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领奖
一树花雪, 依风摇曳。
瑞恩站在玉兰树下，纤细脆弱的下颌略微抬起，注视着纷飞的花瓣。
“殿下。”侍女寻到了人, 笑意温和：“您今日起得好早，厨房那边已备好了早餐，要先过去享用吗？”
纤长的睫毛轻颤, 目光自纷飞的花瓣间收回，瑞恩垂下眼睑，步伐轻缓，声音平淡：“走吧。”
母亲不在，也无人同他一齐用餐。瑞恩执着餐刀轻轻一划，看着流心的蛋黄缓缓淌下。
“在想什么？”白皙秀美的手搭在瑞恩的白发上, 拜蒙朝着侍女微笑颔首, 坐在对方拉开的椅上,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老师。”瑞恩并不爱笑，某些时候, 其清清泠泠的气质倒是有些像他的叔叔, 帝国的君主伊西里斯。
只不过, 伊西里斯的冷漠, 是一国之君俯瞰众生的傲慢。而眼前这只尚且年幼的白狮，他的清冷却并非源自权力的疏离, 而是他不被期待的降生所带来的孤独。
但不管如何, 他的身上总归是能寻到一丝雷加利斯的影子。可那只小猫, 开朗活泼，倒是完完全全的与这些狮子不一样。
“黎傲殿下……”拜蒙弯着眼睛酌了一口茶水，氤氲的茶雾将他本就秀美的眉眼映得愈发朦胧柔和，“不知到了哪里？”
黎傲一行走得急促, 小狮子一早去寻了山花想要送他，却发现他已不在此处。
那只小猫，就连告别都未给他留下。
“不要难过。”拜蒙的手指扣着茶盏，嗓音带着几分安慰与调侃，“黎傲殿下的年纪太小，定不是故意忽略你的。”
“你几岁了？”躺在检查床上的赞恩，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蹲在他身旁待命的小猫问。
黎傲伸出一只爪子，凹了一个六的造型，“苏苏，我六岁了。”
“是吗？”赞恩被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惹得想笑，可笑未出口，便白着脸拼命咳了几声。
“还未到六岁。”伊西里斯来到他们身边，揉了揉猫脑袋，“再过几月，到了夏末，才是真正的六岁。”
黎傲有点懵地昂头看看人，突得听见赞恩又是一声剧烈的咳嗽，赶紧望了过去。
枯瘦的男人吐出了一大滩的黑色线体，它们蠕动着想要逃窜，小猫猛地一瞪眼，蓝眼瞪成菜刀状，喵喝道：“滚粗去！”
语气很凶，可小豁牙巴一激动就讲话漏风，气势明显打折。但这并不影响，因为就在他出声的下一刻，金色的光点已将那团东西消除了。
灰烬般一点点升空，能让他人肉眼可见地湮灭了。
“这与之前的状态都不一样。”研究员谢尔比拿着记录板写写画画着，“被度姆病毒污染的人类，其身上的丝线，除了小猫外，别人都该看不见的。”
“或许，”库伦出声：“是受德尔斐之晶的影响？”
“那些都是其次。”谢尔比将钢笔夹在耳上，弯下腰道：“小猫殿下，您能将赞恩叔叔的下半身抓出来吗？”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库伦肃着面，朝着那张老脸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小猫受惊地张着嘴，一边看医生爷爷殴打研究员爷爷，一边将爪子搭在了赞恩的身上。这人的上半部分已经恢复人形，甚至晶石化都还存在，可下半部分，仍旧被黑雾包裹着。
“不能抓……”黎傲感知了一下，本能知道现在的情况不能继续，“苏苏的腿没有了……”
那些黑丝如今就像章鱼的触手般，充当着男人的下肢。
“你的腿呢？”伊西里斯问赞恩。
蓝眼的男人扬起一抹笑，即便如今面颊凹陷，却仍能看出当年风采，“被那只异种吃掉了啊。”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十年前的曙光联赛，他被邀请作为监管者，前往完全未被开发的野生星系。就是那般凑巧，他们遇见了虫潮和那只新生的A级异种。为了掩护学生撤离，他选择独自迎战。他仍旧清楚地记得那一瞬间，大腿被齐齐咬断，血液喷涌而出，意识在撕裂般的痛楚中濒临崩溃，下一秒，他就被它吞进了腹中。
但他并没有死。
那只异种很奇怪，它的身躯之内寄生着什么东西。他当时还没察觉到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喘息着，试图止住伤口的失血。
紧接着，黑丝就像是嗅到了什么气息，陡然间朝着他涌了过来。
“那只异种很聪明，一路穿梭，待黑丝全部转移至我的身上后，它便将我吐了出来。”像是怕吓到孩子，赞恩顿了一下，见小猫扬着一张圆脸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他轻轻笑了一下，这才继续开口：“它知道我不能死。因为一旦我死了，病毒势必要回到它的身上。所以我们达成了交易，它不能离开这颗星球，我们一起耗在这里。”
“可太久了，我的意识就要被侵蚀殆尽。”
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自己是谁，甚至忘记了曾经的信念和归属。脑海中唯一残存的本能，就是控制住黑丝，不让它回到异种的体内。
不能让它被污染，一旦它被污染，将给人类带去巨大的灾难。
十年。
这十年间，他与那只异种在这颗荒无人烟的星球上对峙、拉锯，如共生体般谁也无法彻底摆脱谁。
一旦异种的体内有新的黑丝生成，他便再一次地吸收过来，将那些东西禁锢在自己的身体里。
日复一日，直至今日。
金发的君主听完，俯身在弟弟的额头之上落下了一个祝福之吻，“赞恩·雷加利斯，你无愧于雷加利斯的血脉，你是德尔斐的英雄。”
赞恩怔住了，微微睁大眼睛，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呼吸。
王室成员之间，偶尔会有轻吻额头的亲密举动，但那几乎只存在于父母与子女之间。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的哥哥——帝国至高之人，赐予了他祝福之吻。
“哦，我英俊无双的哥哥。”蓝色的瞳孔一点点放大，华丽复古的腔调戏谑道：“您是天上的太阳，您的肯定是给予我等凡人的最高……”
赞溢之词滔滔不绝，黎傲睁着蓝汪汪的眼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开口学着大人讲话：“哦，我英俊无双的……”话没讲完，就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嘴巴。
“不要学。”伊西里斯的脸色极冷，抱起猫崽吩咐那旁还在挨揍的谢尔比，“夜色将近之前，给我研究报告。”
说罢，他带着小猫大步离去。黎傲乖乖地偎在人的怀里，一直扬着脑袋看着男人的棱角分明的下颌。像是感觉到了幼崽的注视，伊西里斯垂下眼，“怎么了？”
小猫摇摇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是在怪我没有陪伴在你身边？”伊西里斯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而非自省或质问。他并不是个感情细腻的人，他的情感极少外露，或者更准确地说，旁人的情绪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是帝国的太阳，不会停留，更不曾回望。追随他，愿意为他献上心脏的信徒不尽其数，他不会为了某个个体而单独驻足。
只是，出现了一个意外。
“我ji道你不系要丢下我。”这只猫崽懂事得让人感到难过，“但素，但素你没有给我打电话。”
解释是最无用的东西，伊西里斯不喜欢浪费时间去解释，所以他干脆利落地伸手，将怀里的小猫拎了起来。
他垂眸，看着被拎在半空的小东西，丧嗒嗒地耷拉着耳朵，蓝色的眼睛水润润的，泪光在眼眶里打转，脸上写满了委屈。
这有些奇怪，在伊西里斯的生命中，最反感的便是流泪。这种泪水没有任何意义，它无法击败异种，无法拯救子民，也无法唤醒父母沉睡的灵魂。弟弟妹妹的哭泣也从未换来他的怜悯，软弱的人，只会被命运淘汰。可眼前的猫崽，他的泪水却让伊西里斯生出了些许陌生的迟疑。
“抱歉。”史无前例的，帝国的君主向一只幼崽低下了头颅，“是我没有承担好作为父亲的责任。”
小猫扁扁嘴，却是不哭了，软乎乎提起了要求：“以后要素再出门，要告诉黎傲准确的天！”他还不太懂几月几号，伸出两只小爪子掰给男人看，“一天，两天……还是爪爪都不够数的天！”
“好。”金色的眼睫微敛，眸中神色很沉，“我向你承诺，以后的出行都会告诉你确切的凯旋日。”
“还有打电话！”小猫得寸进尺，立马张开爪子再给他数，“最起码要一天打一个电话！”
“好。”金瞳之中有着一丝清浅的笑意，很快就在瞥见他人来时散了去。
“太阳，阁下们都已就位。”
伊西里斯未看他人，只在猫脑袋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去找你的小狗玩吧。不用害怕，这个星球之上已没有能伤害到你的事物了。”
爸爸亲我了？
黎傲四脚落地，傻乎乎地抬起爪子摸摸头，哦，够不到。但这并不妨碍猛猫的心情好，大尾巴翘着，尾巴尖还会扭来扭去，蹦蹦跳跳地去找小狗了。
薰正眯眼盯着那只异种，顶天立地的巨兽被一只丁点大的黑毛球看得战战兢兢。
“薰！”听到小猫的声音，猩红的眼睛眨了眨，转过身去，看见穿着防寒服的小猫近乎圆润地拐了过来。
“你怎么不穿衣服？”小猫举起挡寒服下几乎没有长度了的爪子点了点小狗的脑袋，“不冷吗？”
薰柔柔弱弱地贴上小猫的胸脯，“黎傲。”
“冷哦？”小猫听见了赶紧掏出一个圆形的小按钮，“黎哦给你穿衣忽。”在外人面前，小豁牙巴说话几乎流畅了，但在亲近的人面前，过于放松和急切时，总是还会带上一些。
非常可爱，小狗很喜欢这样的小猫。
小按钮贴在头上的那刻，就将小煤球也包裹在了挡寒服之中。两小只手拉着手，摇摇摆摆企鹅似的朝着异种走去。
那只异种看见上位者又回来了，顿时紧张地重新趴伏在地。巨大的头颅贴在冰面上，幽蓝的兽瞳突然缩了一下。
那是什么？
它愣愣地看着。
会发光的一团，还未靠近，它就能感觉到的温暖。好可爱……它并不理解这个词语，但它本能感觉得到，好可爱，这是什么？
异种想站起身，仔细靠近去瞧瞧，却被上位者一个眯眼就制回了原处。
但这不要紧，因为那发光的一团主动靠近了。
“你好大哦。”小猫呆呆着扬着头。哪怕这家伙的头贴在地面上，仅颅骨也足足有一个人类的身高。
异种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的，可它却感知到了光团的意思。好大！代表着强壮！代表着认可！代表着有吸引配偶的外表！它的喉间发出愉悦的嗡鸣，瞬间就想起身为他展示自己有多强大。
薰觉得自己想喷火，松开小猫的手，黑毛栗子球一个起跳就将异种砸回原地。
[你想死？]
薰不断地起跳落砸，将异种踩得也顾不上什么光团了，努力蜷缩着身子，颇有些狼狈的躲避着。
异种沉重的身子微微动作就可造成冰原震颤，小猫啪叽一声被震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挣扎想要爬起。可刚撑起一点，下一秒又被颠得再次啪叽一声摔了回去。穿着防护服本就走路不便，小爪子在地上划了几下，却仍旧站不起来，干脆趴在原地，彻底放弃。
那边愤怒的薰直把异种砸得嚎叫不敢了，这才停了动作注意到了小猫。
小煤球连忙蹦过去，挤到小猫的肚皮下面把他顶了起来，“黎傲。”
猛猫得以喘息，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高度都不及那异种的下嘴唇。
小煤球这个时候知道装无辜和柔弱了，贴在小猫身边打着颤，一副受伤的模样。
偏偏猛猫就吃这一套，心疼地抱起小狗不断摸摸，“疼哦？你才这么点大，它那么大个子，肯定会疼的。”
那异种委屈地缩了缩脚，不敢反驳。
“小狗要保护小猫。”薰柔柔地眨眨眼，“薰要保护黎傲。”
自己的小狗也太可爱了！猛猫蹭蹭，“谢谢薰。”
黎傲不是笨蛋，尽管大人觉得他小，但其实他从西西和苏苏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一些事情。
猛猫板脸，一丁点大的个头站在异种面前，“你为什么要吃黎傲的苏苏？！”
异种吃人需要理由吗？那巨兽眨眨眼，发出一声沉鸣。
“那也不能次！不能次人！螳螂怪和牛牛怪都不次人！”
远处，布伦娜两手交叉垂在身前，弯着眼睛看向前方的小猫。
“殿下……能够驯服那只异种吗？”有士兵问。
“那是当然的。”布伦娜夸张地举起手帕擦着感动的泪水，“好期待啊，在小殿下的统治之下，人类和异种和平相处的那一天。”
士兵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被她这副样子吓的，还是被她的话语吓的。
人类和异种和平相处？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秦冕双手负于身后，脊背笔直。面对一众领导的审视，站姿不卑不亢，“既然参赛选手黎傲的积分排行在第五位，那便应该给予他相应的奖项。”
黎傲击杀的异类所加成的积分太高，哪怕他的文化项分数为0，总分加起来，排名也在第五位。
“我反对！”有人出声：“那只猫被错误地绑定成了参赛选手，正常参赛的话他的年龄都是不达标的。”
秦冕反驳：“联赛要求参与者须满18岁，这项规定是为了保障选手安全，而不是硬性要求。往届也有16岁就参加比赛的选手。”
“那些都是陈年老黄历了！早在星纪元40年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再说了，就算设了奖，他又能来领吗？”
“够了。”冷硬的嗓音沉沉开口。出声的是一名气质冷硬的中年男人，一丝不苟的褐色大背头，制服肩上顶着联邦星徽，职级显然不低。
果然在他出声之后，秦冕等人也停下了争执。可就是这样一个沉稳而强势的人物，在目光移至会议厅大门的瞬间，弯下了腰，姿态恭敬而谨慎，“菲特阁下。”
一声轻笑响起，来人一副东方混血面孔，不高不矮的身形穿着白色的中式制服，白色的手套执着一把合起的扇子，乌发紫眼，男生女相，好看得有些邪气。
可联邦之中，无人敢因他的容貌而小觑他。不仅因他极为出众的能力，还因他是联邦最高领导者的儿子，极有力的继承人。
“那个小家伙既是排在第五位，联邦自当为他颁发奖项。”菲特坐在侍从为他拉开的椅上，把玩着手上的扇子，“他来不来领奖是他的事情，联邦自是要做联邦的规矩。”
他的神色骤冷，“如此简单的道理，还要在这里争执半晌？”
会议室中噤若寒蝉，菲特又扬起笑意，“秦冕阁下，你即是此次联赛的负责人，你就拥有赛事的绝对管理权，下次，不要再来问这些事了。”
“是的阁下。”秦冕脸色平静，在男人的摆手示意间，大步退出此地。
“女士。”秦冕的下属不满，“明明是他们一直越矩插手来管，怎么还……”
秦冕做了个收声的手势，头也不回地登上了星舰。
星际联邦共和国，无数的人民自诩民主，鄙夷早该被时代抛弃的君主制。却不知，他们的联邦，也要实行世袭这一套了。
“向德尔斐发出邀请，说明参赛选手黎傲的获奖情况，并邀请对方前来出席颁奖典礼。”
“给的什么劳什子奖？”有性格急躁的汉子一锤桌子，“还值得我们殿下大老远的跑过去领？”
“那群屁本事没有，整天不杀虫就想搞霸权统治的小人，怕不是想搞什么鸿门宴吧？！”
伊西里斯坐在上位，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支着脸侧没有发言。
惯常与联邦打交道的外交部成员说：“曙光联赛的第五名，奖金百万星币。”
“切——”急躁汉子嗤笑一声：“我当多少呢，都不够战舰开过去的能量钱！”
是这样没错，但外交部的成员发出一声迟疑的“呃”声，“还有一个奖……”
“还能有啥？”
“星际最可爱猫绒绒奖。”
“……”急躁汉子脸上的讥讽愣住了。这、这个没法反驳啊，这个是真的啊，这个。“……这个什么猫绒绒奖，它权威吗？”
“那肯定权威啊。”这还用怀疑？“这可是本次联赛几乎百分之百的投票票出来的！”
外交部员一脸自豪，“有史以来设立的第一个猫绒绒奖！”不出意外，往后的得主也仅有一个。
“那……”急躁汉子宽厚的大手耙了耙头，“那这个行嘿！那这个可以！而且这个时间点，联邦那边也是春天吧？还有什么劳什子明星节，咱带小猫去玩吧？”
一群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君主，目光灼热，“太阳，我们去吗？”
鸿门宴？那怕啥？联邦那群小鸡崽够看吗？
伊西里斯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毕竟他此次出征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清扫异类，还是为了找寻阿莉雅遗失的预言。
如今预言未找到，倒是寻回了赞恩。
“问小猫。”伊西里斯放下手，站起身，“让孩子自己决定。”
让小猫自己决定？
黎傲站在被驯服了的A级异种的脑袋上，蓝眼水汪汪地看着人，“有钱拿哇？”
“有的哦！”一群大臣哄孙子一样将他围住。
“几个一块钱哇？”
一群大汉心都化了，软了声和猫说：“一百万个一块钱！”
一百万个一块钱那是多少？黎傲算不过来。倒是跟着他有段时间了的布伦娜了解他，笑眯眯地弯腰说：“还有奖状可以拿哦。”
奖状？！
黎傲见过上幼儿园的大孩子，他们都会有奖状！是一张红黄色的纸，拿到的大孩子都很高兴！
“有、那有小红fa吗？”
小猫摇摆的心在听见不仅有钱还有奖状还有小红花后彻底动摇，直起身，两只爪子扒了扒伊西里斯的裤腿，也不讲话，就那么看着人。
“曼杰特号。”金发的君主言：“锁定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