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元熙帝的赏赐

阿柠其实也心虚得要命, 她不好解释什么,她只能低头认错。

孙姑姑看她这样:“你平时也还算机灵的,怎么突然犯起傻来?你不是才得了公主殿下的青睐吗, 莫大夫那里也要收你为徒, 你安分一些不行吗?怎么好好的,竟在函德殿惹事?”

阿柠越发低垂着头, 不吭声, 不辩解。

孙姑姑看她这样,更来气了,但也没法,恨声道:“哪日我若是死了, 定是被你气死的。”

阿柠听这话,心里愧疚得要命:“姑姑, 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 下次……下次我一定小心着。”

说着,她战战兢兢地两手合十, 赶紧对着孙姑姑作揖, 拜啊拜的。

孙姑姑看她这样,又好气又好笑, 但又觉得,绝对不能轻饶!不罚她不能敬效尤!

她当即道:“罚你抄一本医书, 抄不完,不许用晚膳!”

阿柠:“啊?”

孙姑姑眉毛都竖起来了:“怎么,你还不愿意了?”

阿柠忙道:“好好好,阿柠知道了,这就去抄医书!”

她提着裙子跨出书房, 准备去抄书。

谁知道一出去,就见御药局的门前,康公公负手而立,正站在那里,一旁胡公公小心地陪着。

阿柠看到康公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是讲一些眼缘的,她从看到康公公心里就不舒坦,总觉得这个人不好,下意识怕他。

此时那康公公眯着眼,慢条斯理地瞥了阿柠一眼,那一眼的轻视和不喜,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阿柠感觉到了,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拜。

康公公轻叹,对胡公公道:“这就是你们御药房的医女,去了函德宫,竟如此不成体统?”

胡公公脸色难看,少不得痛斥几句,阿柠羞愧得脸都红透了,一时也有些后悔。

那康公公倒是没多说什么,一脸你们看着办的样子就走了。

可胡公公不敢轻易饶了阿柠,详细问了问,又是罚薪,又是抄书的,都一股脑对着阿柠砸过来。

阿柠听了“罚薪”这两个字,自是痛得心都抽抽,每个月六百文呢,就这么没了!

胡公公又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这才走了。

阿柠挨了这一通呲,歪头耷拉脑的,过去一旁抄写医书。

这会儿御药局不少人都在,自然都看得清楚,瑞香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吧,说你早晚惹祸,你还不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你若是留在神秀宫,只怕是惹出更大祸事!”

阿柠心里懒懒的,连搭理都不想搭理瑞香。

瑞香还是有点不过瘾,继续道:“之前你踢毽子踢得好,还得了赏,又得了公主的青睐,我当时就想和你说,别外飘飘然了,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公主赏识你,提拔你,你以为你就能攀上高枝了吗?你看你如今被罚,谁能帮你?”

说完,她摇摇头,啧啧叹息几声。

阿柠心里正烦闷着,听这话,也有些不高兴了,但她实在没力气辩解什么。

瑞香走了后,她低垂着头抄写经书,可是脑子里依然回想着元熙帝。

她看到的元熙帝自始至终都是微阖着双眸的,若是他睁开眼,是不是也会如同梦中那般温柔地看着自己。

可她又觉得不可能,云泥之别,她不该想。

脑子里想的这些事,若是说出来,别人只怕笑掉大牙,会说她得了癔症,成天到晚做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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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帝一声令下,司薄司的司薄、司副全都战战兢兢前来,并很快呈上关于阿柠的所有记载。

一个宫女从被选调到入宫,再到分配至所在宫苑,这里面自然层层繁琐的筛查,而每道筛查都会留下一些记载。

元熙帝垂眼,缓慢而专注地看着这份底档。

她姓顾名柠,直隶府下属清水镇人士,今年十六岁,有父母,有弟妹,应召入宫的,如今进宫十个月,听命于御药局,除了这些,还有身量,体重,四肢,发肤,经期以及种种详细琐碎的记录。

元熙帝盯着那蝇头小字,试图从那字里行间窥探到什么。

柠,柠,和凝同音,所以会不会这就是他的阿凝?

相貌像,名字也像,神态也像。

只是……如果自己的阿凝投胎转世了,那不是应该勉强十岁吗,怎么会十六岁了?

他正想着,就听到御前太监来报,说是无显大师到了。

元熙帝当即传了无显大师,劈头问道:“你再说说,人若死后,可会投胎转世?若是投胎转世,又会如何?”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千百遍,是以无显大师当即道:“人若死去,气散神离,形骸委地,若灵识未泯,便会存于幽冥之间,若因业力所牵,或善恶之报,会入轮回之道,托胎于母腹,再世为人——”

元熙帝直接打断他的话:“再入轮回之道,会不会独辟蹊径?”

无显大师听此,也愣了:“独辟蹊径?”

元熙帝:“比如,不会投胎于母腹,而是直接化为几岁孩童?”

无显大师花白的眉毛抖了抖:“……”

尽管以元熙帝这古怪莫测的性子,他说什么话无显大师都不会意外了,但这种话还是让他困惑了。

他疑惑地看向元熙帝,元熙帝高居于龙椅之上,眸底沉郁,一双过于白皙的手搭在椅臂上。

他神情中透着让无显大师心惊的激越。

无显大师小心地道:“陛下何出此言?”

元熙帝:“朕今日遇到一女子,那女子倒是很有些像她。”

无显大师还是不懂。

元熙帝:“不过此女子已二八之年。”

无显大师顿时懂了,皇帝看到一个十六岁小姑娘很像先皇后,可是皇后才逝去十年,年纪对不上。

他略沉吟了下,实在是这些年他见多了,多少人试图进献什么女子,都是相貌酷似先皇后的,不过元熙帝对此一概不理,哪怕再相似,他都不屑一顾。

结果现在,元熙帝竟然这么说。

他想着,若真有这么一女子,让帝心得以慰藉,未尝不是一桩善缘。

毕竟,能让元熙帝觉得“像他的皇后”的,那女子必是合了元熙帝眼缘的。

他试探道:“以陛下之见,那女子哪里像皇后娘娘?”

元熙帝蹙眉想了想,若有所思:“若论相貌,虽相似,但她比皇后圆润一些,并不是时分像,可朕觉得她就是,味道像,气息像。”

他想起当那个女子望着自己时,自己无法抑制地心跳加速。

无显大师望着此时的元熙帝,在心里轻叹一声。

其实他明白,这女子是真是假并不要紧,关键是帝王认不认,若帝王认了,那她凭什么不可以是真的?

自从先皇后逝去,元熙帝悲伤过度,以至于性情古怪乖戾,嗜杀成性,他这样高居于帝位的人,若是能有个女子来化解他的怨恨和相思,这对世人也算是一桩善缘。

于是他到底是道:“陛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兴许皇后娘娘芳魂未散,就此依附于这小姑娘之身,和陛下再续前缘,也未可知。”

话音刚落,便觉元熙帝点漆般的眸子瞬间射过来。

大师立即道:“陛下,贫僧也只是猜测罢了,毕竟皇后娘娘乃凤命之贵,贫僧不敢妄窥天机。”

他伴随圣驾已经九年,对于这位帝王的性情是再清楚不过了,自然知道关键时刻必须给自己留一些余地。

然而元熙帝心中却已有猜测,他眯起眸子,回想着那小医女的种种:“她一定和朕的皇后有些干系。”

无显大师自然听出元熙帝言语中浓郁的期待,他在心里一个叹息。

皇帝能这么想,也好。

打发了无显大师后,元熙帝唤来赵朝恩,吩咐道:“那个顾医女——”

赵朝恩恭敬地垂首听着。

元熙帝:“适才她离开时,似乎险些摔倒?”

赵朝恩忙道:“是,出门恰遇到康公公,康公公说会处置好。”

元熙帝挑眉:“处置?”

只是两个字,赵朝恩心里一慌。

元熙帝:“为什么要处置?”

赵朝恩:“……”

他噗通一声跪下:“奴婢不知。”

元熙帝默了片刻,道:“去,和康公公提一声,这件事他不必插手,。”

赵朝恩连忙道:“是。”

元熙帝:“至于顾医女,不许惊扰了她。”

修长的手指略支着额,他回想着她偷偷望着自己的眼神,澄澈乌黑的,贼兮兮的……

突然便觉无边的熟悉和亲近感扑面而来,他甚至想起年少时,那个做错了事无辜望着自己的她。

他竟胸口发热,甚至有了想立即见到她的冲动。

不过他微抿了抿唇,克制住了。

之后,他吩咐道:“最近有什么新鲜的糕点果子吗?”

赵朝恩都听傻眼了。

这些年元熙帝茹素吃斋的,不近荤腥,平日膳食也颇为清淡,哪里会在意什么糕点什么果子的?

如今竟主动问起……

当下连忙道:“奴婢记得,今日有新到的新鲜瓜果,柑橘和木瓜,至于菜肴,有糟蟹,炸银鱼,炸铁脚小雀,还有鸡子清蒸牛白,除此外,还有各样细糖……”

元熙帝略颔首:“去取几样好的,赏给——”

他突然停住了。

赵朝恩疑惑,小心地觑过去,却见元熙帝略偏头,蹙眉,似在游移不定。

正看着,元熙帝突然道:“不要惊扰她,只说是赐给医女的。”

赵朝恩顿时懂了。

往日遇到什么事,当皇帝的只需要吩咐,底下人自然有百般手段来周全。

于是他道:“奴婢明白陛下意思,是御医和医女为陛下针灸,有功,陛下要赏他们,不过顾医女可以格外多赏。”

元熙帝满意颔首。

赵朝恩心里虽万般困惑,不过还是低头匆忙出去,赶紧要照办。

这次他刚吩咐完,恰好又遇到康公公。

康公公看他匆忙忙的:“这又是怎么了?”

赵朝恩连忙道:“公公,陛下要传唤你老人家,可巧你老人家就来了。”

康公公:“是有什么事?”

赵朝恩不敢得罪人,只含糊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就要走。

康公公却唤住:“站住,你要去办什么差?”

赵朝恩赔笑:“公公,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是陛下,他要赏赐太医院的医女,奴婢这不是正要去传令。”

太医院,医女?

康公公大惊:“赏赐哪个?”

赵朝恩:“就那个差点摔了的那个。”

康公公眉头紧皱:“这女子心机太深,竟真能蛊惑陛下!”

赵朝恩嘴上不说,心里却想,这话是这么说的吗?

人家小医女能勾搭上皇帝,那就是本事!

这年头,后宫里的女子凭什么不能勾搭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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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柠闷头抄写着医书,因这几本医书是她往日不熟悉的,如今正好一边抄写一边默背,倒是也不会觉得烦闷,只是抄着抄着又要研磨,不得不停下来,况且一直闷头写,也觉得胳膊累。

到了傍晚时分,天擦黑了,御药局的宫灯也都次第亮起来,外面隐隐传来些许膳食的香气,她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于是便想着,是不是先回去用膳再说?她得和孙姑姑或者胡公公说一声吧?正犹豫着,就觉外面一阵骚动,她也没太当回事,依然犹豫着,想着要不还是再熬一会。

这会儿估计孙姑姑正恼着。

谁知突然间,就见元宝气喘吁吁地跑来:“阿柠姐姐,出大事了!”

阿柠一惊:“什么?”

元宝喘着气道:“函德殿来人了,专门带着好多人,有随侍,有内监,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会儿胡公公和孙姑姑都出去接了。”

阿柠:“函德殿?”

因被痛斥一番,她如今想起函德殿都有些怕了,生怕再惹出事来。

元宝:“是,不知道又是怎么了。”

阿柠赶紧放下笔,略擦拭了下手指,便随着元宝出去,

一出去后,却见众人都面色惊惶,很是忐忑,如今阿柠来了,所有人全都看向阿柠,怪责,无奈,叹息,担忧。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阿柠也有些无措。

瑞香恰好在,拧着眉毛没好气地埋怨:“这下子好了,你一个人连累我们大家伙!”

之前康公公来过,也没说什么就走了,但是那气派实在是让人害怕。

如今函德殿突然派了人来,谁都知道没好事!

旁边其他人等也都惶恐担忧,翘头看向外面,还有一个姑姑低声嘀咕道:“听说来的这位公公是御前太监,这是帝王身边亲随,轻易不出函德殿,他若出了,必是传达圣意。”

所以御前太监官衔未必多高,但走出函德殿却可以横着走。

往日元熙帝若有急召,一般是太监女官前来,可很少动用御前太监,怎么这会儿这位突然来了?是他们太医院惹出什么事来?

众人正忐忑着,便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似乎是胡公公迎着那御前太监赵朝恩踏上台阶,一旁早有医女小心地帮着挑帘子。

御药局众人纷纷上前见礼,不过让大家意外的是,那御前太监是含着笑的,偷眼看过去,胡公公并孙姑姑面上都是带着笑意的,看上去并不像是出事了?

所以——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赵朝恩的视线扫过全场,很快视线落在角落阿柠身上。

之前匆忙一瞥,并不能细看,如今他自然忍不住多看看。

要知道元熙帝自从登御临极,整整九年了,至今后宫无人。

如果是一般穷人家男人当了鳏夫也没什么,穷嘛,哪有本钱再续一房?若是寻常文人墨客当鳏夫也就罢了,重情重义嘛这种酸腐文人多的是。

可元熙帝不一样,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只要他想,天底下什么绝色没有?环肥燕瘦,万紫千红,他想要什么都有什么!

可他就那么苦苦守着,抱着自己亡妻的牌位不放手,他痴迷于神佛之道,就是一直惦记着自己的亡后,总也走不出来。

元熙帝其实不是一般男人,或者说不是正常男人,他有病,脑子身体都不太正常,他对自己的亡妻的思念几乎是病态的,癫狂的,是无法以常理推论的。

再美的女子在元熙帝眼中都是不存在的,他看不到,他一直困在对亡妻的思念中走不出来,可如今,他竟然开始关注一个小医女了。

赵朝恩是机灵人,永远懂得如何抓住机缘。

他虽不懂情爱,但知道风起于青萍之末,对于元熙帝那样的人来说,他的视线开始落在一个女子身上,那他的心里已经起了波澜,再不同往日。

抱着这些心思,赵朝恩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阿柠。

很小的一个小医女,额头饱满,整张脸圆润白嫩,此时因为自己的到来,她懵懂地望向自己,清亮的眸子飘着些担忧,甚至因为忧虑,还轻轻咬着唇。

他一时也是困惑,这样一个小女子,若是放在外面或许也是一个美人,可在这宫阙之中,其实再寻常不过了,结果竟得帝王青睐?