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童弋祯转过来,正撞上那双深重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徐稚闻转身要回厨房盛粥,被童弋祯拽住:

“你不相信我。”

她觉得自己是疯了,这种可进可退的试探会把人逼疯的。

徐稚闻看着她拽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拽住他。他索性回身握住童弋祯的手腕,不给她撤退的机会。

“嗯,不相信,收下别人鲜花的…不是你吗。”

童弋祯在听到鲜花两个字时眼睛瞪得很大:“什么花?”

“没必要这样遮掩,还是说,他是一个让你如此拿不出手的男人吗。”

童弋祯没反应过来,无辜的眼神惹怒了徐稚闻。

“毕业典礼。”

徐稚闻言简意赅。

“毕业典礼!”

童弋祯将这四个字嚼了一遍,研究生毕业时她因为在外地实习根本没能参加毕业典礼,那就只能是在K大读本科的时候,五六年前的事,她却是第一次知道。

徐稚闻收回手,力量一泻,童弋祯跌坐在沙发上,堪堪撑着手仰视他:

“所以,我毕业时,你带了一束蓝色花束来看我,对吗?”

她看着徐稚闻那双沉静的眼睛,心里闪过南京时陈卿轻同她说的那些话:

“你既然来找我,为什么又不敢见我。”

徐稚闻沉默。

他想起那天出发前冗长的研究报告书,想起那辆跨越南北的火车,他的心里有块地方像被什么东西牵起,又重重弹回去。

那天他本是打算同她把一切都讲清楚,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告诉她当年的事他全不在意。他想找回一个丢了很久的人,却在赶了上千公里,看到她笑意盈盈收下一个同校男孩的花束时,全部崩溃。

哪一刻,他才意识到时间的可怖之处,在人生关键的节点上,做错一件事就会导致连锁反应。先松开手的人,没资格打扰别人已有的幸福。

当年童弋祯去香港后,是他自己主动删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他恨她会因为钱就跟着那些所谓的家人离开,罔顾他们在坊镇的十年。

高考后的漫长暑假,陆续发生了很多事,徐爸工作了一辈子的厂子倒闭,他的丧葬抚恤停发,赵丽华在厂里三班倒,因为太疲惫出了事故,躺在医院等着天价的医疗滞纳单一张一张砸过来。

赵丽华几乎失去了双耳的所有听力,半条腿也是血肉模糊,徐稚闻拿出家里几乎所有积蓄才勉强支撑了半个月。他原本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香港舅舅身上,却得知他投资失败负债累累,寄来的钱还不足以支撑医院半个月的床位费。

几天后,一个寻常的晚上,来了两个年轻的男女,他们说着蹩脚的国语,向小镇上的人打听童弋祯是不是住在这里。

徐稚闻要关上门,童弋祯却走出来,冲着外面的男人喊了一声“小叔”。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从不了解童弋祯在想什么,好像她来到这个家十年,他才第一次尝试去认识她。

徐稚闻将门砰地一声关上,捏住她清瘦的肩膀红着眼问了句:

“你再说一遍,他们是谁?”

“小叔,我的叔叔,我爸爸唯一的弟弟。”

童弋祯冷静地看着他,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他重重往墙上砸了一拳:

“你现在倒是有家人了。”

话里带着嘲讽:

“你当年来到我家时,不是举目无亲吗?不是谁都不要你吗?现在冒出来的又是什么?”

童弋祯被这话扎得愣了一下,才缓缓道:

“这些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无处可去的可怜虫吗?”

徐稚闻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生活已经将太多他珍视的人夺走,他不舍也再不愿放下任何一个。他握住童弋祯的手就将他往阁楼上拽,童弋祯被他扯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徐稚闻反应过来堪堪停下,手却没松开。

“你冷静点!我的家不在坊镇,我迟早要回去的。”

徐稚闻红着眼反问:

“那我呢?我算什么?这里算什么?”

“难道我留下了会有什么好吗?”

童弋祯被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现在这种情况,你觉得我还有留下去的必要吗?眼睛一睁就是医院的催款单,能借的都借遍了。我九月还能去读大学吗?”

徐稚闻考得很好,自然有学校的奖学金,但童弋祯不同。

“你不相信哥哥吗?哥哥会赚钱的,会赚很多很多钱,会给妈看病,会供你读书,你不相信吗?”

徐稚闻像看到一点希望,声音里却带上了一点童弋祯从没听过的卑微祈求:

“你不要跟她们走,好不好。哥只有你了。”

在和童家人说好之前,童弋祯一直都想得很明白,那是对大家都好的最优解,但在这个瞬间她的心确实微不可察地动摇了,可想到那张病床上毫无血色的脸她就又生出勇气。

徐稚闻的未来不该是那样,他不该担着那些旁人沉重的生活枷锁,他该去发光,他有一颗那么聪明的脑袋。

“我不要!”童弋祯狠狠甩开他的手。

“你知道我要什么吗?就这样子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些多余的事。”

童弋祯看见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愕,那双眼睛里现在装着一个他们彼此都很陌生的人,仿佛不是她自己,不是徐稚闻一直认为的那个温良谦顺的好妹妹。

“我不要过那种上顿还没吃完,就不得不考虑明天后天该用什么填饱肚子的生活!我也不要当那种其他人满世界旅行,我在餐馆刷盘子的可怜虫。你说你要养我?你拿什么养,你现在连医院的床位费都快掏不起了!”

徐稚闻瞳孔骤缩,眼里的痛意灼伤了童弋祯,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怎么,这就伤害到你了?一个只知道闷头读书的人居然说要用体力劳动去换薪水来负担我的学费吗?徐稚闻,你以为你是谁?”

徐稚闻苦笑出声,这是他从没见过的童弋祯,是她来到徐家十年第一次露出身上的刺。

“我不需要,不需要你做那些廉价的奉献来感动自己。听好了,我的家在香港,那里有我真正的家人,她们会毫不费力地让我过上优渥的生活,我会活得特别特别好。”

“所以,你是觉得我挡了你光明的未来?她们那么好,为什么当年不来找你,现在才来。”

童弋祯眼神闪烁,偏过头:

“血缘是剪不断的,我要回家了,回我自己的家去。明晚就走。”

“所以,你早就厌恶这个家,厌恶这种生活了,对吗?”

人在极度愤怒和极度冷静之间有一个临界值,童弋祯打破了那段临界。

“没有人愿意寄人篱下。”她说。

徐稚闻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挫败,他向来都是想要什么都去尽力争取,用尽所有力气得到的人,却唯独对童弋祯他毫无办法。

海的那边才是真正与她血脉相连的家人,她在徐家扮演了十年好女儿好妹妹的角色,或许从未与他们交过心。

她仍旧觉得孤独,感到自己并不真正属于这里,所以她才想走。可他好不甘心,徐稚闻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像一个小孩不愿意放弃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双眼睛清澈透亮,黑曜石一样散发光彩,让他心醉神迷。

他俯身,吻住童弋祯的唇。

这是一触徐稚闻在青春期龌龊肖想过无数次的柔软,他笨拙地去啄、去咬,分不清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她回心转意,还是想发泄自己心里那些来不及宣之于口的缱绻。

童弋祯没预料到她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她差一点就陷进去,她开始怀疑徐稚闻到底有没有收到自己寄出的那份信。

她的喜欢说得太早,他的回应给的太晚,偏偏在命运决心将彼此的生活完全粉碎的时候,才让她们开始触及到一点点真心。

啪!

徐稚闻脸上赫然出现一个掌印,童弋祯手指发麻,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原来亲吻是这样一种感受,两个人会变成疯癫痴狂的小兽,只顾着撕咬对方,只顾着赢,连呼吸都是奢侈。

"你是我哥哥,永远都是。"

童弋祯说完跑回房间,今晚之后,她们各奔前路。

……

徐稚闻用双腿将她圈住,那是一种困住猎物的姿势,十年过去,攻守易变,他有了留下她的资本。

“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敢见你。”

语调和徐稚闻平日的冷静不同,童弋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慌乱夜晚遮蔽下的少年冲动,而现在他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真正可以为她遮蔽生活风雨的男人。

带着占有欲的掠夺感的吻就这样落在她的脖颈,两个人急乱的呼吸缠在一起,童弋祯一时说不出话,她的心跳出卖了她的灵魂。

“你疯了!”

童弋祯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推开,脸因为缺氧而染上几分血色:

“我得了流感。”

徐稚闻看着她,只觉得荒诞,他在童弋祯面前总是像个衣冠禽兽。

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起身时松软的沙发缓缓回弹。

童弋祯听到银贝在徐稚闻的卧室里发出十分不满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晚上没有给它喂过猫粮吗?”

徐稚闻整理好情绪,边说边往阳台上走,却看到碗里还剩了半碗的猫粮。

“喂过了,它最近有点不太对劲。”童弋祯从沙发上坐起来。

“算一算银贝快四个月了。”

“什么意思?”徐稚闻一时没反应过来。

“它应该是发情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