闯了祸,停在原地不愿在往人群里走。
“现在知道怕了,回去你阿婆要担心。”
童弋祯明显局促起来,她来坊镇以后最怕的就是阿婆。
阿婆嗓子里住着一只会拉风箱的蟋蟀,每夜每夜都不安宁,有时候还会咳出血来。妈妈还在的时候,就撑着身子去厨房熬一碗带着银耳的甜水,也会特意给自己盛一碗。
母亲去世后,她便再没了这种待遇。有几次她想学着去煮糖水却总是不得要领,要么太甜了,要么配料没煮熟,偶尔有一次两次煮出能吃的东西,端给阿婆,也只能听到卧房里那种深沉的叹息。
阿婆从不吃她做的东西,自从她失去女儿之后,家里一夜之间变得安静,没有人讲话,童弋祯也不再练琴,她知道阿婆不喜欢听。
“她讨厌我,或许…不想我回去。”
就着大大的月亮,徐稚闻看到小姑娘砸在地上的眼泪。
“谁说的?就是你阿婆让我出来找你……”
“骗人。”童弋祯压根不信,却还是忍不住带上探究的语气。
“没骗你,是真的。”
童弋祯有些松动,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终于感觉到有些冷。
“你肯定是骗我的,是为了安慰我。”
“你不相信就算了。”
徐稚闻假意往前走了两步,童弋祯很快追上来,揪住他的手腕:
“哥哥,我信你。”
徐稚闻在她头上揉了揉,语气温柔:
“嗯,跟哥哥回家。”
他回牵住那只小小的手往镇上走,童弋祯的表情有些犹豫。
“怎么了?累了?”
童弋祯垂下头:“我今天,做了坏事…”
哼唧半天,嘴里只磨出几个字。
小孩的心思很简单,却也分辨的清什么是好的事什么是不对的事。整个晚上她几乎都在挣扎,海水很冷,她尝试着将脸埋在水下时,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缺氧带来的生理刺激让她又慌乱地爬回岸上,却一下子失去方向,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只好躲在偏僻的礁石上等,等啊等,等到月亮冒头,等到徐稚闻喘着一口气找到她。
他似乎跑了很久、背上的汗浸透短袖。他轻轻喊了一句她的名字,童弋祯就觉得胸膛里要跑出十万个压不住的委屈。
“没关系,大人不都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徐稚闻蹲下,露出少年清瘦的脊背:
“上来,我背你。”
月光打在徐稚闻的侧脸,晦暗不明。
男孩在海边长大,皮肤被太阳晒得黢黑、银光却勾勒出立体的轮廓。
“别怕,有哥哥在。”
说这话时,他直直盯着童弋祯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想起以前在漫画里见过的夜明珠,那是海盗藏匿在神秘岛上的珍宝,只有最勇敢的探险者可以找到。
童弋祯攥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被月光扰了神,心一横搂住他的脖子。
徐稚闻背着她,在礁岸边走出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他的背还未像一个成年男人那样宽阔,清瘦突立的肩胛骨膈得她心乱跳。徐稚闻的胳膊环背过去支撑女孩的重量,一双藕白藕白的腿光着脚乱晃,湿透的鞋子勾在徐稚闻的指尖。
“哥哥我困。”
“困了就睡吧。”
“哦。”童弋祯应了一声,手指在男孩的衣领作乱,搅得他整齐的领口皱巴巴,一时半会又睡不着。
“哥你会唱摇篮曲吗?”
徐稚闻沉默,他唱歌跑调。
“不会,我只会算题。”
童弋祯听了这话突然有些小小的高兴,原来那个她眼中做什么都很厉害的哥哥,也有不擅长的事:
“我会,是我爸爸教我的。”语气带着骄傲。
“嗯,我听到过,在你练琴的时候。”
徐稚闻没见过童弋祯的爸爸,不过这段日子他多少在大人闲谈的八卦碎片里拼凑过这个男人的模糊画像。
油腔滑调、拐跑童家阿婆最喜欢的小女儿,不知为何又将她们母女给抛弃。总之提起这个男人,大人口中多是龃龉。
“你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徐稚闻好奇。
“我爸爸会很多乐器,他什么都会,他特别特别厉害。”
徐稚闻有些吃惊这个答案。
“妈妈之前还说爸爸很有…很有调情,他经常送花给妈妈,还会带我们一起去游乐园玩。”
“是情调吧。”
徐稚闻补充,他在漫画书里见过这个词。
“哦哦,是吧。”童弋祯拍拍徐稚闻的胸膛:
“情调是什么意思?是好的吗?”
徐稚闻有些想笑,又觉得笑起来不太酷,干脆只点点头。背上的人得到他肯定的回应似是很开心,胳膊微微收紧。
“我就知道,我爸爸是最好的,以后我要和爸爸那样的人结婚。”
徐稚闻没说话,童弋祯嘴巴里那个好爸爸他素未谋面。往常他做一道题目,总要先看看前人是如何解的,现在他却没有任何参考。
什么样的男人才会让她觉得好?这个问题徐稚闻想了很多年。
他的妹妹活泼、善良、有着小小的野心,是颗生动的树,她配得上这世界最好的男人。
徐稚闻也是个男人,他最清楚男人的浅薄、浊臭。每每想到这些,他就要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这世上没人配的上他妹妹。
童弋祯已经睡得有些迷迷糊糊,好半天没再说话。
徐稚闻的胳膊有些酸,似乎人一旦睡着就变得沉起来。
远处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多,徐稚闻放缓的步子,他要走得稳当一些,让童弋祯做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好梦。
翌日,童弋祯醒来时,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恍惚中有些怀疑,昨晚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门外银贝在挠门,小家伙的饭碗是满的,岛台上放着一只温热的砂锅,上面黏着的便签字迹龙飞凤舞。
——急事出差,按时吃饭
童弋祯将便签撕下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似乎两个人的关系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打开手机是一条早上九点的消息,李恪约她周末吃饭。
刚想找个借口拒绝,就看到徐稚闻发来的消息,词句冷冰冰问她——“吃了吗”。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连标点也没有。
她想起昨晚在车上时徐稚闻在她耳边急促的喘息,越发觉得他是个混球。
怎么有人和女孩子接吻的第二天就玩消失。
等童弋祯反应过来自己微妙的心理后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患得患失的女人了。
一旦提起这口气,她就不想落了下风。拿起手机在上面敲了个“没”,不带任何平时惯用的表情包。
又觉得还不够,发了句“昨晚喝断片了,今天没胃口”就回房间闷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