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亲近
从函德殿出来后, 阿柠一直心神不宁,她不断地回想起那夜光杯来。
是,她知道那是夜光杯。
可她明明没见过, 她怎么就知道那是夜光杯?
她懵懵地回忆着, 从自己上辈子那些零散的记忆中搜罗着,她脑中终于浮现出一个画面, 乌发雪肤的男人, 修长的指尖握起杯盏,那杯盏剔透轻盈,温润如玉,杯中琥珀色的美酒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美酒和玉杯相映,透亮晶莹, 熠熠生辉。
那美酒轻轻摇晃,她视线也逐渐模糊。
她蹙眉, 拼命地回想着更多细节,却记不起来了。
可她清楚地知道, 那就是夜光杯。
夜光杯是什么……她不知道, 记不起。
她想着,自己也许应该问问谁, 问谁呢,她想起穆清公主。
是了, 她应该找穆清公主打探下夜光杯,特别是函德殿的那只,兴许能解了心中的疑惑。
第二日起来后,天越发冷了起来,大家都揣着袖子缩着脖子赶紧盥洗了, 准备前去宫中当值,谁知刚要出门,就见一衣着体面的姑姑来了,问起来:“敢问哪位是顾女官?”
那姑姑身后还跟着几位太监呢,一看就是有身份的。
阿柠连忙上前见了,姑姑却道:“公主殿下宣顾女官过去一趟。”
这时孙姑姑刚好过来,那姑姑和孙姑姑说了一声,孙姑姑自然免了阿柠的差事,倒是让周围一众人羡慕得很。
阿柠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意外,连忙跟着姑姑前去神秀宫。
深秋时节,竹叶萧萧,红墙跟底下堆积了许多斑驳的黄叶,那洒扫的小太监刚扫过去,后面又落了一层。
阿柠一路赶过去神秀宫,刚换了软鞋踏入寝殿,就见穆清公主扑过来。
她亲亲热热地拉着阿柠的手,笑着道:“我刚才在窗子那里就看到你了!我还冲你挥手,你都没看到我!”
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换上了簇新的粉缎子袄儿,下面是翠兰洒金裙儿,头上戴着冠,满是珠翠,她本就粉雕玉琢的,又有这珠翠粉袄儿衬着,眉目流转间,娇憨可人。
阿柠见到穆清公主也是止不住的喜欢。
今日寒凉,一路落叶,秋意瑟瑟,突然看到这粉团一般的小公主,心里已经暖烘烘的,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才好。
穆清公主却惊讶了下:“手这么凉!”
阿柠连忙抽回手:“是吗,不要冰到你。”
穆清公主却并不放开,拉着她往里走:“你先进来暖和暖和。”
里面自然是暖和的,银炭熏笼热烘烘的,窗棂上摆了红艳艳的腊梅和凤仙花,又有宫娥奉上来热枣茶以及各样糕点。
阿柠捧着那热枣茶,便觉寒凉全都驱散了。
穆清公主斜靠在榻上,翘着脚尖,托着下巴看阿柠:“这几日你都忙什么?”
阿柠:“忙着学医,今日也是巧了,奴婢正想来神秀宫拜见公主,谁知公主便宣召奴婢了。”
穆清公主听这话,歪头,探究地看着阿柠:“是吗?若我不宣你过来,你也要来看我?”
阿柠听着,认真地想了想。
穆清公主顿时不高兴了:“你还得想?”
难道不是毫不犹豫地说,是!
阿柠却道:“奴婢又不想骗殿下,当然得想想了。”
穆清公主:“……”
她张了张唇,待要说什么,可到底忍下了。
其实她知道阿柠说的是对的,她没有要骗自己,可是,还是有点不甘心。
于是她哀怨地看着阿柠:“你想好了吗?你快想!”
阿柠见她这样,忍不住抿唇笑。
其实才两日功夫,她还没来得及想起穆清公主,满脑子还惦记着元熙帝的事,不过她这么期盼的样子,她都不忍心让她难过。
她当下笑道:“想了!”
穆清公主一听,嗷呜一声,欢喜地直接扑过来,抱着阿柠:“就知道你会想我!”
她这么抱住时,便觉阿柠香香软软的,抱起来舒服得很,而且低头闻闻,似乎还有点药香。
她平时自然不喜欢药味的,觉得苦,但不知为何,阿柠身上的药香很好闻,清清淡淡的,甚至有几分熟悉的甜。
于是她便腻在阿柠身上不放开:“反正你得想我,不许不想我!”
阿柠只觉,这小公主纤弱柔软,还有点孩子气,如今亲昵地偎依着自己,简直是跟一只撒娇的小猫儿般,她心里自然也是喜欢,当下连连点头。
穆清公主黏着阿柠,叽叽喳喳的,说东道西,也说起在太学院读书的种种,还有女官的规矩,说到高兴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说到不高兴的时候,皱着鼻子生气。
阿柠觉得好玩,听得兴致勃勃,说了半晌,阿柠才想起自己要问的。
她先问起自己画的那幅画,穆清公主气哼哼地道:“说是李君劢拿走了,不还给我了。”
啊?
阿柠诧异,也有些意外。
她害怕太子,她觉得太子对自己很不喜,结果自己的画被太子拿走了?太子是什么意思?
穆清公主看她这样,连忙安慰道:“你不要怕他,放心好了,我会护着你,他如果敢针对你,我必会去告状,去父皇跟前告状!”
她当然知道,只要自己掉掉眼泪,李君劢一定会倒霉。
父皇对自己的宠爱,远胜李君劢,因为自己和母后长得像,父皇永远不忍心自己哭泣。
阿柠连忙道:“倒也不必,这是小事,殿下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和太子殿下不快。”
穆清公主好奇:“到底是什么画?”
阿柠听这话,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道:“是我梦中的一个人,我梦到他,便画下来,我觉得……”
穆清公主:“你觉得如何?”
阿柠看着眼前热切的穆清公主,她睁着单纯的眼睛望着自己。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穆清公主对自己这么好,可自己却惦记着她的父皇。
她犹豫了下,才含糊其辞地道:“我觉得,有些像一个人。”
穆清公主:“谁?”
阿柠脸红:“像陛下。”
穆清公主惊讶地“啊”了一声。
阿柠越发羞愧,她低垂下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像……”
穆清公主愣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她虽然还小,但她也不是不懂事,她看过许多史书,世上许多事也都懂。
所以她明白了:“原来你惦记着我父皇!”
阿柠赶紧摇头:“不是,我只是惦记着我梦中的人。”
穆清公主:“你总是梦到我父皇。”
阿柠解释:“我不知道是不是啊,只是觉得有些像。”
穆清公主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柠。
阿柠越发羞愧。
穆清公主开口道:“如果你有意,我倒是可以帮你,不过你只能当宫妃,不能肖想皇后的位子。”
阿柠震惊:“啊?”
穆清公主坐直了,严肃地道:“我母后早早没了,谁也不能占据我母后的位子,所以你只能做我父皇的皇妃。”
阿柠连忙摇头:“可我并不想做妃子,我从来没想过啊!”
她确实没想过,她只是想确认元熙帝是不是那个人,想问问元熙帝是否记得上一世?
若他不记得,她是万万不会多说一个字,更不会肖想什么皇妃的份位,她只是想安分地当一个医女。
穆清公主却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喜欢阿柠,一见到便格外想亲近她,她就像雪白蓬松的云朵,让人看到想薅一把抱在怀中。
如果阿柠能成为皇妃,那就理所当然要对她好,应当应分地对她好。
她觉得这对自己是有利的。
她也许心思单纯,但她并不傻,她甚至有着敏锐的直觉,天然地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对自己更好,才能获取更多,所以她开始极力想要阿柠成为皇妃。
于是她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我赏你的那些,你喜欢吗?”
阿柠:“喜欢。”
穆清公主:“这就是了。”
她捧着她的脸,揉了揉:“你若是当了皇妃,父皇可以赏你更多,而且我父皇生得好看,我知道许多宫娥姑姑,还有外面的都想攀附我的父皇,可是,父皇不会给她们机会,而你不一样——”
阿柠被她说得懵懵的:“我怎么不一样?”
穆清公主劝她:“你有点像我母后,而且我喜欢你,我会帮你啊!”
阿柠想了想,摇头:“可是我不想。”
穆清公主:“为什么?”
阿柠:“我一直梦到那个人,若他是,我不需要殿下帮我,他自然会记得我,对我好,若他不是,或者根本不记得我,那我——”
想到这里,她有些难过,低声道:“那我也不会强求什么。”
她之所以在寻找,是因为她知道她的无隅在等着她。
若他已经不再等,那她便是寻到也没什么意思。
穆清公主有些失望:“……好吧。”
她在心里暗暗地想,父皇太不争气了,连个皇妃都娶不到。
阿柠想起自己的心事,便问道:“殿下,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穆清公主心不在焉:“什么?”
阿柠:“殿下知道什么是夜光杯吗?”
穆清公主一听,诧异地看了一眼:“知道。”
阿柠顿时眼睛亮了。
穆清公主:“你想要吗?”
阿柠:“我想看看。”
穆清公主:“夜光杯产自陇西一带,我这里倒是有几个,你若要,我便让人寻了来。”
阿柠听着,疑惑地问:“陇西?只有陇西有吗?”
穆清公主:“当然不是了,宫中有,朝中皇亲国戚,还有公府侯门,也都有吧?往日父皇赏赐过他们。”
阿柠便有些失落。
她以为,那夜光杯是世间罕见的,她上辈子的夫君有,元熙帝也有,这似乎能隐隐印证什么,但如今穆清公主却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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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这几日函德殿突然传来御令,每日须太医院医女轮流于殿外轮值,随时听候吩咐,据说是要服侍帝王用药。
阿柠虽如今跟随在莫先洲身边修习针灸,不过也在名册之列,阿柠自然有些辛苦,不过如今医女人手并不多,她自然听从安排。
这一日傍晚时分,轮到阿柠和瑞香前往宫值,两个人盥洗过后,匆忙赶往循池东岸的名苑,这名苑临池而建,前面是勤政殿,殿后则是翔鸾阁。
瑞香浮想联翩,之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白了阿柠一眼:“你可别连累我。”
阿柠:“我什么时候连累别人了?”
瑞香懒得搭理:“不想理你!”
阿柠:“……”
她觉得她从来没有连累过瑞香,然而瑞香总是不这么认为。
她无奈:“你不要这样,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瑞香斜看她一眼:“今日轮值,什么事你都得听我的,要做什么事,我来出面,你在后面跟着。”
阿柠:“好!”
其实私心里,她自然希望有机会见到元熙帝,再仔细看看,研究下,但是她也感觉之前的事自己有些太出挑了,或许应该收敛一些,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来日方长。
抵达翔鸾阁后,两个人向值守的女官上缴了腰牌,被带入一处偏殿候着。
候着时,难免四处打量一番,却见靠窗处是花梨木琴桌,上面摆了宣窑青花白地双管观音瓶,并一件掐丝珐琅兽耳炉,此时兽耳炉中正喷出袅袅细雾。
秋日的燕京城总有些太过干燥,这细雾倒是润得很,里面又隐隐有些香气,闻着很舒服。
瑞香压低了声音,有些兴奋地道:“这里的每个摆件都是价值连城!你看那件竹骨扇,一看便很贵!”
阿柠也这么觉得,不过她却没想贵不贵,而是在想着元熙帝日常是不是会过来这里。
靠里是一处纸绢字画围屏,围屏已经收起,可以看到里面的花梨包镶床,床上铺了黄绸褥单并绣黄江绸迎手靠背。
她看着这布置,不免想象着元熙帝歇在这里的情景,不知为何,竟心跳加速,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倒仿佛自己不小心窥见了那个男人的隐秘。
她略咬了咬唇,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瑞香眼睛乱洒,看了半晌后,越看越兴奋。
她低声对阿柠道:“这就是皇帝睡的龙床吧?”
阿柠脸上泛起红晕:“应该是。”
瑞香:“阿柠,你说皇帝宠幸后宫娘子时,是不是就在这里?”
阿柠听着,想了想:“据说皇帝没妃嫔。”
瑞香舔了舔唇,有些激动地道:“是,我也这么听说,不过我觉得不可能吧,皇帝身边必有绝色女子服侍!”
这么说着,她走到了一旁铜镜前,那是一人多高的铜镜,太医院可没这个,寻常宫娥女官也摸不到这个用,她新鲜得很,干脆站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腰肢,身段等,她还特意摆了姿势,笑笑,看看自己笑得好不好看。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多少是满意的,毕竟她很瘦,腰肢也很细。
不过看到后方阿柠的身段,她又有些酸溜溜的。
阿柠当然不像自己这么瘦,不过腰肢弧度竟然也很好看,而且胸部那里鼓鼓的,看着很动人。
她便忍不住道:“阿柠,你的胸怎么那么大?”
阿柠正一心惦记着元熙帝,突然听这话,没反应过来:“啊?”
瑞香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便没好气:“一般未嫁的闺阁女儿哪有你这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嫁人喂过孩子了!”
阿柠睁着惊讶的眼睛,好奇地看向瑞香。
瑞香语气恶劣,故意道:“你该不会真的喂过孩子吗?”
阿柠:“我不懂啊,不懂这里的大小竟和嫁人,和喂孩子有关。”
她纳闷:“瑞香你怎么这么懂?”
瑞香怔了怔。
阿柠突然想起什么,纳闷地看她:“难道你喂过??”
瑞香气死了:“你给我闭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女儿家,可不想被人这么说。
阿柠见她突然这么凶,只好道:“谁让你这么懂呢,我只是猜猜。”
瑞香:“这种话是乱猜的吗?”
阿柠:“可你先这么猜我的,我本来不懂,是你——”
瑞香:“好了好了,我不想理你了。”
她踱步来到窗前,看着窗外,完全不想理会阿柠。
正看着,她却见外面有宫娥匆匆行来,瑞香顿时精神起来,连忙摆好姿态。
宫娥进来后,却是提起,需要一位医女前往前殿。
那宫娥看着瑞香和阿柠:“需要一个细致的。”
瑞香上前,温婉一笑,道:“这位姐姐,还是我去吧。”
说着,她看了阿柠一眼:“她年纪小一些,怕经不住事。”
宫娥点头:“既如此,跟我过来吧。”
瑞香喜不自禁,不过勉强收敛了,跟随宫娥前往前殿。
瑞香走了后,阿柠一个人留在那里,实在是百无聊赖,便胡乱看着一旁屏风上的绣图,不过图个打发时间。
这么看着间,她渐渐有些困乏,开始打盹。
可是这房中竟无一处可坐,她只能硬撑着站着,但站着太累了。
就在这时,一个宫娥进来了,见她困得里厉害,道:“你可以躺在那里歇一会。”
阿柠惊讶:“可以吗?”
宫娥点头,之后似乎有什么事,便出去了。
阿柠越来越困,几乎睁不开眼了,便挪了挪身子,就势倒在榻上。
倒下的那一刻,她再也撑不住,瞬间沉入梦乡。
就在帷幔的后方,一双锐长而幽深的眼睛自始至终锁在阿柠身上。
在她终于躺在榻上入睡后,他才自帷幔后走出。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阁楼的窗棂半开着,秋日的阳光洒在琼楼玉宇间,绸缎的褥单干净柔软,散发着隐隐的沉香气息,躺在榻上的小医女,她修长的睫毛轻垂下来,莹白的肌肤如雪一般。
因为熟睡的缘故,小巧透粉的鼻翼在轻轻扇动着。
元熙帝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熟睡的小医女,良久后,终于伸出手,让自己的指尖试探着触碰她的面颊。
她生得略显丰润,肌肤清透白皙,指尖触碰到时,便觉细腻,还没怎么用力,那雪白肌肤便轻陷。
他放开,那肌肤便轻轻弹回。
年轻鲜润的面庞,仿佛稍微一用力便能掐出水来。
元熙帝俯瞰着这小医女,眸底深暗犹如黑夜。
一个比昔日阿凝更年轻,更健康,更鲜活的阿凝,就这么安静地躺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里,元熙帝悬在阿柠面庞上方的手指在颤抖。
他害怕,怕眼前是一场梦,梦醒了,他能抱着的依然是冰冷的牌位。
阿凝好狠心,丢下他走了。
一定是怪他,怪他做错了许多事,怪他骗她,她才不管不顾地走了。
元熙帝胸口划过一道尖锐的痛,他艰难地闭上眼睛,大口地喘着气。
良久后,他终于平息下来,睁开眼,阴鸷的视线冰冷地盯着榻上的女子。
他的指尖自小医女面庞上方轻轻划过,缓缓往下,捏住她的衣襟,缓慢地撕开。
医女的青色褙子是柔软的绸料,他根本不需要费力气便扯开了,于是他便看到里面雪白的里衣。
那里衣包裹住小医女丰润的躯体,凸显出曼妙傲人的线条,她其实并不胖,甚至可以说凹凸有致。
元熙帝的指尖略一停顿后,终于掀开里衣,一层层地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