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鹿汀朝这人是个及其挑剔的性子。
他从小被养坏了, 大到居住环境,小到床铺三件套,就连屋内的香氛都能挑上一挑。
因此莫岭南家在鹿汀朝住过来之后几乎整个大换血了一遍, 主卧铺上了这人喜欢的欧式地毯, 原本的挂画换成了鹿汀朝从拍卖会上拍来的手工艺品, 就连被罩床单都全换成了桑蚕丝的。
——要知道莫岭南本来是制式出身,摸爬滚打惯了, 在遇到鹿汀朝的工作时段里连草坪里都能睡,如今倒是硬生生被换了幅模样。
指望鹿汀朝亲自换床单是不可能的。
莫岭南抱着已经睡熟的人去浴室清洗, 又忍不住欺负了两回, 然后在鹿汀朝被吵醒后抽抽噎噎的哭闹里再任劳任怨的抱着人回到卧室,将怀里的心肝儿放在卧室里新添置的沉香木美人榻上,才自己换了被沾湿成一块又一块的床单和被罩。
莫岭南独自生活的能力很强, 这些家务活格外手到擒来,他换了条鹿汀朝喜欢的图样, 又抖好被子——
等他转身再去抱他的宝贝儿的时候, 发现鹿汀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才刚刚洗完澡, 不知道是为了睡觉方便,还是出于莫岭南自己的私心,在抱着人出来的时候他没给鹿汀朝穿上一件合适的睡袍, 而是直接一块大浴巾裹在他身上, 连人带浴巾的真空抱了出来。
此时随着鹿汀朝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身上原本半拢着的浴巾敞开成半遮半掩, 显露出大片大片的皮肤,白皙又莹润,一看就是被精心护养的模样。
只唯独肌肤上几乎每隔少许就是一片或红或青的痕迹, 那残存的遗迹着实暧昧极了,像一个个标记似的形状不一,无端生出一种近乎怪谲的美艳感。
然而这幅身体的主人对此毫无所觉。
他甚至连低头看一眼都没有,一双眼睛直直的向前看过来,无辜的视线纯良又乖糯——不像二十五六岁已经有过一个孩子的人。
反而自己也像个孩子。
在这样的视线里,莫岭南的目光控制不住的向下压,一路浏览过蜷着腿侧坐在美人榻上的鹿汀朝浅浅的喉结,向下划过被浴袍出卖的每一寸肌理,最后在腰腹下的位置停留了下来。
是粉的,软的。
无法忽略的口干舌燥几乎在一个瞬间就突然烧灼了莫岭南的全部思维,面对鹿汀朝的时候,他始终无法达到平日生活和工作里的那种自控。
他像是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饥饿难耐中炙烤和煎熬,无时无刻都想将面前这个人拆吃入腹。
沉香木暗调的颜色趁得鹿汀朝的皮肤愈发柔白。
他平摊的小腹露出来,让莫岭南突然生出一种嫉妒——鹿兜兜真的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凭什么庄稷可以这么幸运呢?
莫岭南曾经一直以为有朝一日当他真正拥有了鹿汀朝,他就会非常满足。
但其实不是的。
爱是欲壑难填,是燎原之火——尤其对于鹿汀朝这种人来说,只有真正到了临死之前,或许才是真正的白头偕老。
于是欲望在日复一日的增长,莫岭南想和鹿汀朝长长久久,想让鹿汀朝只爱他一个人。
想让鹿汀朝的眼睛里只有他,或许能永远在家里等着他——
如果鹿汀朝有他的孩子就好了。
莫岭南在床头的香氛炉里点好了鹿汀朝最喜欢的那只香薰,很快馥郁的玫瑰甜香就蔓延在整个主卧里。
鹿汀朝喜欢的这种香薰和外面精油和色素调的那种截然不同,每一滴都是大马士革原产的玫瑰萃取提炼,价值高昂,而且用料极废,算得上是某种比奢侈品更奢侈的玩意儿。
莫岭南赤着脚踩过地毯,从美人榻上把鹿汀朝抱起来,却没有伸手拢他敞开的睡袍,而是让自己的手探进摸索那内里的线条。
直到鹿汀朝受不了的伸手推他:“……痒。”
被连着折腾好几次,再加上前两天的拍摄和旅途的奔劳,鹿汀朝精神着实不济,蔫巴巴的道:“困了。”
“嗯。”
莫岭南抱着人上了床,拉过蚕丝被把他们俩人一起遮住,手却一直徘徊在鹿汀朝的皮肤上,似有若无的轻触。
鹿汀朝天生就格外敏锐,既怕痒又怕疼,被弄开心了能直接咬着指尖哭出来,被弄疼了就会像孩子似的呜呜哭。
果然他被揉来揉去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虚着眼睛努力在莫岭南怀里翻了个身,语调里还带着困意,语气却娇气:“别动我……难受……”
莫岭南扣住他的手,贴在鹿汀朝耳边问:“宝贝,你怎么怀的兜兜?”
鹿汀朝已经快睡着了,只隐约听了大概,很乖的软着声音回了:“用肚肚……”
莫岭南的大手覆住鹿汀朝的腹部的位置:“这里吗?”
鹿汀朝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伸手想去推莫岭南的大手,皱着眉摇头:“不要欺负我……”
“要。”
莫岭南却没有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穿过怀抱,从另一侧牵住了鹿汀朝。
他俯身在鹿汀朝耳边,浓重的沉色淹没了原本正紧的腔调。
或许洗澡的时候没那么仔细,又或许是莫岭南故意。
莫岭南的手指向下:“宝贝,你看这里。”
鹿汀朝已经睡着了。
他靠在莫岭南怀里,像是整个人都被男人的怀抱圈住,睡得香甜又单纯。
全然听不到身旁的低喃秽语。
莫岭南用手指勾起些许,慢慢的,像带着某种意味的,刮在鹿汀朝平坦的,连线条都是紧绷又漂亮的腰腹线条上——
那是一种格外刻意而隐晦的动作。
透着种外人都能看出的迷乱和疯狂。
莫岭南抱着鹿汀朝最近接触的地方已经重新又起来,毫无间隔的碰触和摩擦着两人的皮肤。
鹿汀朝一无所觉。
也不知道莫岭南再一次慢慢的开始,经历过半个夜晚的漫长时间,重新又一次恶劣的夺取,于是在寂静的夜色里,满满当当的写全了这个男人的阴郁心思和污秽的掠夺。
主卧墙壁上鹿汀朝新拍回来的时钟隐约有几分夜光的颜色。
只有片刻能感到满足男人看了一眼时针,重新抱紧了怀里的人。
这不够。
总是不够。
莫岭南有一下没一下的啄吻着鹿汀朝的每一片皮肤,最终长长的喟叹。
他抱着鹿汀朝,语调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执拗又潮湿:“宝贝……朝朝,再来一点,我们也要个宝宝,好不好?”
*
按理说原本昨晚累了一晚上,依着鹿汀朝懒散的性子,第二天应该要睡很晚才起来。
但这一天颇有些出人意料,在莫岭南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发现鹿汀朝早已经坐在客厅里了——
准确的说,不是坐在客厅里,而是坐在客厅给鹿兜兜建的儿童堡里的秋千上晃来晃去。
鹿兜兜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玩儿童堡的。
在他刚来莫岭南家的时候就几乎没怎么体现出过对儿童堡的兴趣,但鹿汀朝对儿童堡非常兴味盎然,积极建设,并且在客厅内搭建的时候格外主动的出谋划策添油加醋。
因此这座儿童堡建的格外大,里面许多原本只有小孩能用的设施都制作成了成年人的规格。
大大方便了鹿汀朝进去玩耍。
好在莫岭南这套平层在购买的时候选的就是同片社区内最大的一户,几百平的使用面积足够拥有一个成人版的儿童堡,宽敞的挑高也让鹿汀朝亲自选的这幅秋千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太阳还没出来,从客厅的落地窗看出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条白线。
鹿汀朝百无聊赖的坐在秋千上,并很多次试图诱惑正在羊绒地毯上趴着看书的鹿兜兜进来陪他一起玩耍:“兜兜崽,今天能不能不学习了?”
鹿兜兜从比他自己小嫩脸还大的书中抬起脑袋,坚定执着的拒绝了鹿汀朝的请求:“不玩。”
鹿汀朝:“……”
虽然但是,纵然很不情愿,但鹿兜兜显然是继承了庄稷的学霸风格。
可恶啊。
难道学霸基因在遗传的时候都会跑得快一点吗?
鹿汀朝不太开心的踢了踢脚底下的波波球,继续骚扰自己亲儿子:“崽,给我把水杯端过来。”
鹿兜兜:“……”
小小的身子咕噜咕噜的从地毯上爬起来,走到小茶几边。
鹿兜兜的身高要够到茶几还需要努力,于是他踮起脚伸长白藕似的小胳膊……在即将够着鹿汀朝的海绵宝宝水杯时,另一只大手先一步将马克杯拿了起来。
那只大手的主人用另一只有力的手抱起鹿兜兜,揉揉他的头,将他重新放回地毯上,声音温柔:“别理你朝朝爸爸,他故意的,去看书吧。”
对比鹿兜兜小小的身板,男人显得分外高大。
鹿兜兜重新抱起书,仰头看了看莫岭南,半晌后,小大人模样的长长叹了口气:“坏朝朝。”
鹿汀朝:“!!!”
鹿汀朝立刻辩解:“我没有!”
鹿兜兜趿拉着小拖鞋走过儿童堡,站在鹿汀朝面前:“有一个领导人在书上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鹿汀朝:“……”
鹿汀朝崩溃了。
他跳下秋千:“莫岭南,你到底每天在教他什么啊?!!!”
鹿兜兜细嫩的小手指拉住鹿汀朝的衣角:“不是莫爹地教我的,朝朝,你不要跟他吵架。”
鹿汀朝:“……”
“是儿童手表的早教频道。”
莫岭南打开鹿兜兜的小天才手表,递给鹿汀朝,“里面有各种有声资料,只不过一般都选择给孩子听儿童故事。”
鹿汀朝麻木道:“那为什么……”
鹿兜兜声音脆脆的:“我自己换了台的,朝朝,萝卜兔子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鹿汀朝:“……”
行吧。
就乐意听点胡萝卜兔子的鹿汀朝沉默了。
鹿汀朝跳下秋千,推开儿童堡的门站在鹿兜兜面前,然后蹲下来和他平视——
鹿汀朝其实很少这样看鹿兜兜。
他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教养一个孩子,因此从鹿兜兜小的时候两人就这样互相陪伴着一起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除了在港城波丽娜跟他讲过的小孩子几月翻身几月坐的那些规矩,其余的时候,鹿兜兜总是要比平常的孩子成长的快一些。
他说话更早,儿童绘本也看的更早,自然后面其他书接受的也更早。
鹿汀朝原本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可就在今天,在刚刚突然有一眼看到鹿兜兜的时候,他想起了庄稷。
鹿汀朝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庄稷了。
他是个很能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他可以割舍一切让自己不开心的东西,也可以抛弃一切让自己不快乐的人。
可是鹿兜兜不行。
鹿兜兜是他的崽崽。
就像他鹿汀朝也曾经是鹿爷爷口中的崽崽。
在某一个瞬间,鹿汀朝其实希望鹿兜兜不要那么像庄稷,至少不要像庄稷那样优秀。
他不必是个学霸,不必过于勤勉或者聪明。
他如果能像自己这样是个只会玩乐的学渣……
算了。
像自己这样有什么出息。
鹿汀朝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鹿兜兜的头发,然后捏了捏鹿兜兜嫩嫩的脸蛋。
正要站起身的时候。
鹿兜兜伸出小手拉住了鹿汀朝。
“朝朝,庄稷真的是我另一个爸爸吗?”
鹿兜兜嗲声嗲气的问。
鹿汀朝一愣,下意识开口:“谁跟你说的?”
鹿兜兜有板有眼:“庄稷说的。”
鹿汀朝撇了下嘴。
鹿兜兜又道:“朝朝,你不喜欢他了,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
鹿汀朝:“……”
鹿汀朝转过身将鹿兜兜抱起来:“为什么这么问啊?”
鹿兜兜这次很乖,伸出小手抱住鹿汀朝的肩膀:“因为每次你决定做什么的时候,就会是刚刚那个表情。”
鹿汀朝:“?”
哪个表情?
鹿兜兜的眼睛和鹿汀朝一样都是漂亮的杏眼,一大一小互相看的时候像是复制粘贴。
但他的鼻梁和嘴巴却和庄稷更像,尤其是鼻梁的高度,简直可以说是小朋友里出类拔萃的优秀。
鹿兜兜说:“朝朝,你不想要我了吗?”
这也太冤枉了!
鹿汀朝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
鹿兜兜想了想,又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莫岭南的位置:“朝朝,兜兜想说悄悄话。”
鹿汀朝:“……好吧。”
鹿汀朝抱着自己肉嘟嘟的兜兜走进房间:“喏,说吧。”
鹿兜兜精致的小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抹犹豫和纠结。
过了一会儿,他才用小手指拉了拉鹿汀朝的手,小心翼翼的问:“朝朝,你以后会只有我一个崽崽吗?”
鹿汀朝:“啊?”
这着实不像个小孩会问的问题,但一想到是鹿兜兜问的倒也很合理。
一大一小相伴的时间里鹿汀朝鲜少有能拿捏鹿兜兜的事,他得意的眉梢一扬:“为什么这么问啊?”
鹿兜兜道:“因为前两天莫爹地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弟弟。”
鹿汀朝愣了下:“那你怎么说的?”
鹿兜兜摇了摇头,两只小手紧紧抱着鹿汀朝的脖子:“朝朝,兜兜不要弟弟,兜兜要朝朝。”
这个孩子就快要三岁了。
和自己一起在港城颠沛流离了两年多,回到北城之后又频繁的搬家。
以至于许多时候,鹿汀朝忘记了其实这个孩子也需要很多安全感。
“知道了,小屁孩。”
鹿汀朝轻轻拍了鹿兜兜的屁股一下,然后把他往上掂了掂,“那你喜欢住在这里吗,还是住以前那里啊?”
鹿兜兜的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像一只小树懒似的扒紧了鹿汀朝:“和朝朝在一起,都可以。”
鹿汀朝愣了愣,良久之后,嗯了一声。
*
虽然鹿汀朝很不靠谱,但好在港城的私人医疗非常到位,无论是月嫂的服务还是后来儿童管理师的服务都格外到位,因此鹿兜兜的习惯培养的还是很好。
他几乎不赖床,按时起床,吃饭,午休,一直到晚上睡觉。
早上抱着鹿兜兜从卧室出来之后,鹿汀朝就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终于莫岭南忍不住把他抱过来圈在怀里:“兜兜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鹿汀朝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对了,我想跟你说个事。”
莫岭南捋了捋鹿汀朝的头发:“什么?”
鹿汀朝:“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兜兜幼儿园的事……”
鹿汀朝琢磨了好一会儿:“我之前不是一直以为是和庄稷在一个户口本上嘛……结果乌龙了,前两天我问了那个幼儿园的招生老师,说孩子如果单独户口本的话,我可以把自己落过去,所以……”
莫岭南动作一顿:“所以?”
鹿汀朝:“所以就不用把我和兜兜落你那里了嘛……还能给你少一点麻烦,以后你结婚或者其他什么时候也能方便……你……”
莫岭南圈着鹿汀朝的手松了开来。
他站直了身子,低下头,目光沉的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鹿汀朝下意识向后缩了下身子,然后更尴尬的发现背后是一堵墙:“……”
鹿汀朝只得扣了扣手,双手的手指紧紧搅在一起:“莫叔叔,你,你……不会生气吧?”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
看不见的厚重的低气压云团无声无息的酝酿在卧室里,让每个人都觉得越发难以呼吸。
鹿汀朝一向及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还没正面交锋就已经想偷偷溜走。
然而他只来得及向左偷偷迈了一步,就被莫岭南陡然伸出的手臂给拦在了男人的胸膛和墙壁之间——
那手臂砸在墙纸上泛出了一声沉闷的肉碰铁一般的闷响,一瞬间听得鹿汀朝连牙都有些发酸。
他赶忙扭头去看莫岭南的那只手。
却见丝丝缕缕的血已经渗出了扣在墙壁上的手指关节,缓缓的流淌下来。
鹿汀朝顿时有些慌了,立刻想从莫岭南的另一边逃跑。
然而依旧还是没能来得及。
男人宽厚的手臂彻底从两边遮住鹿汀朝所有的退路,于是他就像只囚笼里的小猎物般慌张的左顾右盼,再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一步步紧逼而来的猎人。
莫岭南低头。
看着在自己怀里的这个……这个……
这个自私自利,又狡猾乖戾的爱人。
其实很久之前,在无数个因为工作受伤后而更加思念鹿汀朝的夜晚。
莫岭南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感情的伤口要比许多□□的伤口更加疼痛。
但就算这样,莫岭南也依旧没能猜到——哪怕都这样了,鹿汀朝还能一次又一次的伤他伤得体无完肤。
两人的鼻尖相碰。
莫岭南问:“我不该生气吗?”
鹿汀朝格外识时务,立刻主动缩进莫岭南怀里:“我错了老公。”
莫岭南却没有主动回抱他。
他依旧将鹿汀朝圈在那小小的一寸方圆里,然后慢慢低头,吻了吻鹿汀朝光滑的后颈。
随即,在鹿汀朝放松警惕的片刻。
尖锐的犬齿狠狠咬破那一片的皮肤,像是野兽捕食自己的猎物一般,烙上属于自己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本就怕疼的鹿汀朝一声惊呼,几乎是立刻就想要逃开。
而莫岭南原本搭在墙壁上的手臂却顷刻间收拢,像箍圈般扎住鹿汀朝纤细的腰,让他丝毫无法挣脱。
皮肤被咬破的疼痛让鹿汀朝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但他更怕的是莫岭南这种冷冰冰的禁固的态度。
“疼!!莫岭南,我疼!!”
鹿汀朝就像是某种在野外被捕兽夹捉住了的小动物,在莫岭南的怀里扑腾扑腾的努力挣扎,却还是逃不过被吃掉的命运。
这种疼痛一直持续到鹿汀朝的眼泪打湿了莫岭南背后的衣服,血腥味占据了莫岭南的口腔。
持续到鹿汀朝连挣扎都挣不动了,他乖巧又老实的缩在莫岭南的怀里,蔫头耷脑的连语调都轻了许多:“莫叔叔我错了呜呜……朝朝疼……放过朝朝……”
他还是最会撒娇。
而爱他的人就偏偏吃死了他的这一套。
莫岭南紧了手臂,终于彻底将完全软掉的鹿汀朝抱在了怀中。
莫岭南说:“朝朝,我也好疼。”
鹿汀朝却没怎么听清楚莫岭南的话。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赶紧从莫岭南怀里逃跑,然后再跑远一点,要去找一个安全点的地方。
再带上鹿兜兜。
明明是最亲密的拥抱,莫岭南却看不清鹿汀朝的神情。
怀里的人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
莫岭南终于温柔下来,亲了亲鹿汀朝的发顶:“不迁户口,好不好?”
鹿汀朝乖乖的点了头:“嗯。”
莫岭南:“相关的手续我都已经办好了,等过两个月开学,我们一起送兜兜过去。”
鹿汀朝:“嗯。”
莫岭南抚摸着鹿汀朝略显瘦弱的脊背,隔着单薄的睡衣,可以摸到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
莫岭南还要再说什么,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鹿汀朝跟着瞅了一眼,来电人他认识,是莫岭南的助理。
见莫岭南还在犹豫,鹿汀朝扯了扯他的衣角,哑着嗓子:“先接吧。”
莫岭南便将电话接了起来。
两人离得近,电话那边助理的声音又有些急,因此有些话音也一并落进鹿汀朝耳朵里。
“莫总,刚刚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您母亲……”
莫岭南安静的听完,说了声知道,然后放下手机,又抱了鹿汀朝一会儿。
鹿汀朝全心全意想着转移话题,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你妈妈?”
莫岭南像是从沉思中回神:“嗯。”
片刻。
莫岭南才道:“她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医院,刚刚那边打电话,让我过去看看。”
鹿汀朝被莫岭南抱在腿上坐着,他思忖了几秒,试探道:“……那我跟你一起过去吗?”
莫岭南:“这次先不用。”
莫岭南又亲了鹿汀朝一下:“我先过去看看,等情况好一些了,再带你过去。”
鹿汀朝:“哦……”
鹿汀朝问:“那你妈妈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她会同意的。”
莫岭南想了想,朝鹿汀朝露出个笑容,“任何人都不会是我们的阻碍,朝朝,我爱你。”
鹿汀朝眨了眨眼睛:“那你开车注意安全。”
“嗯。”
总的来说,莫岭南离开的很匆忙。
等家里重新恢复安静,鹿汀朝才想起自己其实从没有真正了解过莫岭南——他对莫岭南所有的理解,都是从别人口里。
别人说莫岭南在当厅长的时候非常非常出众,是当局最看好的苗子。
别人说莫岭南在最巅峰的时候离职经商,至今也不明原因,但经商以后在新兴领域也同样成功。
别人说莫岭南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
别人说……
但鹿汀朝从没主动了解过,包括莫岭南的家庭。
和庄稷的母亲相处让鹿汀朝觉得疲倦而无趣,他已经彻底丧失了介于另一个家庭的兴趣。
也或许。
他本质就是这样一个很坏的人。
月色安静的落进窗台。
鹿汀朝做贼似的偷偷看了一眼睡熟的鹿兜兜,然后坐在客厅的毛绒地毯上,盘着腿安安静静的翻车票。
他有庄稷给的钱。
有自己存的钱。
可在北城以外没有家。
鹿汀朝也不知道自己该带着鹿兜兜去哪里,他翻着软件找来找去,又在推荐居住的城市里看了看去,还是下不了决心。
直到费修齐一通电话进来。
大概是在内陆的时间长了,费修齐的普通话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听就硬邦邦的,而是多了几分准确的音调。
只是他的声音还是惯常的语调,有种风流的浪荡:“BB,有没有想我?”
鹿汀朝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如果知道是你,我就不接了。”
“不要这样子嘛,我会好伤心的。”
费修齐道,“反正莫岭南不在家,BB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鹿汀朝在翻车过好几次之后拥有了一点敏锐度:“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家?”
“BB,了解敌人是最重要的定律。这条在哪里都适用。”
费修齐笑了一声,“我只是刚刚好用到了这一点,怎么样,朝朝,我是不是比他更能让你开心?”
鹿汀朝:“……无聊,挂了。”
费修齐:“别——你不是想离开他吗?”
比起长期在金融场上的男人,鹿汀朝到底稚嫩多了。
因此他轻而易举的被套了话:“你怎么知道?”
费修齐面不红心不跳的给情敌使绊子:“因为他母亲绝对不能接受他是个同性恋啊,BB,你不知道吗?”
鹿汀朝一抿唇。
费修齐“哦”了一声:“看来他还没带你见过他母亲。”
费修齐:“BB,经历过庄稷,你总不会再想碰到那种讨厌的家长了吧?”
鹿汀朝没说话。
费修齐笑盈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你,我姐姐波丽娜也很喜欢你,Devin也非常喜欢你。”
费修齐:“我们一家三口都欢迎你。”
鹿汀朝凉飕飕的:“……我不喜欢你。”
“OK,好吧。”
费修齐叹了口气,“北城有个庄稷,还有个莫岭南,你就算跑去哪里都会被他们找到的。在这里我总帮不了你太多。”
费修齐:“但是港城就不一样了,BB。”
鹿汀朝不说话。
费修齐道:“我跟父亲说过了,他觉得和你很投缘,所以把家里最喜欢的一套别墅划给了你,在港城最繁华的地区,还能看到维港的夜景,你会很满意的。”
鹿汀朝咬了咬牙:“……不用,我自己可以买。”
“免费的赠予有什么可不要的呢?”
费修齐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诱惑,他缓声道,“兜兜就是在港城出生的,他那么聪明,港城有更适合他的教育,BB,你真的应该考虑一下。”
鹿汀朝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不用了,你别给我打电话了。”
费修齐:“别这样,BB。”
费修齐的语气听上去无奈又妥协:“这样好吗宝贝,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那我只负责用私人飞机带你过去港城,然后你拿了Devin的别墅,要卖要住随便你。”
“无论如何,港城总比你在这里自由。”
费修齐道,“我爱你,我只是想帮你,朝朝,你能理解吗?”
鹿汀朝这次没有说话。
他垂着头盯着手机屏幕,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那你能保证我过去以后不会来打扰我吗?”
“我保证。”
费修齐道,“只要你不主动,我一定不出现,这样可以了吗?”
鹿汀朝又不说话了。
费修齐的声音就像是午夜海妖的歌声,充满着难以抗拒的引诱:“无论你的最后决定是什么,BB,我后天回港,费家的私人飞机就停在机场,如果你想离开,就打这个电话,发信息也行,我立刻安排人去接你。好吗?”
电话那边显得分外安静。
几秒之后,鹿汀朝挂了机。
在电话明确挂断之后,费修齐周遭的喧闹声终于再次响起。
这是北城最好的高级私人靶场。
费修齐扬手上膛,一枪正中最内里的红心。
旁边的靶场老板充当陪练,此时识趣的拍手:“费少爷厉害!您还找什么教练啊,这一枪能中的全北城也找不出几个,您可一定要抽空多来展示,简直让我这儿蓬荜生辉了不是!?”
费修齐丢了枪,擦了擦手:“道太一般,没意思。”
靶场老板一愣:“这还一般啊,费少爷,我这儿是北城最好的道了!哎,要不您给看看还有哪儿能改机改进,我也好……”
“港城比这里好太多了。”
费修齐拎起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向肩上一搭,“走了。”
*
隔天是个连绵的雨天。
北城的天气总是很怪,夏天的时候热得要命,但几场雨一下之后入了秋,又有种渗人的凉意在蔓延。
雨水打湿玻璃,又顺着飘窗不断滑落。
鹿汀朝的手机备忘录展开新的一页,他站在窗边望着雨,神情中极少见的有些茫然。
直到刷牙洗漱完的鹿兜兜一扭一扭的跑过来,在鹿汀朝身边站定:“朝朝抱抱。”
鹿汀朝才从愣神中醒过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崽一眼。
鹿兜兜的身上是一件兔子耳朵睡衣,从裤腿到上衣的模样都是鹿汀朝亲自选的,脑袋顶上还有两只竖起来的耳朵,跑过来的时候忽闪忽闪,非常兔子。
鹿汀朝揉捏了一把鹿兜兜的兔子耳朵,然后十动然拒:“不抱,重重。”
鹿兜兜愣了一下,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随即低下脑袋,不吭声了。
鹿兜兜比以前要黏他了。
鹿汀朝把自己不苟言笑爱学习的小胖崽给抱了起来,狠狠的亲了一口:“你嗦,爱学习还是爱爸比?”
那只被鹿汀朝狠狠蹂躏了的兔子耳朵耷拉下来,盖住了鹿兜兜的一只眼睛。
因此鹿兜兜不得不伸出手一次又一次的拨开兔耳朵,认真回答了鹿汀朝的问题:“好好学习……养朝朝。”
“对咯。”
鹿汀朝十分满意,“要挣大钱,养爸比很花钱的哦。”
鹿兜兜有模有样的点了点小脑袋瓜:“比……庄稷和莫爹地更有钱。”
鹿汀朝嘿嘿一笑,又狠狠欺负了一遍鹿兜兜的另一只兔子耳朵,然后抱着鹿兜兜从窗户边走开:“兜兜小同学,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鹿兜兜被两只兔耳朵结结实实的遮住了视线,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朝朝的生日还没到。”
鹿汀朝说:“今天是去看你太爷爷的日子。”
鹿兜兜理解了一下,问:“是朝朝的爷爷吗?”
“嗯。”
鹿汀朝把鹿兜兜从兔子睡衣里拔萝卜似的拔出来,给他套上衣服,语气里有一丝极难得的自豪,“你是我的崽崽,我是你太爷爷的崽崽。”
鹿兜兜艰难地从小卫衣里伸出脑袋:“兜兜爱朝朝,所以朝朝也爱太爷爷。”
鹿汀朝的动作一顿。
似乎有晶莹的液体在他眼眶里晃动了一下,但只是一下,便被鹿汀朝收了回去。
鹿汀朝牵起鹿兜兜:“嗯,但兜兜是个厉害的宝宝,朝朝不是。”
阴雨连绵。
鹿汀朝拿起玄关的一把伞打开门,又向后看了一眼莫岭南家的家门,接着牵好鹿兜兜:“朝朝是你太爷爷所有孙子里最差的一个。”
*
当年的鹿家倒得彻底又飞快,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有鹿老太爷撑着,无论怎样鹿家都还能再缓冲一波的时候——
鹿家飞速的宣布了破产。
后来原本如日中天的鹿家分崩离析,资产或重组或上交,一朝跌落,再没能爬得起来。
甚至没人愿意给鹿老太爷买一方北城的墓地。
最终是鹿汀朝出了这个钱。
准确的说,那时候的鹿汀朝也没钱,是鹿汀朝名义上的老公——庄稷出的钱。
选在了整个北城最好最贵的位置,然后请风水师仔细算过测过,在风和日丽的一天埋了下去。
往年都是鹿汀朝和庄稷一起来。
前两年没有。
连绵的雨丝还在下,只是时间已经从清晨到了中午。
鹿汀朝撑着伞,拉着被穿的像个小馒头似的鹿兜兜沿着小路拾阶而上——本来他们不会来的这么晚的,是因为险些被粉丝围堵在了半路。
鹿汀朝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这么多粉丝。
刚开始只是在拐角处碰到了一个粉丝跟他要签名和合照,鹿汀朝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红了的自觉,态度很好的签了名合了照。
然而往前再走了几十米,就发现似乎哪里开始不太对劲。
紧接着不到二十分钟,蜂拥而至的粉丝彻底堵住了道路,无休无止的开着闪光灯拍照的同时,也毫不客气的询问被鹿汀朝抱着的孩子究竟是谁。
粉丝们举着巨幅的CP海报,吵嚷着他和费修齐是全世界最般配的一对,还说这什么守护CP人人有责。
最终,单枪匹马被众人围堵的鹿汀朝不得不报了警,在赶来的警察的帮助下抱着鹿兜兜艰难的走小路离开。
雨水顺着伞檐无声无息的落下来,然后“啪嗒”一声砸在地面上。
鹿汀朝牵着鹿兜兜,发现他小小的手有些颤抖,便一手撑着伞,另一手将鹿兜兜单手抱起来——
这个动作曾经庄稷做过,莫岭南也做过。
他们有力的手臂轻松无比,可换成鹿汀朝这种不学无术还不爱锻炼的就显得勉强。
但鹿汀朝也没有将鹿兜兜放下来。
他抱着鹿兜兜又向前走了一会儿,靠在鹿汀朝怀里的鹿兜兜问:“朝朝,那些人是很喜欢你吗?”
鹿汀朝的脚步顿了一下。
鹿兜兜又问:“那个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谁呀?”
是他名义上的CP。
原来所谓的爆火是如此的容易,粉丝是如此的容易累积,大众是最好欺骗的存在——
难怪庄稷和姜容的CP能让他们两个人都如此捧上神坛。
鹿汀朝抱着鹿兜兜的手因为受力而有些颤抖,他将自己的崽向怀里搂了搂,然后亲了鹿兜兜一下:“兜兜,他们喜欢的不是我。”
鹿兜兜毕竟还小,他没听懂:“那她们为什么说爱你?”
“她们爱的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
鹿汀朝终于爬上了最后一层楼梯。
隔着层层的雨幕,他看到经久未见的那座墓碑。
在时间的洗刷中,那座墓碑依旧沉稳,肃穆,朴素,平和。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在跌倒时托起他的,那双老人的手。
雨水打湿了墓碑前刚刚放置的白菊。
鹿兜兜趴在鹿汀朝胸口上,肉肉的手指向前一指:“朝朝,那里有个人。”
在连绵不断的雨声中。
肃静的墓碑前那个人一身黑色风衣,黑色的伞柄放在一旁。
他身量很高,身材也堪比模特那样优秀。
雨丝打湿了他那身一看就昂贵的衣服,连皮鞋也沾上了些雨迹。
男人似乎才刚擦完照片,站起身的一瞬间对上了鹿汀朝的视线。
这猝不及防的对视,让两个人都是一愣。
“庄稷。”
鹿汀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