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回忆
元熙帝离开后, 李置立即带着校尉上前,将李君劢扶起,又有御医在外等候, 马上为李君劢诊治。
李君劢毕竟是太子, 储君之尊,皇帝盛怒之下打了, 他依然是储君, 绝对容不得半点闪失。
李君劢却冷冷地道:“不必了。”
李置担忧地蹙眉:“殿下?”
李君劢理都不理,继续往前走,一旁校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御医更是面面相觑。
李置越发拧眉, 只能匆忙丰富一声:“先候着吧。”
他自己赶紧追上李君劢。
他身为贴身校尉,负责随护太子, 自然知道李君劢的性情,也对如今境况隐隐有些猜测, 只是身份所限,并不敢多言, 只能无声跟随罢了。
李君劢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走着间,竟恰遇穆清公主。
穆清公主正提着裙子匆忙往这边跑, 突然看到李君劢,惊了下, 再看到他面色铁青,衣衫狼藉,吓得不轻。
她忙拉住他的手:“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她赶紧查看他的后背,发现后面的衣襟都破了,显然是被打的, 一下子慌了,围着他团团转:“是不是父皇打你了?我早和你说了,你不听我的,看看,你被打了吧!”
李君劢冷着脸,倔强地一声不吭。
穆清公主又恼又恨,又实在是不忍,到底是相依为命的哥哥,平日挖苦他欺负他,但这会儿必然担心的。
她眼眶发红,恨铁不成钢地埋怨道:“你也不说话,你就是这样,万年不改的倔脾气,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李君劢却突然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穆清公主:“啊?”
李君劢继续问:“为什么会认定她是母后?”
穆清公主有点没反应过来,含着泪,喃喃地道:“我见到她便觉亲切,熟悉……”
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需要问为什么嘛?
之后父皇说阿柠便是自己娘,阿柠又那么搂着自己,她觉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然而李君劢盯着她,一字字地道:“告诉我,为什么?”
穆清公主想了想,道:“当她搂着我时,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小奶娃……”
什么都不需要去想,渴了饿了就张着小嘴儿发出“哇啊哇啊”的声响,于是便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是可以让她尽情依赖可以恣意任性的人。
至于她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她自己都不清楚。
然而李君劢听到这话,愣在那里,之后仿佛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待大悟的那一刻,他两腿无力,脚底下竟一个踉跄,险些站都站不住。
穆清公主看他这样,忙扶住他:“你,你没事吧?”
此时恰好李置赶到,她急切地问李置:“御医呢,快叫御医,皇兄怎么了!”
李君劢却是置若罔闻,他一把挣脱了穆清公主,不管不顾,匆忙往前疾奔,之后扯起一匹马,翻身上马,径自飞奔而去。
穆清公主看他这样,也是吓懵了,忙问李置:“这是怎么了?我皇兄怎么了!”
李置被穆清公主劈头这么问,一时也无法解释,他又想去追李君劢。
恰这时叶宣怀追来,李置赶紧道:“先追上太子殿下!”
穆清公主一听有道理:“快快快,跟上他,别出事!”
叶宣怀听了,不敢大意,见旁边还有一匹马,赶紧飞奔而去,翻身上马,去追李君劢。
李置落了一步,没马了,瞪了瞪眼,徒步疾奔。
李君劢摆脱穆清公主后,一路直奔向赤扈山东山的配宫,如今安国公一行人等还未曾离开,他是去见安国公。
因山路崎岖,他来到那片配宫时,已是衣衫狼藉,鬓发散乱。
守护校尉突然见一人这么策马闯入,自然连忙上前拦住,待认出这是太子,也是大惊,纷纷跪下。
李君劢却是顾不得其它,翻身下马,大踏步进入,直奔安国公所在客房。
此时安国公正在那里长吁短叹,突然听到马声,也是惊讶,又听侍卫来报,更加疑惑。
他不敢耽误,赶紧出来迎李君劢。
待看到李君劢周身的狼藉,大惊失色,忙握住他肩膀:“殿下,出什么事了?”
李君劢却直直地望着他,道:“外祖父,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他抿了抿唇,有些艰涩地道:“你为什么认为,她便是阿娘转世?”
当他说出“阿娘”字眼的时候,突然间,眼底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有什么柔软的情愫是被他封印起来的,就封印在心底深处,他自己都不会轻易碰触,可是现在,有一根引线,呼啦一下子,被扯动,于是全都汹涌而出,压都压不住。
安国公看着他那发红的眼圈,大概猜到了,忙拉住他进入房中。
李君劢却是不顾一切起来,他紧攥着安国公的胳膊,嘶哑紧绷地喊道:“你说,你告诉我!”
安国公轻叹,只好道:“殿下,我之所以认为她便是,因为她看我的眼神,便是你母亲看着我的眼神。”
提起这个,安国公的心隐隐作痛,那是父女之间的隔阂,是随着岁月而渐长的生疏和间隙!
李君劢疑惑:“眼神?”
安国公声音沉痛无奈:“是。”
他不想多提,但又不得不提,一声嗟叹后,道:“你母亲,兴许对我还是有些怨念吧!”
李君劢怔怔地听着,隐约懂了。
父女之间不一定是亲昵和敬重,还可能有着其它微妙的疏远,这是只有当事人才能细细体味的,而外人假装,只会装父慈子孝,或者装温柔体贴,却装不出那亲人之间那些幽微细腻的感觉。
此时他再次想起自己初见她时,那心底隐隐的熟悉,那些被他刻意压抑下来的感觉。
一瞬间,他四肢酸软,浑身无力,站都站不住,甚至几乎一个趔趄。
所以,她真的是了,是自己的母亲转世投胎。
一旁的安国公看他这样,自然担忧,关切地道:“殿下?”
这时李置和叶宣怀陆续赶到,穆清公主也紧随其后,所有人都在围着他,关心他,还有御医也赶到了,要为他诊治。
可是李君劢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此时的他神情恍惚,视线涣散,心底茫然一片。
她竟真是自己的母亲。
可这段时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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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国事繁忙,这几日陆续有朝臣上奏,请皇帝归朝,今日,又有内阁几位大臣前来,再次提及此事。
李秉璋自然不太情愿的,这一段赤扈山的光阴太过美好,他纵情地沉溺其中,日日交颈缠绵,只想时刻不分开。
阿柠看他这样,便轻轻推了推他的手。
李秉璋立即看向她:“嗯?”
阿柠看了一眼旁边低头伫立的朝臣,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日日待在这里的行宫,也没什么大意思,回去吧。”
李秉璋一听这话,立即低首:“你想回去了?”
这过于温柔的语音让众人一愣,便有人小心觑过去,却见皇帝此时眉眼间泛着温柔的弧度。
那大臣顿时瞪大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却听那女子笑着道:“嗯。”
众人惊讶,皇帝竟然还征询一女子的意见?
这时,就听李秉璋道:“好,那我们回去。”
啊?
大家越发震撼,这就改变主意了?也太快了?
李秉璋却已经吩咐赵朝恩:“过几日,便起驾回宫吧。”
赵朝恩连忙应是,几位朝臣却都是没反应过来。
其实皇帝身边多了一位女子,听说是女医出身,宠得跟什么一样,还要封贵妃,大家都听说了,心里虽觉诡异,但也没太多想。
这次前来面见皇帝,看到那女子侍奉在帝畔,虽觉得不妥,但也勉强忍了。
——毕竟皇帝的性情变幻莫测的,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太较真。
可谁想到,群臣头疼不已的事,如今那女子一句话就让皇帝改了心思?
大家震撼,不敢置信,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又疑心这位根本不是元熙帝。
他可从来都是一意孤行,偏执固执,谁也休想劝动他半分!
这时,李秉璋见众臣神情异样,疑惑地挑眉:“怎么,诸位可有异议?”
异议?
大家回过神来,齐刷刷地摇头,没有异议,当然没有异议!皇帝能回宫那就极好,眼看过年了,皇宫里不能没有皇帝,祭祀朝庆大典也不能没皇帝。
众人纷纷称道我皇英明,之后赶紧告退,待走出大殿,几位老臣难免面面相觑一番。
其中一位看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年纪大的,若有所思一番,却是捋着胡子道:“陛下总算有个人样了。”
他这一说,其他人等纷纷瞪过来。
那老臣连忙收了声:“失言了,失言了。”
不过众人想了想,却又觉得,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皇帝竟然开始宠幸女子了,哪怕是一个昏君,至少也像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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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下山,李秉璋便命人准备着,帝王起驾,这其中礼仪繁琐,要提前辟路,又要收拾随行诸样物件,这么一耽误又是三四日功夫。
李秉璋也抓紧这几日好时光,搂着抱着,同吃同睡,一起沐浴,恨不得连儿女都不理会了。
一直到这晚时,李秉璋正和阿柠用晚膳,帝王的晚膳素日菜品丰盛,不过今日最要紧的是御厨特意熬炖的鸭汤,这鸭汤里面是加了冬虫夏草以及各样药材,都是太医院开出来的方子。
阿柠自然知道李秉璋素来挑剔,至于鸭汤的味道,他更是不喜。
这会儿只能哄着劝着,温言软语地诱着。
李秉璋抿着唇,直勾勾地看着阿柠,山涧晚霞透过窗子落在她脸上,衬得她一整个粉粉的,很是娇嫩可口,他又想吃了。
阿柠说了许多道理,他听着自然有道理,可……其实他更想吃的是她。
她哪儿都好吃,随便咬一口,都是细腻的嫩,甚至带着丝丝的果子甜香。
这么想着,他视线下移,便落在阿柠的领口处,她今日穿了交领褙子,恰好到处地掩盖了那处雪白的颈子。
李秉璋便胡思乱想,真想扒开,就在这里,扒开,大口地吃。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只要看到她,就想亲,想吃,想交缠在一起。
也许他真有病。
他滚了滚喉结,命令自己看向阿柠的眼睛。
要正经一些,不能总想着这些,要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要从容有序,不要总是仿佛饿了一辈子的狼,迫不及待地扑过去。
阿柠正说着,突然见李秉璋面色潮红,眼神迷离,视线痴痴地落在自己脸上。
她惊讶:“你怎么了?”
她甚至还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你不舒服?”
李秉璋听这话,抿了抿唇,颀长的身形前倾,趁势将脑袋靠在阿柠肩膀上。
阿柠虽然看着圆润,可年轻女儿家,其实娇嫩得很,肩膀也窄,哪经得住他这样倚靠,那里撑不住。
李秉璋的长臂不着痕迹地揽住她的后腰,之后低头亲昵偎在她肩窝里,闷闷地道:“不喜欢鸭汤,不喜欢那个味道!”
阿柠只好搂住他,那么大一个男人,她搂起来挺费劲的。
她无奈:“那怎么办,不能不喝,这是御医交待的。”
说着她想起什么:“无隅答应我的,要按照御医的交待用药膳。”
李秉璋挺直的鼻梁轻摩挲着阿柠的脸颊:“要阿柠喂我。”
阿柠拿他真是没办法,这人撒娇时就跟一只大狼狗,特别大的那种,她只能道:“好,我喂你。”
李秉璋见她应着,便顺势轻含住她的耳珠:“先亲一口阿柠,再用药膳。”
阿柠哑然,又觉耳朵酥痒:“嗯。”
看看四周围,这会儿宫娥宫人全都退下了,反正也没外人,她拿来汤匙,她一勺一勺地喂李秉璋。
李秉璋的视线一直锁在她脸上,至于她喂了什么,他并不在意,反正她喂什么他就吃什么,她便是喂了毒,他也会吃。
李秉璋想,其实自己确实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也许不是人,而是某种走兽,某种被贪婪支配的走兽,没有她时,他只有思念和痛苦,有了她,他满脑子都是她,只要看到她,就会想着怎么亲她吻她怎么要她。
他甚至无法控制,哪怕她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他都能立即贲张。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摊上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如果她知道真相,也许会震惊,不敢置信,也许会委屈控诉“你简直不是人”。
想象着她软绵绵的指控,他尾椎骨都酥了,麻了。
这时,他耳边果然传来她的声音:“你干嘛,咬着汤匙不放?”
李秉璋垂眼,这才看到,她在喂自己,自己咬住了汤匙。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在她困惑而无奈的目光中,缓慢松开了薄唇,就在她撤回那汤匙时,突然一个动作,含住了她的手指。
阿柠显然惊了下:“啊——”
她低低地叫出声,声音细软,既害羞又没办法。
李秉璋自始至终锁住她的视线,此时看她眼底的羞涩,她那样子很动人,既清澈又妖冶。
他这次是真忍不住了,想吃。
穆清公主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她过来时自然被赵朝恩拦过,但她不在意,反正谁也别想拦住她。
把赵朝恩急得直拍大腿:“哎呦这姑奶奶,回头皇上那里——”
但皇上那里如何,他也没办法,他不敢得罪穆清公主。
这时候他恰好看到后面的众位姑姑,以及叶宣怀。
他连忙拦住了这群人。
天老爷保佑,他好歹拦住了一波!
而穆清公主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她自然是百无禁忌的人,丝毫不曾留意什么,待转过屏风,一眼看到眼前情景,也是惊讶。
她看到她家父皇上半身弓下来,修长的背脊微绷起,将头脸埋在阿娘的肩窝中,而她阿娘正拿了巾帕,似乎要为父皇擦拭额边。
此时夕阳西沉,绚丽的暮色轻洒下来,将眼前一切笼罩了一层淡粉色。
她恍惚地看着眼前情景,竟有种错觉,父皇和阿娘和自己隔了一层,存在于另一个人世间,是自己无法触碰的。
她突然有些心慌,连忙大声道:“父皇,阿娘!”
这一声急切的声音后,仿佛石子投入水面,朦胧暮色有了水波一般的动荡,原本的梦幻感碎了,一切都真实起来。
阿柠被惊动,一抬眼看到穆清公主,也是不好意思。
虽说事情都是摊开的,但是当着女儿的面,谁能坦然呢,当下赶紧推开李秉璋。
李秉璋却浑不在意,依然揽着阿柠,又责备穆清公主:“怎么冒冒失失的,谁让你进来的?还有规矩吗?”
穆清公主无辜:“也没人拦着我啊,我想阿娘了,自然就进来了。”
李秉璋:“赵朝恩呢?”
穆清公主说谎不眨眼:“不知道!”
说完不由分说,就跑过去拉住阿柠的手:“阿娘,你陪我去山下好不好?”
本来李秉璋搂着阿柠,搂得好好的,如今被穆清公主这么一打搅,也是不喜,他长臂一伸,护住阿柠,不悦地扫一眼穆清公主:“老实坐下,你阿娘正用膳呢,谁有功夫陪你玩?”
穆清公主:“啊?”
她看看案上的汤匙,又看看阿柠手中的巾帕,狐疑地望向李秉璋:“父皇,是阿娘用膳,还是阿娘喂你用膳?”
李秉璋神情一窒,额头微抽,这孩子为什么不能有点眼色?
阿柠瞬间脸红。
她喂李秉璋吃,这其中多少有些暧昧的痴缠,彼此眼神间都是甜蜜,如今被穆清公主这么说出来,就挺尴尬的。
关键穆清公主不大不小的,这年纪本身就尴尬,说她不懂事似乎也懂一点了。
穆清公主却浑然不觉,她跟牛皮糖一般就往阿柠怀中缠,不满地哼哼:“我还小,我还想阿娘喂我呢!阿娘要喂我,不喂父皇!”
阿柠越发尴尬得无地自容,简直恨不得钻地缝了。
李秉璋却是道:“穆清,朕病了,这是太医院给朕开的药膳,你也想尝尝?”
穆清公主一愣。
李秉璋勾唇,凉凉一笑:“极好,让太医院也给你开几副,多加几味药。”
穆清公主:“啊?”
她一惊,手便不自觉松开了。
李秉璋没什么表情帝拨开了穆清公主的手,之后半揽着阿柠,让她脱离了穆清公主的掌控。
穆清公主委屈又失落,跺脚:“阿娘!”
这是她的阿娘!
阿柠看穆清公主粉团般的人儿,娇憨委屈的模样,当然不忍心,赶紧推李秉璋:“你别这样,我要陪着穆清用膳呢。”
在李秉璋和女儿之间,她决定先选女儿!
李秉璋却立即抗议道:“你不陪我吗?刚才不是说好陪我?”
穆清公主见此,赶紧道:“阿娘已经陪了父皇两日,这两日都和父皇缠在一起,凭什么不能陪我?”
李秉璋瞥了她一眼,好笑:“父皇能陪着你阿娘,是因为父皇已经处理了奏章,你呢?”
穆清公主:“我?”
李秉璋:“书读了吗?文章写了吗?仪态练了吗?”
穆清公主瞬间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